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盛珠走到餐厅外面找到一家公用电话。盛珠不想在餐厅呼高文,她怕小霞听 见他们谈话的内容。她对小霞已失去了信任,虽然她不恨小霞。 现在是中午十二点多钟,高文可能把妻子安顿好了。她在拨通传呼台的时候, 特别告诉传呼小姐用先生而不是用女土传呼。 高文很快回了电话。 “接到你妻子了吗?”盛珠说,她眯细了眼睛望着白晃晃的太阳。 “接到了。刚陪她吃完午饭,你在饭店吗?”高文的声音跟从前一样。 “我出来呼的。你妻子不在旁边吧?”盛珠还是无法忽略高文妻子已在北京 的事实。 “她在旅馆睡觉。一时半会儿还不会醒。我们可以多谈一会儿。怎么样,你 没生气吧?” “没有,”盛珠说,“我怎么会生气呢?怎么样,你没让她去老头那儿,她 没看出什么破绽吧?” “谢天谢地,什么破绽也没看出来。” “你女儿也跟着来了吗?” “没带来,我估计她不会久住。” “你们男人真是太坏了。刚接来老婆,就巴望着她走。”盛珠说着说着竟有 些激愤,“她坐了几天几夜的火车来见你……你不觉得问心有愧吗?” “得了,得了,别跟我唱高调,你这是正话反说,你心里不是滋味,却故意 这么指责我。” 盛珠觉得高文对她的理解太一厢情愿了。盛珠倏然觉得高文既简单又可笑。 “好了,你根本就不了解我,”盛珠说,“我们不说这些了。唉,对了,你 妻子是做什么工作的?” “她是专门搞歌词创作的。大街上的好多流行歌曲的歌词都是她创作的。” “哟,还挺了不起的嘛!长得漂亮吗?” “不漂亮,她老家是湖北的,哪有湖北女人漂亮的?” “你别尽在背后挤对人,当面又拍马屁。你们这种男人就这德性。” “我挺想你的,”高文说,“你要温柔一点才是。” “让你妻子对你温柔吧。我告诉你一件事……” “大声点,我听不清楚。这电话有毛病。” “听清了吗?”盛珠提高嗓音。 “听清了,你说什么事?” “我们老板要我今晚陪他,还有他的一个朋友——也是耍笔杆子的,听歌去。” “你是说上歌厅?” “是的。” “你答应了吗” “……答应了” “都答应了干吗还来问我?” “你若不愿我去……我还可以不去嘛。” “老板的那个朋友是干什么的?”高文的语气缓和了一些。 “当记者的,老板说他是京城的大腕记者。” “那你去吧,跟记者交往能给你带来许多发财的机会。你不是急等着钱寄到 医院去吗?” “是呀!” “对了,我刚才去了施大爷那儿,丢了二百块钱要他转给你。你回去讨一下 吧。” “我东西都搬出来了。我在这边的床都安好了,晚上我不过去睡了” “那你把钱讨来吧。” 盛珠的心弦好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拨动了一下,她不顾等着打电话的人那诧然 而谴责的目光,久久握着电话,任凭高文的“喂——一喂——”的呼音而沉吟不 语。盛珠在后来回忆跟高文的关系是如何深入发展的时候,许多细节都记不起来 了,但却清晰地记得这个中午高文在电话线的那一端告诉她给她留了二百块钱时 她的心情。 这本来是一件很平常的事,二百块钱也不是一个大数目,盛珠奇怪自己为何 刻骨铭心地记着这件事。盛珠经过很多事,见过很多人,早就记不住最后一次感 动的时间了,却就记住了这一次。 盛珠离开电话亭的时候,招致了两个等着打电话的人的一致责骂,盛珠是由 于打电话的时间打长了而招致责骂的,盛珠花的是自己的钱,若是平时盛珠一定 会折回去反唇相讥,但现在她没这个心情。 正午的阳光毒辣辣地照射着行人和车辆,盛珠感到自己就像影子一样在阳光 里晃晃悠悠,或聚拢,或散开…… 盛珠没有回餐厅,她确实需要钱了。她一直想给为柯迪治病的刘大夫打一个 长途电话,询问一下柯迪的病情,因为没有钱而不敢拿起话筒。十块钱是不够打 一次询问病情的长途电话的。盛珠觉得有必要去施大爷那儿讨来二百块钱。 盛珠敲开施大爷的门的时候,施大爷正睡眼惺忪,他原来正在午睡,见到盛 珠神情为之一振:“是你呀,快进来,我还当是谁呢!” 盛珠进了屋,说:“打搅您睡午觉了。” “没关系,没关系。” 盛珠的目光在桌子上搜寻,她非常渴,想找一杯凉开水喝。 这时候施大爷从房间端来一杯凉水递给盛珠:“快喝吧。我早就给你预备好 了。我知道你会来拿钱。” 盛珠喝完这杯水觉得还不够,又跑到厨房灌了几口自来水。 