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碎 展劲走到近前的时候,宋枫城刚好端起一杯半满的红酒,朝他投以悠长的一瞥, 右手两指露在西装的口袋外面,飞快的打了个手势,转身又扬长而去。 展劲却倏地眼色一暗,目光在宋枫城做手势的位置,多停留了几秒,收回视线, 捺着性子看向径自站在桌台边发呆的丫头。 暗自叹了口气,展劲抽了抽腮帮子,眉宇微暗,打从心眼儿里觉得自己活了小 三十年,从来没觉得这么憋屈过。在外人看来,他始终是克制,冷静,从不失分寸 的。但只有极亲近的人才知道,他的人生,每走一步,都来源于他个人的规划,每 迈上一个台阶,都是出自他自己的意愿。没人能勉强他做不乐意做的事儿,更没能 人能强摁着他的头,让他去过他自己不喜欢的生活。换言之,他的冷静克制,是因 为周遭的所有人事,都在按照他的设定和意愿发展和进行,他的不失分寸,是因为 生活中种种的小意外、小岔口,已经不足以撼动他的意志,影响他的情绪。 在外人看来一板一眼过日子的展家老二,其实是比展家那位有“铁血奸商”之 称的展家大哥,还要强势不羁的一个人。 正因为他足够强势,才能够在年仅十八岁的时候,就做出弃文从军的决定,毅 然决然放弃了优越的家庭条件,独自一人在外头历练十年有余。也正因为他生性不 羁,才会在已经在部队熬出头的大好年华,又放弃了唾手可得的军衔和荣耀,在所 有人都不能够理解的情况下,以一种在别人看来,无谓到有些不识好歹的低调姿态, 退出部队,放弃军人的崇高身份,转而到B 市警局,当起了一名小小的特警小队长。 甚至在最初那两个月,他还当过最普通的特警队员。 对他知根知底的人都不能够理解他这样做的原因,唯独家里的两个男人,父亲 和大哥,在不同的时间地点,却对他说了大意相同的一段话。 “如果你认为自己已经把一件事做到最好,那么就放下手头的这个,再扛另一 个。这世上需要人来抗的重担很多,只有最有本事的男人,才能在一辈子有限的时 间里,多做几件自己想做,又能切实做好的实事大事。” 他的父亲,心甘情愿一辈子为人民、为国家,在部队里发光发热,甚至说一句 “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也不为过。他的大哥,却继承了祖父的天赋和才能,在生意 场游刃有余,折腾得风生水起,不亦乐乎。可到了他这里,十八岁的时候,他想当 一位最优秀的军人,二十八岁的时候,他却想挑战和尝试一些,过去在部队所没有 机会去经历的事情。 他在特警部门已经做了将近一年,现在他可以非常笃定的对自己说,接下来的 十几二十年,他想做的工作,想接手的事情,全都在他现在身处的这个部门。警队 比军队的灵活性强,任务的难度和挑战性却一点不弱,尤其是特警部门,面对的罪 犯、处理的事情,许多都跟他过去的经验直接挂钩。他既能经常接触到新鲜事物, 处理起来,却又能够全盘操纵,信手拈来。对于他这样性格强势的人来说,是一份 上佳的工作之选。他甚至想过,等再过几年,年龄和体力都不适合待在特警部队了, 那他就转去刑警大队,继续跟那些犯罪分子打交道,总而言之,要让他去做文职, 那还不如干脆让他辞职得了! 话又说回来,或许当时选择回到B 市,除了职业上的二度抉择和转变,冥冥之 中,也注定了他与江雪籽的那段过往,不会如同一页发黄变脆的纸,轻飘飘的揭过 去;而是重拾笔墨,格外珍重的续写着一页又一页的崭新篇章。 与她重逢,委实是个惊喜,而与她相知相恋,虽然完全出自他个人的意愿,可 要是这丫头心里没有一丁点他的位置,恐怕也不会像现在这样,这么水到渠成,平 顺自然。从她平常看他的眼神,与他亲密时的反应,最初与他约会时的小心慎重, 甚至后来几乎没怎么反对的,就跟他搬到一处,又没怎么推却的,接受与他发生关 系,让两人间的亲密,不大不小的更近一步,点点滴滴,浅水浓墨,他都看在眼里, 记在心上。他知道,尽管她从来不说,可心里确实是有他的,而且对他的喜欢和爱, 不是一星半点儿,更不是一时半会儿。 可当他想再进一步,走进她的内心,或者拉着她的手,让她完全彻底的放松, 走进他的世界,却发现,两人之间,依旧隔着那么深的一道沟壑。不断将这道沟壑 挖的更深更宽的,有她的长辈兄弟,也有他的亲朋好友,但最初将这道沟壑亲手划 开的,却是她这个狠心的丫头自己。 