第三章 在李大梅离开狄生波家后的几个月内,他还是同前面的几个月一样,徘徊在书 房里,一整天对着书籍里的那些密密麻麻的文字,把书籍当做解除病痛的最好的办 法。 有一天,他同往日一样安静地坐在那把黑色的转椅上,认真地看着书,这时从 大厅内传来了母亲与父亲的对话声。 “你是否觉察到儿子的变化?”母亲轻声地问道。 “是啊!他是变了。应该是他觉悟到了什么,现在他把书房当作最好的地方, 把时间都花在书籍上……也许是他的抑郁症有所好转了吧。”父亲回答道, “我也是这样认为,他的抑郁症应该好了许多了。对了,我们应该给他找份稳 定且没压力的工作。在工作中他会觉得时间过得更快些,心情定会越来越舒畅的。” 母亲建议地说道。 “是啊。”父亲长长地拖着嗓音,接着说道,“让他到工作中去吧,将他所学 的知识回报到这个社会上。大学毕业已好几年了,现在应该要派上用场了。他应该 同他的同学一样成家立业,为自己的理想而奋斗。”父亲第一次吐出这样的心声, 往日里他同母亲一样总是安慰着狄生波。 狄生波并没有走出书房打断父母的谈话。他的心里复杂及了——社会、工作、 成家立业,这几个字的出现好像一块千斤重的石头往自己走来一样。其实,那是些 普通的事情,再简单不过的几个字了。可是,那对患有抑郁症的他来说,不仅不是 简单的几个字,更不是普通的事情。抑郁症能够把人变得,对未来的一切感到莫名 的恐惧,莫名的害怕。在他们的心里昨天好像是一场恶梦,今天正是在痛苦的旅途 中,觉得明天就是世界的末日。(其实,他们更是希望末日的到来,因为那是解脱 痛苦的最好途径,心里对父母,对家庭,对这个社会没有任何的内疚感)他聆听着 父母的对话,微微地颤抖了起来。 “但是什么样的工作,能够让他感觉不到有竞争压力,又稳定的呢?我们不能 找一个与他所学的专业脱节的工作,如果那样他工作起来定会感到更多的压力,而 且每一个人在刚踏入一个陌生的行业时,都会感到许多的压力的。”母亲说道。 “是啊,应该给他找个与本专业有关的行业,那样他工作起来多少定会觉得更 轻松的。”父亲回答了母亲的话。在接下去一断时间,客厅立刻安静了许多。“可 是我们能够给他找到那样的工作吗?”一会儿父亲继续说道,并且打断原本的安静。 “你忘了吗?几个月前李大梅来到我们家时,对我们讲起过的,‘今年儿子从 医科大学毕业,他想留在这里工作的愿望被上面传来的一个消息打破了……我想只 有刘局长能够给儿子帮忙的……希望能留在这里,并且永远地呆下去。’你忘记了 她说的这些话吗?”母亲说道。 “对,我们可以找刘局长。你看我这人竟然把这件事情给忘记了,我想他会帮 助我们的。” 接下来的是一些比刚才更加微弱的声音,狄生波并没有听到了。 一会儿,从书房外传来了脚步声,等狄生波抬起头时,已看见母亲抬着手,正 准备敲响书房的那扇磨沙的半透明玻璃门。 “妈!”狄生波抬起头看到了母亲,并且脱口而出地向母亲打了个招呼。 母亲微笑地踏进了刷有淡黄色漆的木地板,打量一眼摆放在书柜上整齐的书籍, 然后走到他的身旁。此时的他似乎知道母亲要对自己讲些什么,但他却低下头依然 看着面前摊开的书,等待着母亲话。因为他知道——可怜天下父母心,这句古语的 真正含意,总之父母都是希望我们作为子女的能够快乐、开心。 “儿子啊!妈也看得出来,这半年来你在书房里的努力。你不想让父母忧伤, 不想让期盼你的人失望,你想有份稳定的工作,这些你全都写在脸上了。我跟你爸 商量过了,想给你找份稳定的工作,让你走出这个家,踏入社会多交些朋友,体验 下社会好吗?”母亲慢慢地抬起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语速缓慢地说着。 “妈,这几个月来下来,我正有这样想法——踏入社会跟大家一起工作。学校 毕业那年经过大夫确诊自己患有重度抑郁症后,后来自己通过——汉密尔顿抑郁量 表(HAMD)的检测,确实证明了自己的极重抑郁症后一直就呆在家里养病……”他 往椅子的椅背靠去,长长地呼了口气,接着说道,“但是这几年经过长期地服用— —文拉法辛、帕罗西沙等一些抗抑郁的药及其它的一些心里治疗,现在慢慢地感觉 好了些。”其实,他的内心对工作这样的字眼感到十分的畏惧,但是他不想告诉父 母自己依然畏惧工作,他不想父母因为自己而变得加忧伤,只想让父母的期盼得到 回报。 此时,她的脸上又露出了笑容,另一只手轻轻地摸了摸狄生波的头,一直沉默 着…… 第二天天又亮了,母亲坐在发妆台前端详着自己的脸,在镜子里的脸色显得有 些憔悴,清楚地看见眼角边挂着的皱纹如丝丝的细线一样布满着。年青时的那一头 乌黑亮丽的黑发,现也变得干枯且没有光泽,还参杂了许多丝丝的白发。母亲端详 着镜中的自己,从后背上抓起了一束黑白相间的头发摆放到眼前,看着那一束头发, 沉默了好久。此时,从她的眼神中,从她的沉默中,可以看到她的内心中许许多多 的忧伤。但是那样的沉默,那样的忧伤,在狄生波的面前却不轻易地表现出来,因 为她总想给儿子一样快乐的笑容,快乐的样子。接着,她抬起了低下的脑袋,认真 地梳理起了头发,对着那块熟悉的镜子再次微微地露出了笑容。 暖烘烘的太阳从东边的天空,渐渐地爬上了高楼建筑的屋顶。母亲看了看几个 月前李大梅给自己的那张刘局长的地址。往市政府的方向走去,很快就到达了目的 地。眼前出现了一块铺有整齐的白色花岗岩的空地,一直延伸到不远处的那两座白 色的保安亭的背后。两块倾斜的白色花岗岩的巨石,各立在保安亭的两旁,清楚地 看到上面刻着市政府大楼几个大字。那几个大字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相当的豪迈 与威武。还有一条铺有白色花岗岩的,大约百余步的石阶出现在广场的尽头。一座 外形最为漂亮的建筑,高高地立在石阶尽头的上方。 她抬起脚步,继续向前走去。通过与保安一阵谈话后,踏上了石阶,最后走进 那座外形最为漂亮的建筑里(刘局长在那里面工作) 进了大厅,立刻呈现在眼前的是正面墙上挂着的一幅徐悲鸿的八马骏图。那幅 八马骏图的规格相当的大,足足占据那面墙的三分之二的位置。画的两端各立着一 根欧式的浮雕柱,浮雕柱的柱头牢牢地顶着带有欧式花纹图案的天花板上。大厅正 中悬挂着一盏欧式豪华的吊灯,吊灯呈圆形的形状。与吊灯正底部的大理石地面的, 欧式圆形的几何图案想当的吻合。 她正被眼前的一切吸引着。这时从服务台那边走来一位身穿工作制服的工作人 员,引开了她的注意力。 “请问,有什么要我帮忙的吗?”工作人员微笑地问道,那里是政府官员的办 事处,工作人员不敢怠慢走进办公楼大厅的任何人。 “嗯,我找刘城,刘局长。”她停顿了一会说道。 “刘城局长是吗!您稍等一下。” 母亲直立地站在原地,看着工作人员向大厅左侧的服务台走去。工作人员迅速 地提起一部白色的电话机,对着电话那头的人说道: “麻烦你给我转到刘局长助理的办公室。” 几声嘟嘟的响声之后,从电话那头被接通了。还没等电话那头的人开口说话, 服务员立刻说道: “助理,您好!大厅里有位中年女士,要求要见刘局长。” “他问下她是否有事?局长这会正在忙呢!对了,你问下她是否有跟局长事先 约好了。”电话那头传来了一个男人的声音。 “好的!”工作人员放下了电话。又往母亲的方向走去,对着母亲微笑地问道, “您好,刘局长现在正在处理一些事情,您跟局长事先有约好时间吗? “没有”她摇了摇头,回答道。 “或者您是刘局长的家属?有什么事情,需要直接转达的,也许那样会更快些。” “我常听自己的母亲讲起过他……”她支支吾吾地回答道。工作人员的这句话, 倒是有些为难她了,因为最近她又听到自己的母亲讲过刘局长跟自己家族有些疏远 的亲戚关系,而且细细地推算起来刘城还是自己的表弟呢。但是那样的亲戚关系相 当的模糊,于是她就用了简单且含糊的字句回答了工作人员。接着又回答道,“不 需要转达,我想那件事情要直接见到他本人才更好些。我在这儿等待刘局长下班吧!” 说完后,便转身往大厅里摆着那张褐色的皮革制成的豪华沙发上走去,并坐了下来。 她的心里有些矛盾,因为她完全忘记了刘局长的模样了,许多年前有听她的母亲不 敢肯定讲过他——在电视上看到一个长相相像刘城的官员——发福的身材……还好 是她母亲的另一些话——刘局长跟自己家族有些疏远的亲戚关系……虽然那种关系 相当的模糊,但是这足以让她矛盾的内心微微地得到了松解。 其实,她完全可以告诉工作人员,自己与刘局长是同乡的。但她觉得工作人员 每天都会听到许多那样的回答,许多进入这个大门的人都会用这个答案去回答工作 人员的。 工作人员重新回到了,服务台前站立着。大厅内的气氛又回到了原来的严肃, 只有偶尔几个手提着公文包,身穿西装,胸前带着领带的官员,经过那个大厅,径 直向电梯间走去的身影。 过了一会儿,工作人员又给刘局长的助理拔去了电话,也许她觉得母亲应该有 什么重要的事情。 “助理,您好!那位女士坐在大厅里等待刘局长下班,也许她有什么要紧事, 而且跟我们局长有见过面。” “这样啊!那你把她带到我办公室吧。”电话那头传来了局长助理的声音。 “好的!”工作人员放下电话径直地向坐在沙发上的母亲走去。对着母亲说道, “您好!您跟我来吧。” 母亲听到工作人员的招呼声之后,急忙站起了身子,跟在工作人员的身后。从 带有欧式几何图案的方形大理石铺成的地面上,可以清楚地看见倒在上面走动的影 子正朝着电梯间走去。然后,一起进了电梯间,电梯间里的三面都镶着闪晃晃的镜 子。在头顶暗藏灯光线的照耀下,闪晃晃的镜子显得十分的美丽,并且可以清楚地 看见自己在镜子里的不同角度的身段。几秒钟的时间,电梯上了二层,她们一起出 了电梯间的门。眼前是一条跟大厅一样的,带有欧式几何图案的方形大理石铺成的 宽敞的走廊,走廊的两壁贴着同地面一样颜色的大理石。一样可以清楚地看见走在 走廊上时留在两侧的身影。身影慢慢地在两侧墙上整齐地挂着的世界名画下走动着。 有些不妥,那里是政府大楼,应该挂些伟人的头像,却挂上了那些名画,现在让我 来回答这个问题吧——艺术永远都是不分界线的。 母亲一样很陶醉于那些名画,也许她是受到美术专业毕业的儿子的影响,对那 些整齐挂在走廊上的名画,有种特别的情。那些名画让她想起了当初,一心培养儿 子希望能够在绘画上取得成就,希望他能够在……想到这些,她低下了头,继续跟 在工作人员的身后向前走去。 突然,工作人员在“局长助理办公室”的门前停了下来。那是一张做工精细的 门,门上刻有许多欧式图案的花边。工作人员轻敲了敲那扇办公室的门,发出的响 声,可以断定那扇门的结实。门的中间里夹着的材料肯定不是用木材粉沫压制而成 的类似三合板的板块,而是纯正的原生木制成的。 “请进!”从里面传来的一个男人的低微的声音。 只见工作人员推开了门,便伸出另一手,做了个手式。发出了温柔的声音说道 : “女士,您请进!” 在工作人员的招呼下,母亲进了局长助理的办公室。随后工作人员关上门,便 转身离去了。办公桌上堆着厚厚的一叠牛皮纸文件袋,一只肥厚的手上握着一只笔, 正压在那叠牛皮纸文件袋的上面。