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生性好玩儿呢,只是没功夫 在朝阳门外新开辟的商务区里,小朱子望着一座座摩天大厦,说道:“过去这 儿都是些服装摊儿,百货摊儿,这才几年,全都变了,这广场那广场的,大楼一座 比一座建得高,里面都住着些什么人呀?写字楼?哪需要那么多人在里头办公?” 她看看手表,焦急地等待着。 过了好长时间,西装革履的胡喜,才夹了个公文包,从里面急匆匆地赶了出来 ;她迎上前去说:“谈得怎么样?” “还行还行,”胡喜摇晃着脑袋说:“我这三寸不烂之舌呀,愣把那几个广东 客商弄得晕乎乎的,只有说‘这不错的啦’、‘这很好的啦’,神侃呗,哈哈哈哈 ……你瞅瞅,我胡喜是谁?” 小朱子拧了他一把,说道:“甭得意的太早,不是还没成功吗?” 胡喜说:“你就放心等着点票子吧,这事儿错不了——我的好太太!”揽住小 朱子的腰,就向前走去,说道:“走吧,这一回成了,咱玩一把洋的,结婚不在胡 同里办了,咱到欧洲去旅行,到威尼斯水城去坐钢都拉,那才叫浪漫呢,那才叫品 味呢,那才叫刺激呢!哈哈哈哈……我的太太……” “谁是你太太?咱还没结婚呢。”小朱子认真说道:“别犯贫了,你说计划着 给憨哥还钱,怎么样了?” 胡喜拍拍公文包说:“这不,正忙这事儿吗?我就不信,文秀能把咱卡死!” 听到这儿,小朱子说:“抬头不见低头见,都是街坊邻居,都是几辈子的世交 故旧了,文秀这人也真是的,心也太狠了!” 胡喜说:“她那人呀,让我说起来,三天三夜也说不完,我是最了解不过了… …” 小朱子猛地甩开胡喜的胳膊,自顾自地向前走道:“我就知道,你心里还想着 她。别碰我!恶心!” 胡喜一愣,停住脚,但马上又赔笑道:“那……那不是我想追人家,追了半天 没追上吗?那些事儿,我不是老早就坦白交待过了?嘿嘿……小朱子,吃醋了?嘿 嘿……还说我是醋罐子呢!” 小朱子拨开他的手道:“谁是醋罐子?谁吃醋?” “那就好,那就好……”胡喜拉着小朱子就走,大声宣布道:“醋多难吃呀, 咱还是吃饭去,咱上香格里拉——上假日大酒店——上……” 小朱子说:“尽吹牛,走啊走啊,咋不往那些地方迈腿?” 胡喜嘿嘿着,拉小朱子到路边一个小餐馆停下,而小朱子却拽着他朝相反的方 向去,说道:“甭上假日大酒店了,咱全聚德就行——吃烤鸭,你不是最爱这一口 吗?怎么不挪窝?快走啊……” 胡喜把公文包故意夹了夹:“怎么?你以为我吹牛?这不是目前正在艰苦创业, 处在初级阶段吗?人家那些温州有钱的富豪,白天当老板,晚上睡地板,讲究的就 是‘艰苦创业’四个字。嘿嘿……咱不学那抠门,赶明儿,咱上钓鱼台国宾馆……” “你呀你呀……”小朱子边笑边走到一个路边的食品窗口停住,说道:“吹牛 能当饭吃?还是跟我来吧!” 胡喜追了上来道:“你别不信呀,国宾馆我真的有哥们儿,和韩国总统还照过 相呢,他约我到韩国去玩,我要不是惦着你,上个月就飞去了……” 这时,小朱子已经掏钱买了两包方便面,将一包交给胡喜道:“这就是咱的晚 饭,拿着!我知道你现在创业不容易,咱都要节约着点儿才行!” 胡喜望着方便面,不知如何是好,说道:“这……还是你最了解我呀!嘿嘿… …” 彩霞满天,落日熔金。 从各家四合院里,飘出了红烧肉的香味、炖鸡的香味、炸鱼的香味……人们忙 了一天,都回到家里,享受生活的美好。 