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送羽轩回家之后,傅子隶直接驱车来到了医院。 他换上了手术房专用的绿色衣裤,并且戴上胶手套和手术帽,专心地投人另 一场战争,展开伤患和死神的拉锯战。 像这种突发状况,通常一、两个星期便会上演一次,做医生的他早已经习惯 了这种二十四小时待命的工作。不过今晚的他,脑海中却比往常多了一张明媚的 小脸。 虽然躺在手术台上的病人真的很可怜,大量的鲜血正凶猛地从伤口及手术刀 划开之处不停涌出,然而,在这么危急的时候,他却不由自主的想起了宋羽轩, 她的倩影自他的脑海中一闪而过…… “傅医师,你还好吗?” 一旁的护土不解地蹙起了眉,傅子隶一震,连忙回神接下她手中的镊子,并 且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 老天,他居然会为了一个才见了两次面的女人而分神,这实在是太不可思议 了,明明半个多钟头前才分手的,他居然已经开始想她了…… 这夜,宋羽轩躺在床上辗转难眠;脑子里想的,尽是傅子隶说过的话。还有 那谜一般——该死、自负、欠揍的笑脸。 她真不明白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男人,怎么前不久还凶得要死,今天却突然 又像是变了个人似的。一会儿体贴地护送她回家,一会儿又极为热心地要帮她解 决家庭问题。 真是怪哉,难不成是她伟大的母爱感动了他? 隔壁的单人床上,林佳佳好梦正酣,宋羽轩转头看了她一眼,心中只觉无限 感慨。 臭丫头,睡得还真香,为了她的事情,人家连宝贵的名誉都给赔上了说。 静夜里,突然传来几声电话铃响。 林佳佳皱眉哼了几声,又转身沉沉睡去。 铃声还在持续着,羽轩只得起身,赤着脚走到客厅接电话 “喂!”半夜三更,扰人清梦,宋羽轩的口气自然好不到哪里去。 电话那头,是个情绪比她还恶劣的人。“喂,是我。”而且他还自负地认为 每个人都必须记住他的声音。 谁知道“你”是谁呀?宋羽轩揉了揉眼睛,忍不住想打阿欠。“先生,我想 你是打错电话了。” 她迷迷糊糊地正要搁上话筒,电话那头却明显地传来一股凉飕飕的寒意。 “你敢挂我电话就试试看。” 是傅子隶?! 这会儿,宋羽轩不爱困了,她握紧话筒,发觉自己的声音竟然有些颤抖。 “你……你怎么会有我的电话?”还有,为什么她的心脏会跳得那么快? “你把钱包留在我车上了。” “喔。”原来他是特地来送还钱包的? “下来,我在一楼门口等你。” “这、这么晚了,我看还是……” “动作快一点。别让我等太久。” 他的话,就像一道圣旨。宋羽轩“喔”了一声。也没反驳,便直接抓了外衣 悉悉卒卒的换上,然后蹬蹬蹬的跑下楼。 不会吧?她居然该死的感到有些兴奋?! 大门外,一部银色奔驰轿车闪着灯。停在画了红线的马路边上。 门内,宋羽轩交握着微微汗湿的小手,神经紧绷地隔着玻璃窗往门外望去。 那部顶级的流线型房车,在凌乱的街道上显得十分突兀,就和它的主人一样,永 远给人一种鹤立鸡群的感觉。 一种陌生的、自卑的情绪,令她握住门把的手又松了开来。 她到底在做什么?为什么她刚刚会有一种错觉,觉得傅子隶这么晚来,其实 不单是为了那只钱包而已…… 唉,不可能的,人家条件那么好,而且说不定还有一卡车像佳佳那样的仰慕 者在排队追求他呢!这种男人,哪有可能会看上平凡的自己?她真是昏头了。 羽轩垂眸噗哧一笑,突然间觉得自己很傻,都这把年纪了,还像个怀春少女 一样。 她摇摇头,抬眼正好对上门外那双猎豹似的黑眸。 “喝!”她吓得倒弹好几步。 要死了!干嘛没事躲在暗处吓人? 对于宋羽轩可笑的反应,傅子隶只是无动于衷的扬了扬眉,然后便转身往停 在路边的车子走去。 “喂!”宋羽轩边嚷嚷着,边开门追了上去。“你要去哪里呀?我不……” 她话没说完,傅子隶已经“砰”的一声关上了车门。 谢了! 宋羽轩咬牙切齿地站在车门边上,努力地克制住抬脚踹他车子的冲动。 他们俩是不是上辈子结了什么仇啊?要不然,她怎么每次风面都恨不得砍他 一刀! “上车啊!”像面镜子般的车窗降了下来,里头,傅子隶板着一张脸斜侧过 身来对她命令道。 “你这个人怎么这么霸道啊?我说了我……” “上车再说”。 车窗又缓缓地升起,将宋羽轩的怒气和拒绝全部隔绝在外。 可恶,傅子隶真的是太可恶了! 宋羽轩杀气腾腾地瞪着那扇窗子,瞪得眼珠子都布满血丝,红了。虽然那该 死的隔热纸让她看不见里面,但她知道傅子隶一定躲在里头偷笑! 抿着唇,她用力地拉开车门滑坐进去。“我的钱包咧?拿来。”因为生气, 她的眼睛始终直视着前方,看都不看傅于隶一眼。 傅子隶倒也没和她计较,勾了勾嘴角,便倾过身来半压在宋羽轩的身上。 “你…你干嘛?!”羽轩吓得身子直往后缩,一颗心咚咚乱跳。 傅子隶温热的男性气息轻搔着她的脸颊,而他壮实的胸肌,则紧贴在她柔软 的身躯上。如此暧昧的接触,让宋羽轩霎时之间头晕目眩,连耳根子都热了。 她不是没碰过异性,学生时代她也交过男朋友的;然而不同的是,此刻压在 她身上的不是别人,而是傅子隶呀! 她应该立刻推开他,顺便再赏他一巴掌才对。然而她却什么都没做,甚至… 甚至还有一些些兴奋? 老天,她发现自己居然很喜欢他的碰触?! 大概是察觉出她的异样,傅子隶突然停下了手边的动作,稍稍退后,与她四 目交接。 “你……”他低沉的嗓音煞是好听。“要是再这么憋下去,可能会因为窒息 而死在我车上。” 什、什么? 宋羽轩眨了眨眼睛,正欲开口说话,却突然猛烈地咳了起来。不会吧?原来 她刚才忘了呼吸了?! 天哪,宋羽轩羞得紧紧捂住脸,深怕一个不小心便会瞧见他耻笑的嘴脸。 她是怎么搞的,为什么老在这个男人的面前出丑呀? 宋羽轩又恼又羞的可爱模样,傅子隶全收进了眼底,他挑眉一笑,接着便伸 出左手,继续刚才未完的动作——勾住她身旁的安全带,并且帮她扣好。 “陪我出去走走。” 语毕,也没等宋羽轩反应过来,他径自发动了车子,便往台北市郊一路疾驶 而去。 到…到了吗? 引擎声没有了,令人不适的晃动也终于停止了,宋羽轩偷偷地睁开一只眼, 庆幸自己死里逃生,没有当场吐昏在车上。 方才一路开过来,傅子隶不知连闯了几个红灯,连转弯都没见他减速,老天 爷保佑,她竟然没被吓出心脏病或是惨死在半路上。 傅子隶回头望着她,宋羽轩那大惊小怪的模样让他觉得好笑,她凶起来的时 候可没这么胆小。 电动车窗无声无息地降下,一股咸咸的潮水味道瞬间弥漫了整个车厢。 海? 宋羽轩惊讶得忘了身体的不适,她睁大美眸四下张望着,然而,车外触目所 及尽是一片厚重的晨雾,什么景色都看不见。 “淡海。”傅子隶直接回答了她心中的疑问。 “淡海?” “你没来过这里?” “没有,不过我曾经听朋友提起过,听说这里很适合热恋中的情侣……”说 到这儿,宋羽轩突然间打住,她尴尬地舔着干涩的唇,怯怯地瞄了身旁的人一眼。 没错,傅子隶确实正盯着她的脸看而且他那对深不见底的黑眸,令她的手脚 又要发软了。 “我…我出去透透气。”她说着,一只手更在门边胡乱摸索起来。 “等等”‘ 傅子隶的动作比她更快,他按住她的肩,稍加施力便将她拖了回来。 “等雾散了我再陪你出去。”他紧绷了一夜的脸部线条,此刻终于柔和了许 多。 他看得出来,宋羽轩此刻很紧张,但是他没有恶意,虽然他是用半强迫的方 式才把她带出来,不过他并不想把她给吓坏了。 “这附近有部队驻扎,他们所豢养的军犬常在清晨时候出来海边溜达,你这 样毫无警觉的跑出去是非常危险的。” “军犬?” “没错,而且以狼犬居多。” 