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千千遍(1) 苗苗拿着那只碧绿的小水壶,站在四楼的阳台上。她在秋天的阳光里,轻轻地 把细细的水珠喷洒到那盆不知名的花儿上。这个场面一直停在我的记忆里,所以我 一直感觉我的年轻时代未曾老去。 喜欢苗苗是我十六岁时的事。 那年我上高二,苗苗从南通转学过来,全家迁到了杭州。第一次见苗苗是在一 个下午的自休课上,我正戴着厚厚的框架眼镜,在草稿本上无聊地写写画画。 在家里,我那做普通工人的父母亲总指望我圆他们的梦想,就是希望我可以做 个发愤图强的好孩子。但我知道,我注定要让他们失望。我这人做事素来没有求第 一的想法,我只求不要倒数第一,所以关于发愤图强,我估计要等到我的下一辈。 而我母亲最了解我的情况,她总说我的外表很书生,其实是一个大草包。我点头答 应时,总是嘿嘿傻笑,算是默认。 那天见到苗苗时,我像往常一样,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内心有略微的孤寂。因 为我的旧同桌刚刚转学离开没有多久,但我并不认为班主任会把这个叫苗苗的女同 学安置在我的旁边。因为我听说苗苗在南通上学时成绩是很拔尖儿的,而老师通常 会特别优待学习尖子,怎么可能会安排她和我这种随时会“拖人下水”的差生为伍 呢? 可是奇迹就这样发生了。 班主任当着全班的面说,苗苗同学,你就坐在李云翰同学的旁边吧。 我听了几乎要昏过去,和心情好坏无关,只是觉得太吃惊了,因为全班一人独 占双座的还有两个同学,而且学习都比我强。所以,对于班主任的这个决定,我很 是吃惊,至于为什么要这样安排,我一直都没有任何答案,我一度很无耻地给班主 任安了个罪名,我以为他那天疯了。事实上,多年后偶然说起,我母亲才告诉我, 是她去求的班主任。她恳求老师可以安排个好学生救救家中的“倒霉蛋”,我当然 就是那个“倒霉蛋”了。 我就这样和苗苗坐在了一起。 但我并不快乐。因为没多久,我就听说了苗苗的很多事,她不仅学习好,而且 家境非常优越。她爸她妈都是上过大学的人。联想到自家的情况,我真是觉得自卑, 父母都只是念到初中,脾气暴躁,尤其是我父亲,我几乎是在他的暴打中长大的, 还好,他始终没有把我打死,懂得在关键时刻给我留口气,我要感谢他,因为我知 道他是爱我的。初三时父亲从工厂下岗了,他的锐气大减,从此不再打我,整日借 酒消愁。 基于这些原因,我也是个有暴力倾向的孩子。我没有要好的朋友和同学,在班 里也不和大家来往。我喜欢和人打架,路见不平,也爱拔刀相助,虽然常常被他人 揍得鼻青脸肿,但好了之后,一切又照旧。这样的做法,最大的效果是可以缓解我 的自卑情绪。 我极少主动和苗苗讲话,甚至很少正眼看她。可她很爱和我说话。她听不懂的 杭州话,总爱来问我,每次,我都是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 苗苗讲话的声音很纤细,听上去甚至有点幼稚,但绝不难听,我心里暗想她比 江南女子还要“江南”。有一天,下午的自休课上,她忽然悄悄地问我,李云翰, 你是不是很讨厌我? 声音很轻,像耳语。她那绵软而委屈的声音飘过来,我心里忽然一震,抬起头 来看她。苗苗的头埋得低低的,没有看我,但我知道她在等我的回答。 那是我第一次这样仔细地打量苗苗。 是黄昏,教室的玻璃窗上有夕阳的反光,斜斜照在苗苗红色的裙身上,映照得 她脸上的皮肤愈加白皙和粉润。我愣了一下神,旋即就把头也低去了,我说,没有 啊。她说,真的吗?我依然低头说,真的。然后我们都抬起头,相视笑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