那叠文件袋挡住了她观看局长助理脑袋的视线。 片刻之后,那只放在牛皮纸文件袋上的手,又缩了回去,办公室里静悄悄的, 只能听见笔与纸磨擦的那一瞬间发出沙沙的响声。母亲打量了一眼办公室里的一切, 整个办公室里的一切呈暖色调,在这带着些冷风的天气里,那样的暖色调显得相当 的温暖。左边墙上立着一整排的书柜,书柜上摆着密密麻麻的书籍,十分的强眼。 办公桌的天花板上悬挂着一盏不锈钢的圆形吊灯,一直垂到离桌面不到一米的位置 上。这与刚才看到的带有欧式图案的办公室门的设计分格有些不匹配,但与办公室 里的一切都很协调。脚上铺的是带有小拼花图案的方形大理石,一直延伸到带有落 地窗的窗台旁。窗帘布上的图案与方形的地板上的小拼花的图案一致。 一会儿局长助理慢慢地抬起那个被牛皮纸文件袋挡住的脑袋。一张带着双重下 巴的肥脸上,戴着一副黑边的粗框眼镜。只见他抬起那只手推了推夹在鼻梁上那副 黑边的粗框眼镜,看了一眼站着的母亲,便指向靠近办公桌前面的那张椅子,说道 : “坐,刘局长正在处理公务,你有什么事要帮忙的?” 母亲在他的招呼下便往那张椅子上坐了下去,面对着眼前的局长助理一时间不 知道如何开口。难道直接告诉他,因为儿子得了重度抑郁症,现在特意来到这儿, 找跟自己有疏远的亲戚关系的刘局长帮忙,并希望刘局长能给儿子介绍份工作…… 她思索着,最后决定在他面前不谈这事,张口说道: “谢谢您的关心。听我母亲讲过刘局长现在调到这里工作了,所以……他是我 表弟。”母亲最后补充了一句话,可她的心里有些忐忑不安,虽听过自己的母亲讲 过刘局长与自己有疏远的亲戚关系,但是她早已忘记了他的模样,不知对方是否记 得她,是否会承认这个突如其来的表姐。 “您是刘局长的表姐!”他惊讶地问道,语气似乎一下抬高了许多。接着他放 下手中一直握的笔,迅速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完全露出了,一直躺藏在那叠牛皮纸 后面粗短的脖子及穿着黑色西装的身子。那套黑色的西装似乎与他的身材有些不太 协调,显得有些偏小。也许是当初他的老婆正赌着气同他一同到商店里买衣服,故 意给他挑了件偏瘦型号的衣服。或者是因为工作的劳累,长期坐在办公桌前处理公 务缺少运动,而身材渐渐地长胖了。 “您好,您好!”他伸出手走到离母亲的一步远的距离。 母亲见到向自己伸手走过来的局长助理,便急忙站起身子,同他握了手。 “坐!坐!”他着说道,“不好意思,刚才忙着写工作汇报,所以忘记招呼您 了。”说完后,便转身从饮水机旁盛了一杯温水,递给了母亲。重新坐回了自己的 位子上,然后又开口说道,“刘局长可忙了,不但要处理一些公务,而且跟我们一 样在忙着写工作汇报。你看这厚厚的一叠牛皮纸文件袋里装的都是这个月的工作汇 报。”他抬起手轻轻地拍了拍办公桌上的那叠厚厚的文件袋。 母亲点着头,并没有回答他,因为她对政府官员的工作感到相当的陌生。只是 在新闻联播上常常听到这样或那样的会议。 “这样吧,你稍等下。”只见他站起了身子,“我亲自给您到局长的办公室, 告诉他——您,也就是他的表姐来看他。”说完后,他肥胖的身子便往门外走去了。 母亲看着局长助理地走出办公室门的身影,片刻间感到轻松了许多。接着又开 始打量起了眼前的一切,因为政府官员的办公室总是给人感到某种威严的气息。 嗒嗒的脚步声又响起来了,她回过神扭头转向门口时,看到局长助理正露着笑 容对自己说道: “您好,刘局长一听到他表姐来找他,吃惊极了,让您到他的办公室。您跟我 来吧!” 母亲一听到他的那些话,带着又惊又喜的心情站起身子,向办公室的门走去。 “请”局长助理礼貌地向母亲做了个手式,同她并肩向刘局长的办公室走去。 