不就是江家那群不懂安分的狼子野心么,不就是一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宋枫城么, 展陆甚至不足为虑,他母亲那里,也早晚不是问题,唯一让他放不下心,让他安不 下心的,就是这个看似柔弱无依,骨子里却倔强到底的死丫头! 展劲越看越气,越想越气,站在她旁边得有五分钟了,可她依旧没发现他的存 在,洁白的眉心蹙的紧紧的,樱花瓣淡粉色的唇,也被她咬的发白发青,还有紧紧 绞在一起的一双小手,真有那么为难么?跟那些人干脆利落的说“不”,跟江家人 划清界限、老死不相往来,甚至当着众人的面对宋枫城破口大骂,哪怕张口让他滚, 他都不会埋怨她一句,甚至会帮着她挤兑那个没眼力见儿、缺心少肺的死狼羔子! 伸指抚上她因为用力而微微绷紧的下颌,轻快的滑过洁白光润的脸颊,又扣住 她的脑后,刚想将她拥在怀里,她却仿佛被什么尖锐的东西蛰痛了一般,身子猛地 一抖——而他的指,不偏不巧的,正好勾在她脑后发簪的一头,伴随着一道温润白 光闪过眼角,展劲凭借着本能,扬手一抓,江雪籽一头微卷的褐发,飘然垂落肩头。 而被他捏在指间的白玉簪子,却随着“噌”一声幽幽脆响,当空折成两截。 展劲还好,心里没有太多想法,就是脸上,也没有太多表情,只是微微皱了皱 眉。江雪籽却不一样了,顾不得去整理自己的头发,伸手就来抢他指间的簪子。 刚要将其中半截簪子拿过来,展劲已经将东西收入风衣内侧的口袋,另一手顺 势握住她的手,微微笑着说:“别气……明儿个我就找人去补。” 江雪籽急的眼角微湿,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又气又怨的瞪着他,另一手捶在他 的胸膛:“你……你干嘛啊!说都不说一声,吓死我了!” 展劲干脆将她两只手都握在一处,另一只手放好簪子,已经去抚她脑后的发, 眼底宁静温柔,如同一条脉脉流淌的山间清溪:“是我不好。这东西原本就是老物 件儿,我刚才有点儿走神。” 江雪籽语塞,咬着唇垂下眼,不说话。刚刚走神的,哪里是他…… 展劲摸了摸她的后脑,又在她额头轻落下一吻:“家里认识专门修补这个的, 我妈过去有个青玉镯子断了,也是找人修补的。没事儿的,二十天,我准保还你一 个完好无损的白玉簪子。” 江雪籽微皱着眉,他刚亲完,就迫不及待的侧过脸,朝着人少的一侧,小声埋 怨:“你别……好多客人,这样不好。” 展劲眉尖一压,实在不乐意听她这个理由:“你也说了,都是客人。” “你现在是我的女朋友,不过一个吻,有那么见不得人么?” 江雪籽轻易就听出他语气里的淡淡不悦。 他平常无论对别人如何说话,跟她一起的时候,口吻总会刻意放柔几分,嗓音 也会轻上一些,他说话的嗓音是那种低沉又带有磁性的,本来就非常让女人心动, 用这种明显宠溺的语气说话的时候,更是让人整颗心都软了。此时突然变了语气, 江雪籽听在耳中,心里就是一跳,脑子里不由得回想起宋枫城说的那件事儿。 展劲上次去T 市出任务,又挂了彩,原本局里就是想借着他这次立二等功的机 会,提拔他当副局。可如果让五叔知道他现在跟自己交往……且不说五叔是否会为 赵清抱不平,单就赵家对她和她母亲的仇视态度,他又怎么会痛痛快快的把副局的 位置交给展劲来做? 略一踟蹰间,展劲已经松开了怀抱,江雪籽心思恍惚,也知道是自己迟迟不答, 让他误会了,下意识的就去拽他的衣角。谁知不远处大门突然传来一声重响。 众人一齐看去,就见两个蓝色工作服打扮的中年男人,搬着一方约有办公桌大 小的盆景,吃力的往里面快步挪动。而后面跟着的那个男人,一身挺括的银灰色唐 装,气色暗沉,嘴唇微紫,一双眼却极是明亮,嘴角挂着温温的笑。男人视线先是 落在展锋等人站在的位置,伸手朝两个搬盆景的一指,示意把盆景往那边搬,接着, 目光飞快的在整个大厅扫视一圈,很快就找见了自己最初寻找的目标。 朝江雪籽温浅一笑,举步就朝她走了过来。 在场凡是认出他来的人,无不惊讶,尤其是赵家来的赵五以及赵清,江梓遥和 宋枫城也都愣了,展锋皱了皱眉,在看到自己母亲的惊诧神色,以及来人所瞧的方 向,也在瞬间确定的自己的猜测。 江雪籽更是干脆愣在当场,粉唇微张,一双大眼水光满盈,神色既惊讶又震动。 而站在一旁的展劲,在看清江雪籽的神色后,脸色则是彻底的阴沉下来。亲自来这 里送盆景……这丫头不仅瞒着他那么多事情,昨天竟然还为了他跟自己扯谎!折腾 到那么晚才回家,又主动献吻与自己亲热,为的就是这个当年一怒为红颜、把她扔 在国内十多年不闻不问的赵晏临么!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