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盛珠在确定自己患了性病的那一天,早早来到文化餐厅,找到小霞,说: “今天陪我出去一趟。” 小霞照旧一大早就在餐厅内对着小圆镜化妆,小霞拿着粉扑的手在空中划了 一下,然后把粉扑收进粉盒,放进化妆包里,说:“去哪儿。” “陪我去一下。” 小霞说:“你木头木脑的要我陪你去哪儿?” “先不能告诉你。吃了早饭就跟我出去。”盛珠眼睛里的凄苦和忧伤的神色, 小霞没有注意到。小霞发觉盛珠说话的声音变了,小霞警觉到她肯定出什么事了。 “不吃早饭了,我们现在就走。” 走出餐厅,盛珠告诉她:“我得病了。” “什么病?”小霞脑子嗡的一声,小霞好像听到了世上最亲近的人的噩耗似 的悲痛异常,“什么病?盛姐!” “别紧张。没什么大病。” 小霞听盛珠这么一说,揪紧的心松弛了一些。 盛珠在餐厅已上了三个多月的班。小霞对盛姐的依恋越来越强,小霞每次在 餐厅发薪水的时候都要跟盛姐争吵一番,但每次都是以她失败告终,她已收下了 盛珠给她的一千五百块钱,现在是盛珠在餐厅上班的最后一个月,小霞一想到盛 珠要离开餐厅就难过得想哭,小霞自己也不知道她对盛姐的感情为何越来越深, 小霞不仅听她的话,一直没有“走出那一步”,她还要等盛姐丈夫康复出院的时 候买一件贵重礼品送给他俩,小霞是在第三个月做出这一打算的,第三个月发薪 水的时候,小霞同样不肯要,并告诉她前两个月的工资一千块钱她收下后一分钱 也没花,盛珠说:“你不花正好,就用这个钱回一趟家吧。” 小霞说:“你这么艰难,我不能用你的钱。” 盛珠说:“艰难是艰难,我心里踏实,柯迪很快就要好了,有盼头的人就无 所谓艰难了。我一想到何迪出院的情景,再大的苦,再深的屈辱,我也能受得了。” 小霞没再争执,小霞就是在这时候产生买一件礼物的打算的,小霞把一千五 百块钱偷偷存进了银行。 来到车站,盛珠悄悄问小霞:“你知不知道广渠门那儿有一个妇科医院?” “你……”小霞恍然大悟,“得了那种病?” “是的。”盛珠低低答道。 小霞的眼睛一下子红了,她怔怔地望着盛珠。哽咽着说。 “盛姐,你太可怜了。” 盛珠在小霞肩上拍了拍,说:“没什么大不了的。吃吃药就好了。” “我们打车去广渠门吧。”小霞说,“坐公共汽车要转几趟车。好像那儿是 有个妇科医院。” 盛珠欲言又止。自器官上出现不正常反应以来她晚上就没有出去找客人了。 前天她把积攒的一万块钱付了柯迪的治疗费之后,她身上剩下不到一百块钱。 到目前为止,她已付了四万块钱的医疗费。高文回新疆时把寻呼机留给她使用, 寻呼机上显示要她再次去付医疗费时,盛珠很兴奋,盛珠固执地认为她钱交得越 多,柯迪痊愈的希望就越大。只是想到自己有可能得了那种病,不能接客了,盛 珠才感到焦急不安。卖淫是她交付柯迪医疗费的唯一途径。 盛珠今天身上只带八十块钱,打车的话盛珠估计要花掉二十块钱,这样也许 就更不够治疗了。盛珠说:“节省点。坐公共车去吧。” “打车。我身上带着钱呢!” 车费是小霞付的,出租车把她们准确无误地送到了那家妇科医院。 盛珠跨进这家气氛阴冷的医院大门,神色立即恐慌不安,心口怦怦直跳。 门诊分几个等级,其中专家门诊的挂号费就五十块钱,最低挂号费也要十块 钱。 盛珠意识到她的钱带的不够。问小霞:“你身上有多少钱?” “差不多有一百吧。怎么,你怕钱不够?” “没想到挂号费就这么贵。” “也许只是挂号贵,医疗费不贵呢。”小霞说,“你带了多少钱?” 盛珠没好意思说出她带的钱数,说:“挂一个十块钱的号吧。” “不,挂专家门诊。”小霞说,“我替你挂。” 盛珠拉住她:“不用,就挂十块钱的就行。” “这不是闹着玩的,”小霞说,“一定要挂专家门诊,钱不够我回去取,我 这个月的工资还没用完。” 专家挂号处的窗前排着长长的队,其中有一半是男人,盛珠感到迷惑不解, 难道这家医院是专治男女性病的? 盛珠没有阻拦住小霞,任她去专家挂号处排队去了。 盛珠非常着急,她挂了号,钱不够怎么办?