憨哥光着膀子,浑身流汗,仍在那条沟里埋头干活儿,仿佛与任何人任何事无 关,成了一个超乎世外的独行客。 改造这条下水管线,是区里一项较小的惠民工程,工钱并不多。原先,居委会 是打算包给民工干的,可憨哥知道后,却找到了张主任,非要保质保量地承包土石 方,说每天下班干几个小时,保证十天内完成。为此,韩大妈和胡喜都劝,可谁劝 憨哥就跟谁急…… 文秀推着服装车,收摊回来,走着走着,停了。她惊奇地看见,这儿被挖开一 条壕沟,憨哥正在沟里独自挥锨挖工。她感慨万千,心里暗道:“我真是的,并不 是真的逼他还钱呀。这算啥?干的哪门子活呀?”立在那儿半天,不知想过去,还 是不想过去,犹豫再三,还是下了决心,推车走了过去。 憨哥也看见了她,首先开口:“放心吧,我会尽快还你钱的!” 文秀无话可说,暗暗骂道:“这人真是憨到家了!”匆匆而过。 她将服装车停在院门口,急忙跑进家去,见妈不在,打开冰箱,拿出一包香肠、 卤肉、面包,做贼似的溜走了。 壕沟下,憨哥仍在低头干活儿。在离他不远的地方,扔着憨哥的衣服,以及暖 壶茶杯。文秀蹑手蹑脚,把那些食物摆在他的衣服上,赶紧撤离,猫着身子趴在服 装车后面,悄悄向外观察,有一句没一句地说:“你以为你是谁,天都这么晚了, 怎么就不知道饿?呆子,快去喝点水呀,就能吃到我的东西了。” 忽然,一只过路的小狗,发现了美食,摇着尾巴,跑到憨哥的衣服边,开始享 用美味的晚餐;它不自私,颇显大度,汪汪叫了两声,又呼唤来一个同伴,两只小 狗欢乐地聚在一起,边吃边玩耍,好不得意。 正在暗中观察动静的文秀,发现这个情况,急得挥着手,发出“噢——噢”的 声音,可又不敢提高嗓门,气得直跺脚。 王大爷一出院门就唠叨上了:“我说文秀姑娘,还不赶紧把车推进院儿去,挡 在这儿,谁走都不方便……”见文秀并不理他,做着莫名其妙的怪样子,不解地问 :“做鬼呀,你这是在干啥?” 文秀跺脚道:“狗!小狗!” “狗?哪来的狗啊?”王大爷抬头向前望了望,说道:“不是狗,你年纪轻轻 的,啥眼神呀?那是小韩子!” 文秀见小狗们已经叼着东西跑了,就气鼓鼓地向院里边推车边骂:“真是的, 他呀,比小狗还笨呢!” 王大爷不依不饶起来:“喂喂,说说清楚,你妈那么不待见小韩子,你咋也跟 着学?姑娘家家的,怎么可以随口骂人?” “就骂就骂……”文秀咣当咣当将车推进了门坎儿。 王大爷愣在那儿,冲院门嚷:“这……姑娘大了,是得早嫁呢!文秀的脾气, 真是越来越古怪了……” 当天夜晚,顶着满天的星斗,憨哥又干了俩小时,才疲惫不堪地扛着工具,蹒 蹒跚跚收工回家去。 韩大妈心疼儿子,带着哭腔劝他道:“看,累成这样儿了!听妈的话,别干了 行不行?” 憨哥说:“三五天就干完了,没事儿!睡一觉,明天浑身又是使不完的力气。” 韩大妈开始了新一轮唠叨:“虽说我跟那假明星有矛盾,我俩这么多年来,谁 也不理谁,可我是我,我儿子是我儿子,她不该拿你杀气呀!”话头一转,又骂起 文秀来:“这个丫头片子,要钱要钱,急什么呀?急着办嫁妆,还是急着……” “妈!”憨哥一听就闹心,猛地将衣服摔在地上,吼道:“你别再烦我了,好 不好?妈,你消停点吧,我求求你了!” 韩大妈住了口,呆呆地望着儿子,说道:“你这是……妈骂她有什么错?我就 是气不过嘛!街坊邻居的,能这样儿干事吗?这不是财主逼债吗?这不是赶尽杀绝 吗?”边唠叨边低头捡起儿子的衣服。 