施大爷又端了一杯凉开水追到厨房,颤颤抖抖地说:“怎么喝生水呢,我预 备了好几杯凉开水,你咋就不言语呢?” “没事,施大爷,我喝生水喝惯了。” “你如果再不来我就准备找你去了。”施大爷跟着盛珠来到客厅,把那杯水 放在桌上,“你快坐下,我要问你一件事。” “什么事,施大爷?” “坐下,坐下。” 在施大爷毋庸置疑的语气中盛珠坐下来。盛珠觉得施大爷表情严峻,目光可 疑,不知出什么事了,追问道:“施大爷,什么事您就说吧。” “高文……怎么会有两个妻子?你是他妻子吗?” 盛珠在心里叫一声:完了。看来老头已经知道真相了。 盛珠勉为其难地说:“我……是他妻子呀!你怎么说他有两个妻子?” “他昨天接到一份电报。楼下传达室的李大爷告诉我,那电报是他妻子拍来 的,说他妻子今天到北京,要他去接站。李大爷看到电报内容了。” 施大爷唯恐情绪激动,意思表达不清,一字一句说得非常慢。 “李大爷肯定搞错了,他哪有两个妻子。李大爷在胡说。” “李大爷不会胡说的,”施大爷说,“我怕你上当受骗,高文那小子我看不 地道,没准在外面胡搞。” “他要有两个妻子,不是犯重婚罪了吗?不会的。施大爷。” “高文一大早跟你一道出去的,现在上哪儿了,你知道吗?” “好像是上他朋友那儿玩去了。” “他昨天夜里在我小便的时候跟我说,他这几天不住这儿了。这事我想有些 蹊跷。这几天他干什么呢?昨天他接了电报之后神情就不对劲,我还以为是他父 母得了什么病了。” 施大爷傻傻地望着盛珠,继续说: “你一定要多留心。防着他点。” “没事。我知道他的。” “你今晚不回来睡啦?” “我在工作的地方睡。这是单位规定的。”盛珠哄骗着老头,“高文晚上陪 我在那儿睡,所以不回来了。” “这样就好。这样就好。我去把钱拿给你。” 盛珠接过钱,离开这儿之前,说:“施大爷,我会常来看你的。” “你要不常来,我就去找你。”施大爷莫名其妙地说,“你新找的工作不就 在小庄那儿吗?” “是的。是的。你去玩吧。”盛珠支吾道。 刘大夫的女儿跟盛珠是狱友,她们同在安徽的白湖农场劳改过,而且在同一 个大队同一个小队同一间宿舍。刘大夫的女儿刘薇在两年劳改生涯中跟盛珠结下 了深深的友情,刘薇是以故意伤害罪坐牢的,刘薇失恋之后企图跟以前的恋人同 归于尽,结果两败俱伤,以前的男友被她从四楼推下之后双腿骨折,而她正要跳 楼自杀的时候被男方父亲拽住了,她没有死成却进了监狱。在劳改农场,盛珠处 处事事关心照顾身心受到严重摧残的弱小的刘毅,使刘蔽顺利度过了两年劳改生 活而没有绝望自杀。 刘薇的父亲是省城精神病医院的大夫。 柯迪疯了之后,盛珠自然想到省城的刘薇。柯迪就是这样成了刘大夫特别关 注的病人的。 盛珠很快拨通了刘大夫办公室的电话。一个青年男人回答说刘大夫不在,出 去办事了。挂下电话,盛珠又拨通了刘大夫家的电话。所幸的是遥远的电话那端 的接电话的声音,正是盛珠所期盼的声音。 刘薇的声音里散发着抑制不注的兴奋。 “怪了,拿起电话时我就有一种预感,会是你打来的。果然不错。你怎么样, 找到工作了吗?” 盛珠说:“找到了。在一家餐厅打工。一个月挣不了几个钱。慢慢来,我相 信会越来越好的。我想问问柯迪的病情……我刚打电话到你爸爸的办公室,他不 在。” “爸爸每次回家我都问他。他说病情圣革稳任了,比你临离开合肥的时候略 好一点,歇斯底里发作的次数也少多了。”顿了一下,对方说,“不过爸爸正在 给他用一种从美国进口的新药,很昂贵,你丢下的三千块钱都花掉一半了。你也 别着急,钱用完了我会想办法的,不把他治好我爸爸不会轻易让他出院的。” “太感谢你了,薇薇,也感谢你爸爸。我暂不给他打电话了。我挣上钱就寄 给你,一切医疗费由你代理就行了。” “我会的。我会的。盛姐,我挺想你的。” “我也想你。” “我还想自湖农场,夏天的白湖农场多美呀,柳树那么茂密,像一个无边的 绿色屏幕环绕着碧波荡漾的瓦楞河……” “是的,是很美……” “傍晚收工回来,夕阳在瓦楞河上像童话般燃烧着,河面上被抹着一层碎银 似的金辉……盛姐,你不知道我是多么怀念那儿呀。” “以后我们好好聊吧,我现在要去上班。” “对了,你上班的地方有电话吗?” “有。” “告诉我号码。我以后打过去。” 盛珠告诉完号码就挂了电话,薇薇抒一下情她多花了几块钱电话费,盛珠这 样想着的时候突然觉得自己不可原谅,其实她真的也想念薇薇,想念白湖农场… …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