那不是会咬死人?宋羽轩害怕地咽了下口水,心中不得不重新考虑着,是出 去比较危险呢?还是留在车上比较危险? 她回头看着傅子隶,脸上的表情是戒慎恐惧的。 “你把我当成狼犬了?”傅子隶有些失笑地瞧着她。“放心吧,我刚刚才动 了一个手术,现在累得只想好好休息。”那个手术只花了一个多钟头就结束了, 家属事后还一再的感谢他,因为他,病人才得以挽回一条宝贵的生命。 只是,这次的手术并不完美,至少傅子隶本身是这么认为的;在手术的过程 中,他曾经不只一次的失神,而导致他如此失常的原因,就是身旁的这个女人。 他烦躁地耙过一头黑发,俊朗的五官霎时严肃许多。 这都要怪宋羽轩,是她让他在手术的过程中一再的分神,并且想着她…… 宋羽轩偷觑着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他的话,竟然意外的令她脸红心跳。“既 然……既然你都累了,为什么还要找我出来?”她有些期待地望着人忧郁却很好 看的侧脸。 对傅子隶而言,她是不是真的很特别?他,是不是真有那么一点点喜欢她… … 唉,这实在太肉麻了!“算……算了,你用不着回答我的问题。”她咬着唇, 紧张地别开头去。 天哪,这里头太闷了。她全身都好热喔! 身旁,傅于隶静静地凝视着她映在车窗上的小脸,她紧抿着唇的慌张模样, 令他抑郁的脸上缓缓地泛出一丝微笑。 没错,她真该为今晚的手术负上一点责任,要不是因为她。那个病人说不定 可以提早几分钟离开手术台。 不过,这些都是秘密,在他还没弄清楚自己的心意之前,他不想告诉她,从 第一次见面之后,他便无时无刻不想着她…… 夜将尽了。 傅子隶将左右两边的车窗各降下少许,然后调整椅背,伸个懒腰,安安稳稳 地躺下。 他要睡了吗? 宋羽轩有些不知所措的回眸望住他,老天,他怎能睡得着呢?这车上可不只 有他一个人呀!她转头看向窗外,雾已经慢慢散去了,海的颜色也益发清晰。 忽然,一只大手握住她的。 “做什么?”她吓了一跳,忙想挣开。 “以防万一,免得你偷跑了。”傅子隶坏坏地笑着,将她的小手挪至自己的 大腿上搁好,便又转头闭上了眼睛。 那结实的触感,热辣辣地烫着她的手心,这是第一次吧?这么真实又直接地 碰触到男人的大腿。 羽轩羞赧得不知如何是好,一张粉脸更因这小小的动作而烧红。 此时此刻,她倒宁愿傅子隶是使出吃奶的力抓住她,这样她还可以大吼大叫, 顺带赏他几拳,可他偏偏握得如此之轻,轻得好像他之所以这么做,只是为了让 她安心…… 羽轩咬咬唇,心头不知不觉地热了。 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男人?在那看似冷傲的面具背后,他的心。说不定比任 何人都还要柔软。 她轻轻挪动一下手指,发现傅子隶动也没动,心里猜想他应该是睡着了,于 是她便放心地凑近他,悄悄地凝视他的睡脸。上扬的……她忍不住伸手,用指腹 去轻触他的唇后瓣。 好软哪!她脸一红,害羞地又赶紧缩回手。 这么出色的一个男人,如果他可以不要这么花心,不可救药装得很冷酷,不 要……是佳佳暗恋的对象,那该有多好! 宋羽轩轻叹了一声,心中有种微酸的感觉,挥之不去。 她转头,合上眼,硬逼着自己人睡。 也许一觉起来,自己便不会胡思乱想了,也许 “羽轩!” 一声高过一声的叫喊,撼动了海边的密林。 一群野栖的鸟儿被惊得振翅而飞,纷纷逃出家园。 傅子隶顶着热辣的太阳,汗流浃背地在沙地上急行着。 昨晚他出奇地好睡,而且睡死了,连宋羽轩是什么时候离开 车上的都不知道。 他气她不听劝,更气自己没尽到保护她的义务,让她一个人 跑到无人的沙滩上游荡。 傅子隶边走边喊着她的名字,一颗心是愈提愈高。 