憨哥站在那儿,一动不动,像一座雕塑;韩大妈一拎衣角,红绸裹着的两个包 儿掉了出来,她打开一看,是军功章分成了两半儿,吃惊地瞅着儿子说:“这…… 这徽章是你的宝贝呀!为了它,你险些丢了性命啊!” 憨哥这才回过神来,伸手去夺,说道:“妈——快给我!” 韩大妈神色紧张地问道:“包这么仔细,这是要送给谁呀?” “妈,你别管!” 韩大妈一把抓住儿子胳膊,摇晃着他问道:“这么说,你心里有人了?那女的 长什么样儿?俊不俊?” 憨哥要过军功章,说道:“妈,你就别问了!” 韩大妈急了,拧了一把儿子的耳朵道:“你这个闷葫芦呀,今儿我非要你开瓢 不可——你说不说?你说不说?” 憨哥无奈,只好说道:“妈,我心里有……即便是有,现在也是空的……” 韩大妈招呼儿子坐下来吃饭,瞅着他的脸说道:“心里空着,还不是等于没有? 就找她吧……”起身来到床边,拿着那张写着由“李卫玉”改成“李亚男”的纸, 笑着说道:“我看她挺合适,打扮得也整齐,人也显得年轻……” 憨哥推开纸,看也没有看,对母亲说:“妈呀!你又在这里瞎折腾些啥事儿? 我真服你了。” 韩大妈虽然对找二婚的有些不情愿,但眼瞅着儿子根本不开窍,岁数也一天大 过一天,就劝导起来:“听话,咱不能条件太高了,是不是?再说了,人家女方可 是等咱回音儿,等了好久呀!” 憨哥的确饿坏了,三下五除二就把饭菜吃尽,站起身,擦擦嘴说道:“妈—— 你整天这样,累不累?” 韩大妈并没明白儿子的意思,笑道:“不累!不累!” 憨哥叹气道:“唉……我都替你累呀……”根本不理睬母亲唠叨的那些事儿, 打开工具包,自顾自地将军功章的链条又合在了一起。 韩大妈望着儿子道:“怎么又合起来了?不送人了?” “送人?送谁呀?”憨哥倔倔地说:“我这辈子谁也不送!” 韩大妈嘴巴张得老大,望着儿子。 文秀怕引起事端,说“我今天饿坏了,把冰箱里那些存货全都吃完了”,硬是 饿着肚子,一口也没有吃母亲做的晚饭。 文秀妈吃完饭后,和既往的日子一样,也许是为了派遣寂寞,也许就是这一家 的重要生活内容,又喋喋不休地唠叨起来。 文秀边洗碗边说:“妈,你烦不烦?” 文秀妈笑着上来劝女儿道:“我刚才说的那一家,新楼房不但装修得很气派, 而且,彩电、空调、冰箱、洗衣机、电脑、微波炉样样俱全!我去一看呀,嗬!摆 了满满一屋子!嘿,还有私家车呢!你别丢了咱家的脸,还得赶紧抽空去驾校,用 心学学,非得把驾照拿上不可。只有那样,人家才不会轻看咱。” 洗好碗,擦好桌子,半天文秀才回了一句:“条件再好,我也不去!” 文秀妈生了气,上来拧着女儿的耳朵嚷道:“死丫头,介绍那你不要,介绍这 你也不要,你究竟要找谁?我可告诉你,人家等着咱的信呢!” “他爱等不等。”文秀说:“让他等去好了,头发等白,牙齿等掉,都与我没 什么相干。” 文秀妈感到事情严重了,一下子虎起了脸,嚷道:“有你这样跟妈说话的吗? 这一个,正经大学文凭,他姐出国,在美国已经得了绿卡,你无论如何要去见见的!” “见面?”文秀说:“你不是见过了吗?你不是说人家这好那好吗?那你就… …” “死丫头,你……你是要活活气死我呀。”文秀妈猛地冲上去,又要打文秀, 跳着蹦子嚷:“我咋养了你这样儿死不听话的女儿?我这辈子咋就摊上了你这冤家 对头?” 文秀挺起胸膛,眼睛瞅着天花板上的大吊灯,不屈地说:“打呀,你打呀!反 正我也习惯了,打死我算了!” 文秀妈浑身发着抖,巴掌最终没有打下去,却趴在桌上哭了起来:“造孽呀… …你的心里,究竟有没有人呀……” 过了一天,憨哥下午收车回来,准备大干一场。