经过两副挂在走廊上的名画之后,一个很显耀的招牌上的三个红色黑体字——局长 室,呈现在眼前。招牌侧挂在一扇用红木制成的门的上方。那扇门同局长助理的那 扇门一样刻有精细的欧式图案的花纹。它十分的宽大,可以很轻松地同时走进两个 体重为230 斤,身高仅有170 厘米的胖子。 “刘局长!”只见局长助理从嘴里吐出了亲切的招呼声。并轻敲着眼前那扇局 长人物办公室的门,敲门时发出的响声可以断定它相当的牢固。也许设计师当时设 计这扇门时,特意加厚了两到三公分的尺寸,从而辨别局长不一样的身份。 “请进!”里面一样传来一个男人低沉的声音。 谢助理握住了形状像孔雀开屏,分格独特的金黄色的把手,推开了门。 “请”像绅士一样伸出另一只手并微微地弯下腰。 母亲在他的招呼下,抬起了脚步跨进了刘局长的办公室。刚进门时一股比局长 助理办公室里更要浓重的威严气息扑面而来,顿时弥漫了她的整个脑海。虽然她每 天都生活在高楼的建筑物里,见过各式各样的人,但是这次应该是她第一次走进局 长这样高职位的政府官员的办公室里。谢助理见母亲踏进刘局长的办公室后,便随 手轻轻地关上门,转身离去。 “您好!我是叶薪,不知你还记得吗?”母亲轻声地说道,全然不知在地站在 接近门口的位置,好像一个干了坏事的人等待着丑事将要被揭开真相一样的恐惧。 双眼盯着那张宽大的红木制成的欧式的办公桌,上面刻有同门一样的欧式图案的花 纹。 刘局长半靠在深红色的带有滚轮的豪华的椅子上,油光发亮的皮肤一直爬到他 头顶,占据了他大部分长头发的位置。只见他慢慢地抬起了一双好像被蜜蜂蜇过的 一样臃肿的眼睛,眼神越过办公桌上摆满的牛皮纸文件袋。他略微地打量了一眼, 站在贴近门口位置的母亲,从他的眼神中可以看出,他对母亲一样感到陌生。 “墩坪村的。”母亲急忙补充道,为了打消刘局长对自己的陌生感,她报上自 己家乡的名字。虽然刘局长同自己一样忘记了对方,但是没有一个人会忘记自己家 乡的名字的。 这句话还真的起效了,只见话刚落音,刘局长便站起身子,伸出手向母亲招呼 了起来,说道: “你好,请坐,请坐。” 母亲依照他的意思,往旁边那张深红色的四人座的皮革沙发上坐了下去。此时, 她完全被刘局长的热情打消了刚才的那种恐惧,并紧跟着说道: “论辈份,局长您还要叫我表姐呢?”母亲的话直爽极了,这也是她生平以来 第一次这样厚着脸皮地说话。话刚落音,矛盾又爬上了心头,不知道对坐在面前堂 堂的刘局长的这样直白是否妥当。 此时,刘局长的脸上立即露出了笑容,也许是母亲这样直爽的方式将他逗笑了, 说道: “论辈份你是我表姐,那么你说说看吧?” “我们的曾外祖母是同一个父母所生的,是亲姐妹。她们当时共同生活在墩坪 隔壁的一个叫卢琪的村庄。听母亲讲,那时那里可是个大村庄。可是后来卢琪村在 抗日战争时被日本人用火给烧了,现在已经不存在了。对了,我们的外祖母还一同 在那个村庄出生的呢?”她努力地回想起母亲在不久前告诉自己,那些与刘局长有 疏远亲戚关系的话。从刘局长的哈哈的笑声中,可以知道刚才那样的直白并非不妥, 反而可以马上跟他接近关系。“后来各自成家且生儿育女,到我们这一代,已经足 足有五代了。” “我在墩坪村住了好些年,怎么不曾见过你,难道表姐在很小的时候,就搬到 墩坪村了吗?”从刘局长的话中可以听出,他承认了眼前的表姐。 “是的,很小的时候就搬出了墩坪村。”母亲回答道。 刘局长抬起手,轻轻地敲了敲脑袋,想从遗忘中记起眼前这位自称是自己表姐, 可他的脑海里始终没有浮现出这位“表姐”的身影。“记得当时在小时候,村里头 有许多跟我年龄差不多的小孩,经常聚在一起抓迷藏。到了读书的年龄,那些高年 级的大哥大姐,经常给我们帮助。