高文虽然从新疆回来了,但她治 这种病,无论如何也不好意思问他开口要钱,何况高文的妻子刚刚上吊死了,在 他出这么大事的情况下,开口问他拿钱,盛珠怎么也做不到。 盛珠倏然睛睛一亮,她看到医院过道那边站着的那个肥胖男人似曾相识,盛 珠走上前立即认出来了,是她接待过的一个客人。 胖子叫什么名字盛珠想不起来了,一般客人都不告诉真实姓名,盛珠从不费 心记那些假名。 盛珠来到胖子面前:“哎,不认识我了?” 胖子诧异地打量着盛珠,显然他不认识她了,嫖客记住的往往是给他快感最 深的人,除此之外,所有的妓女都像一个固定的符号一样千篇一律。 胖子手上拿着两瓶药和一支药膏,显然他来此也是治这种病的。胖子打量了 许久,摇着头说:“不认识。” “你屁股上有一颗黑痣都知道,”盛珠说,“你还装作不认识我?哎,救救 急吧,拿上几百块钱给我,我会补偿你的。” 胖子把药放在一只手上,腾出的那只手遽然打在盛珠脸上,盛珠愕然之中捂 着渐渐隆起的脸。 “你他妈的臭婊子,”胖子大声嚷道,“我想起来了,你就是那个安徽来的 乡下丫头,我的病就是你这个臭婊子带的。” 胖子又朝盛珠的腿部猛踢一脚,盛珠一下子跌瘫在水泥地上,清凉的水泥地 上印着从她嘴里流出的鲜血。 “臭婊子,还来问我要钱?我被你害得好苦,你还敢来问我要钱?老子恨不 得宰了你这个臭婊子。”胖子继续嚷道,“老子这几天就在琢磨是哪个臭丫挺的 害了我,你她妈的找上门来了。老子不揍你揍谁?” 盛珠事后想起来了,她的病就是这个胖子带的,一个星期以前盛珠接待这个 胖子的时候发现他的腿上、生殖器周围生满了红斑,当时盛珠要他使用避孕套, 胖子不由分说地把她扳倒在床上,嚷道:“避孕套让你爹使用去吧。” 盛珠自那一晚之后就感到下身痒痒,直到发展成今天的程度。 盛珠当时没有想起这些,她跌瘫在水泥地上的时候眼前一片黑古隆冬,一些 护士、医生和病人围上来,谁也没有拉她一下,她们只是观看,她们显然知道了 那个胖子为什么打她,窃窃低语中夹杂的嘲笑令盛珠后来每每忆起都心如刀绞。 小霞跑过来时,盛珠挣扎着站了起来,嘴角沾着唾液和鲜血,这时候那个胖 子已溜了.小霞大惊失色、扶住盛珠。 “怎么啦?怎么啦?” 盛珠用手示意要她拿出手绢,小霞从盛珠的坤包里拿出手绢、在她的嘴角、 脸上轻轻擦着的时候,失声痛哭。 “你这是怎么啦?”一位围观者说。 “被人打的。” “啊?”小霞叫了一声,“谁打你了?我打他去,干吗打你?啊?干吗打你?” 盛珠说:“我们回去吧。” 小霞说:“我号都挂上了。回去干吗?” 盛珠后来告诉小霞被打的原因时,小霞气愤得脑门上青筋直跳,发誓要找人 狠狠报复那个胖子。他让盛姐传染上这种病,反而倒打一耙。小霞说她不找人揍 他誓不为人,末了才明白:上哪儿找他去? 在小霞的搀扶劝说下,盛珠进了专家门诊部。 盛珠的脸上红肿不堪。盛珠进了门诊部的时候就像进了刑场。 许多事只有事后回忆才刺痛人心,盛珠后来最害怕想到的就是在妇科医院的 经历。门诊部的专家是一位中年妇女,似乎对每一位前来求诊的性病患者都深恶 痛绝,刚才盛珠被打时她出来观看了,见到盛珠捂着脸进来,她讪讪地说道: “把手放下。” 盛珠磨磨蹭蹭地放下手。 “脸怎么啦?”专家似乎明知故问。 盛珠没有吭声。 “我在问你呢!” “嗯……” “我问你脸怎么啦!” “不小心,撞了……” “哟,还不小心撞了?”专家鄙夷嘲弄的目光在盛珠脸上不停地扫视,“蒙 谁呢?我看你被打也是活该,得了这种病还跟男的做那事呀?就是因为你们这些 人,我每天忙得饭都顾不上吃。脱裤子!” 专家在给盛珠检查的时候,动作很重,盛珠就像一头小牲口一样被她折腾, 专家没有察觉盛珠眼里的泪水,盛珠强忍着,她想出了医院抱着小霞痛哭一场。 盛珠没想到专家开的药并不贵,总共才九十来块钱,其中还包括为高文买的 一瓶药、药是小霞替她领的,她把身上仅剩的八十块钱交给小霞。 小霞取上药,搀着盛珠走出医院大门的时候,盛珠如愿以偿地痛哭了起来……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