然而,刚到胡同口,就看见许 多民工,呼呼啦啦已把那些活儿快干完了。一时急得火冒三丈,跳下车来,指着一 个民工吼:“这是我的工地,谁让你们在这儿干活儿的?停下来,快停下来……” “你听我说,哈哈哈哈……”憨哥背后,传来了张主任的声音。 憨哥急忙转身问张主任:“这……怎么回事儿?我没出力?我没按要求挖?干 得好好的,咋又冒出他们来?” 张主任拎着暖瓶,抱着一摞茶碗走过来,笑着说道:“我也说这不合适呀!可 是,文秀姑娘已经把他们都请来了,反正活儿也不多,这么些棒劳力,今儿傍晚就 完工了。所以,我就同意让他们干了。” 憨哥反问道:“这么说,是文秀把活儿包断了?” 张主任放下手中的东西,点头说道:“是啊,是啊……这不正好吗?你出车一 天了,快回去好好歇着吧,说实话,这天你下班就来这刨呀挖呀,我心里就不落忍 的。你那王大爷,也到居委会来,说我看你老实,哄着你干力气活,你说我冤不冤?” 民工们越干越起劲儿,纷纷嚷道:“没问题,天黑就干完了!这北京城里,好 些壕沟都是我们挖的,质量绝对没问题,我们呀,还有市建委发的资质证书呢!” 张主任和陈大妈等人给民工们递茶递水,乐呵呵地说道:“你们干活最卖力, 刚不是看过本本了?政府的大红戳子,在上面扣着,我们相信你们。电视上都说了, 咱北京城的建设,离不了你们呢!” 憨哥气得七窍生烟,从后备箱里取出铁锨,站在壕边喊道:“都住手,都给我 走开!凡事都有个先来后到,我说过我能干完的,谁插一杠子都不行!” 民工们被他的气势吓呆了,纷纷住了手,望望张主任,又望望周围的街坊邻居, 不知该干还是不该干。 “出来,都出来!”憨哥发疯似的将民工们撵出壕沟,在手心上狠狠地吐了两 口唾沫,像在决斗似的,哼哼哼地低头干起活来。 王大爷也嚷了:“小韩子,你这是和谁拼命呀?”李大妈也在嚷:“何必一根 筋呢?何必非要争着干呀?”而他根本听不进去,将挖起的土扬起老高,用以向民 工们示威。 这一下,张主任真正恼了,把民工头儿叫到自己身边,如此这般布置一番,忿 忿然说道:“从小我看着长大的孩子,谁劝都劝不下,还能把天翻了?”就指挥民 工们跳下壕沟,不由分说,将憨哥的工具夺下,拖了出来。然后像打仗似的发布了 命令:“民工们,我是居委会主任,我是这儿的头儿,不要怕事儿,我请你们干, 你们就抓紧时间干,出了任何事我负责。” 被晾在一边的憨哥,只有恼怒、继而发呆的份儿,喃喃说道:“怪了!我跟她 没仇没怨,她包什么?为什么老是跟我过不去?” 这儿是一个很大的院子,每一个门脸房前,都挂有一个某某某批发站的牌子, 各式各样的服装,都从这儿批发。院里,忙忙碌碌,熙熙攘攘,一片繁荣景象。 为了引领时代服装潮流,文秀和小红,特意租了一辆小货车,直奔“新世纪现 代服装批发站”。 小红说:“果然是时装领袖,这儿挺热闹嘛!” 文秀说:“是啊,我也是才和他们打交道。现在,很多南方的新款,国外的新 款,都在这儿批发呢!咱不到这儿,岂不落伍了?” 文秀和小红,说说笑笑,兴致勃勃地进到门儿里,还没来得及开口,就猛地呆 住了——原来,柜台前,李亚男的旁边,居然坐着韩大妈。 望着文秀和小红,正在喝茶的韩大妈也发起呆来,想站起来,却又觉得自己是 长辈,咳了一声,动了动屁股,才坐稳当。 李亚男热情地站起,迎上前来,说道:“文秀呀,今儿你们算是赶着了,上海 这批货刚到,就是我信上说的那位大画家设计的款式,在意大利服装节上得过金奖, 在美国丝绸服装界也打出了牌子!