艾!时光流逝的太快了,童年时的一些事情现在 记不太起来,甚至玩的最好的同伴的名字也记不起来了。”他用轻叹的口气说道。 “是的,当时墩坪村里有许多人上学,各年级的都有。太多年的事了,那些事 情现在都想不太起来了,再加上后来自己就搬到这儿来了。”她应喝着刘局长说的 话,其实是有那么一回事,不过她已记不起来那时是否自己有同他在一个学校就读 过。毕竟那时的岁数还很小。 “是啊!是啊!”刘局长点了点头,突然,回过神来问道,“儿子在哪工作了。” 也许是那些话让他想到这个问题。 “儿子——”母亲的语气突然变得低落了,不知如何开口,只是没有目的地转 动着起了眼睛。一眼就让人看出她转动的眼睛里流露出了丝丝的悲伤,接着沉默了。 刘局长似乎觉察到了母亲眼里的那份悲伤,并没有再问下去了。他把视线转移 到面前摆放的那份工作汇报单上。经过这么多年的领导经验,他明白当名利双收, 高高在上时,远程来探望自己的人或是跟自己原来断了联系的亲朋好友,这时都会 千方百计地找到自己,然后跟自己搭上那种亲朋好友的关系,想得到就是自己的帮 助。 母亲明白刘局长知道自己无事不登三宝殿,更明白眼前的这位刘局长是自己唯 一的有权有势的亲戚,儿子需要一份没竞争压力的稳定工作,只有他能帮上这个忙 了。想到这里她再一次厚着脸皮说道: “医院确定我的儿子,得了重度抑郁症。大学毕业走出校园后,一直在家里养 病,特意给他找了家心里医院,定期到那家心里医院进行心里治疗和服用一些抗抑 郁症的药,时间一晃快四年了。现在他的年龄也不小了,他操心的老爸也希望他能 找份没竞争压力稳定的工作,好让他能够养活自己……” “什么专业毕业?”刘局长问道,早已做好了母亲有事求自己的心里准备,因 为只有在知道狄生波原本就读什么专业的情况下才能给他更好的帮助。 “美术专业毕业的。” “美术专业,那他定能画一手漂亮的图画咯!”他稍为往前探着头,语气带着 些赞赏。平日里,他对漂亮的画一样带着一种特别的情,从那个办公室里的墙壁上 带着的名画,完全可以看得出来。 “是的,他在读初中时,学校为美化教学楼及办公楼,特意在校内征集学生的 绘画作品,只有仅仅的几学生的作品被选中,然后被镶在金黄色的木框里面,挂在 粉刷得洁白的走廊的墙壁上,其中就有他的一张作品。”母亲自豪地说道。 “他擅长绘画,我不仅会自己给他留意,是否有适合他的工作,还会让我的助 理给他留意的。”接着,刘局长给自己的助理拔去了电话,他对着电话机讲起了些 希望能给狄生波帮忙找份满意工作的话,于是放下了电话,抬起头看着母亲说道, “你放心吧,我们会尽量给他找到一个满意的工作的。” 他的话刚落音,那部电话机又响起来了,传来了一个女人清脆的说话声: “局长,接到通知,上级领导将在半个小时后参观市政府办公楼,请马上做好 迎接的准备。” “好的!”刘局长回答道,刚才脸上的那股轻松的表现,立刻烟消云散了。从 他看着桌上那部深红色电话机的眼神中,可以看出与众不同的忧伤。也许那种忧伤 的源头是他厌烦那样三天两头接见领导的生活。他耸了耸肩,想尽量甩开爬上心头 的那种因厌烦而来的忧伤,更不想让眼前坐着的表姐看到这一切,深怕给一个政府 官员的完美形象带上斑皱的痕迹。回过神之后,看着母亲慢条斯理地说道:“表姐, 我们不能多聊了,上面的事情总是来得那么的急促。这样吧,事情办好后,再联系 你。” “好的!”母亲面带笑容地点着头,知道他要接待领导,并留下了联系方式, 起身便走出办公室的门。此时,她好像走出了战场一样,感到轻松了许多。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