万一羽轩出了什么事,万一,她碰上了什么心术不正的歹徒…… 不,不能连他都慌了,现在最重要的是快点找到她,并旦确 认她毫发无伤。 他抬眼看看湛蓝无云的天空,这么热的天;她一个女孩子能跑多远? 今天风特别大,沙滩上已经看不见她的足迹了。他只能漫无止尽地四处寻找, 希望能赶在她发生危险之前找到她。 然而,海滩如此之大,羽轩她到底会往哪个方向走呢?忽然,傅子隶停住了 脚步,他站定在一处密林边,竖耳倾听着。 耳边,除了飒飒的风声之外,似乎还有些什么声音? 那是……女人的呼救声吗?! 傅子隶立刻拔足狂奔,循着那微弱的呼声而去,那喊叫声果真愈来愈清晰, 而且声声都刺痛了他的耳膜。 密林深处,一个影子抓住了他的视线,傅子隶凝眉看着,脚步一刻也不敢停。 终于,他看到她了,那半躺在地上挣扎求救的人影,真是宋羽轩! 乍见她的那一刻,傅子隶几乎要松了一口气了,然而羽轩痛楚扭曲的脸,却 让他的心又再次揪紧。 原来,他漏看了她身后的那只庞然大物。一只黑得发亮的獒犬,正用它那骇 人的利齿啃咬着来羽轩的脚踝,鲜血迅速染红了雪白的皮肤,更让家羽轩痛得哇 哇大叫。 她果真出事了! “……鸣……好痛……救我,快点救我……”看见林子里出现她熟悉的脸, 宋羽轩的眼泪落得更急了。 她好想他,这辈子她从没这么想念过一个人。 那只贱狗咬她咬出味儿了,任凭她怎么踹、怎么打都不肯松口。 “别动!”傅子隶拧紧了眉心,她每动一下,那狗就咬得愈紧。 那明摆着是一只训练有素的军犬,专门用来对付偷渡客或毒枭的,原本他只 想吓吓羽轩而已,没想到还真让她给遇上了。 那鲜红色的血迹,看来分外的触目惊心,傅子隶拧着眉,忽然觉得那狗咬的 不是宋羽轩,而是他隐隐刺痛的心。 没想到他这么在乎她,直到现在傅子隶才发觉,其实自己早已经担心得快要 窒息了,若不是残存的理智在提醒着他,他可能早就崩溃了。 他额上渗着汗,不动声色慢慢地靠近他们,并伸手在地上抓了满满一掌的海 沙。那只狗显然对他有了防备,咬着“猎物”的嘴,还不断朝他发出呜呜呜的警 告声。 傅于隶也养过狗,知道狗的习性;他沉住气,算准时间,捡了根枯枝便往右 手边扔去,那狗儿果真中计,稍稍松口往同一边看去。 就在同一时间,傅子隶的大手一挥,掌中的沙子瞬间飞出,往狗儿脸上、黑 眼珠子里直直射去,痛得它该该乱吠。 海沙含盐,这下就算是军犬也成了瞎猫,傅子隶乘势,提起脚就猛踹它。 “臭狗、贱狗,用力踩,踩扁它!”这是来羽轩骂的。 “好了,快走吧!”傅子隶搀起她清瘦的身子,怀疑她怎么还有力气骂狗, 方才见她哭得都快断气了。‘ “你就这么放过它吗?不行,太便宜它了!”宋羽轩跛着一只脚,回头还用 没事的脚再补它几下。 “好了。”傅子隶简直哭笑不得。“这是只军犬,打死它对我们也没什么好 处,还是担心你自己的脚吧。” “我的脚?”说到脚,这会儿她又开始觉得痛了,而且还愈来愈痛。 她低头,望住刚刚被狗咬的地方,只见那细瘦裸露的脚踝,此刻满是坑坑洞 洞的,还有鲜血从中不断地汩汩流出,淌了一地。 天和地,开始旋转了起来。 “我不是警告过你了吗?你还跑出来干嘛?真是的。”傅子隶忍不住叨念起 她来。 “我……”想上厕所而已,不犯法吧?天啊,她的头真的好晕! “宋羽轩……喂?” 她,就这么软绵绵地靠向了身旁的男人,接下来的事情,她什么都不管、也 管不着了。 天,还是一样蓝;太阳,还是如此毒辣。 唯一不同的是,这回傅子隶还必须背着一个人,穿越林子,踏过沙滩,才能 回到他配有顶级空调的车上。 唉,为什么,他偏要喜欢上这么一个麻烦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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