来来来,快请看看,快请看看。” 文秀并没有动窝,而是诧异地问道:“大妈,你怎么在这儿?” 韩大妈早已气不打一处来,开口顶她道:“文秀姑娘,这话说哪儿去了?你能 来,我为什么就不能来?”脖子扭向一边,瞅也不瞅她。 李亚男见状,问道:“怎么?你们认识?” 小红赶紧说:“岂止认识?我们呀,都是老街坊。” 韩大妈瞥了文秀一眼,阴阳怪气说道:“是街坊不错。可有的人呀,总变着法 儿,给别人使绊子,下套子。” “是吗?那就太可恶了,太不近人情了,太不懂道理了……”李亚男随口附和 着韩大妈,然后望望大家,又招呼起来:“这么说,都是老熟人呀,哈哈哈哈…… 快请进,快请进……” 小红刚想迈步,被文秀一把拉住道:“走,咱回去!” 小红搞不清是怎么回事儿,边走边嚷:“我的文秀姐呀,你这是怎么了?咱们 不要这批新潮货啦?” 李亚男已经感到事情不妙了,追出门去,喊了声“正事还没有谈呢!这批货都 是样品,明天就批发完了”,但她们头也不回,已经走远。 李亚男的背后,传来韩大妈的笑声:“快回来,咱娘儿俩接着谈正事!” “好哇,接着谈你儿子!他怎么被那小朱子给甩啦?”李亚男返回来后,想了 想,也大笑一番,说道:“人家把他卖了,他还帮人家数钱!这故事真逗,简直就 是一出绝好的情景喜剧嘛!比现在演的那些《我爱我家》、《东北一家人》、《候 车室的故事》有意思多了!哈哈哈哈……” 清晨,树木掩隐之中,一座一座四合院,如像《清明上河图》那风俗画似的缓 缓展开。胡同里,孩子们去上学;街边上,老人们在打拳、练剑、遛鸟儿;湛蓝的 天上,鸽子在飞翔…… 随着声声鸽哨,新的一天又开始了。憨哥吸一口新鲜空气,想把那些烦恼呀, 愤怒呀,遗憾呀,疑惑呀,统统甩给昨天,用一种崭新的心情面对崭新的生活。 一出胡同口,他就看见文秀挡在路中央,心里咯噔一下,来了个急刹车,趋前 小心问道:“文秀,你站这干什么?” 文秀双手张开,大笑起来:“轧呀轧呀!我是碰瓷儿的,专等你轧我呢!哈哈 哈哈……” 憨哥焦急地说:“你快走开,我要出车,你究竟要干什么?” 文秀收住笑,来到车前,款款说道:“咱可前世无冤,后世无仇。你这搞得叫 什么事?别再让你妈满世界作践我好不好?” “我妈?她怎样你了?” “别问了,不就是为了那钱吗?” “我妈也真是的!”憨哥一听,说道:“文秀,我妈岁数大了,别跟她一般见 识。你呀,也别往心里去。那钱,我一定……” “别急着走!”文秀打断他的话,郑重告诉他:“知道吗?我今天一大早拦你 的车,不为别的,就是想告诉你。那钱,我不要了!” “不要了?”憨哥吃惊地说:“那怎么能行?” “听仔细了!我呀,当初拿出来的时候,就没有打算要的。” “你说什么?” “你耳朵聋了?那好,我再说一遍:那钱我不要了!”文秀说完,高扬着脑袋, 背着手,转身向自己家走去。 此时的憨哥,呆呆地望着她的背影,百思不得其解,忽然大吼道:“站——住!” 文秀吓了一跳,停步转身道:“我的妈呀,地震了怎么着?你使吃奶的劲,瞎 嚷嚷什么?” 憨哥凿凿实实道:“我也告诉你,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能借姑娘家的钱不还? 要不然,你又是卡脖子,如果再扣汽车,让我在这世上还有活路吗?”他开车而去, 掠过文秀时,又瓮声瓮气补了一句:“我一定要还,你放心。” 车走了,文秀跺脚骂道:“死心眼,天下第一号大笨蛋!” 当天下午,在摊上忙碌着的文秀,正在收拾东西,几位顾客从人群中挤过来, 七嘴八舌问道:“小姐,我们听说来新款了,你这儿有西服吗?让我们看看。” 文秀说:“西服没什么款不款的,基本就是那几种样式。不过,我已经收摊儿 了,明儿再来吧。” 那几位顾客刚走,憨哥就来了,直愣愣地说道:“这四千块,你先拿着,剩下 的我尽快还你。” 文秀转身望着憨哥,见他手中果然拿着钱,坚定地站在那儿,心儿早已乱了, 说道:“我不是说过不要了吗?你这人是怎么搞的?” “拿着!”憨哥的态度异常坚决,好像不收他就会抡起拳头动武似的。 “那就……那就放下呗!”文秀只好收下钱,笑道:“你呀你……这也好,先 存我这儿,免得你妈又拿去买什么结婚用品了!还买什么电风扇……”见憨哥扭头 要走,便停了讽刺,正色说道:“别走呀,我还有事儿呢!” 憨哥只好返回来,瓮声瓮气说道:“啥事儿?” “别这么严肃好不好?一脸的官司,好像是我欠了你钱似的!” “是我欠你的,行了吧?啥事儿?快点讲,我和孟师傅他们在比赛,看谁拉活 儿多,真的。” “是……”文秀想了想,终于编出了词儿:“那天,咱俩不是没去成八达岭吗? 咱明天去一趟吧!玩一玩儿,你也好放松放松……” 憨哥认真道:“去长城?这可是……嘿嘿,前些日子你不是说这辈子不去了吗?” 文秀扬着脖子直乐:“你咋能跟我较真呢?我这没心没肺的人,随口说那一句, 你也当真?” 憨哥想起那天所准备的面包、蛋糕、饮料、鲜花,便兴奋异常,搓着手说道: “好哇,文秀,就是远点儿,你真的想去,就是天边我也跟你去。” 文秀望着憨哥那诚恳的样子,想了想,改口道:“去太远的地儿,那多耽误时 间?这么着,咱这就去附近的公园遛遛,我近日老头晕。” 憨哥关切地上前道:“头晕?我妈也是……”发现此话不妥,忙改口道:“我 告诉你一个方子,气功能治头晕呢!真的。好些人的病,都是气功给治好的。” “方子?又是你那祖传秘方?” 憨哥说道:“我爱瞎琢磨事儿,如此看来,秘方不顶事,那我就……” “你呀,就站那儿,哪儿也别去!”文秀说道:“你不是爱琢磨事儿吗?看着 我,好好琢磨琢磨,咱现在就去逛公园,好不好?” 憨哥只好站在那;文秀乐呵呵地边准备边说:“马上走,这就走……”却手忙 脚乱地对着小圆镜打扮起来。 韩大妈乐颠颠地把婚姻介绍所刘主任和李亚男迎进了屋里:“快进快进!你们 呀,真是稀客……” 俩人刚进屋,刘主任问道:“你儿子呢?我这可是第二回了。我真想看看这孩 子呢!”颇有感叹地说:“时间过得真快呀,看看,我们这些人能不老吗?我接生 的小肉蛋蛋,转眼长成大小伙子啦……” 李亚男并不是头一回来这儿,她见屋里和当初并没什么变化,向四周观察一番, 直奔主题道:“大妈,你刚才电话不是说,他在家吗?” 韩大妈忙着为她们倒茶,笑道:“说话就回来了,误不了事儿!你坐,你踏实 坐呀……”李亚男只好坐下,不时地向外望着。 刘主任上去帮韩大妈的忙,对着她耳朵笑道:“瞅瞅,过去她电话上说,你八 抬大轿,也甭想抬她来,可今儿比谁都急呢!” “嘿嘿……”韩大妈脸一红,说道:“过去那事儿,现在不能再提了,谁脸上 能挂得住?别笑别笑,你不是说她脸皮薄吗?” 刘主任说:“你就放心吧!呵呵呵呵……我是谁,我还不知道把握尺度?” 独自坐在那儿的李亚男,见她俩人总在嘀咕,就问道:“刘主任,又是啥乐子 啊?大声点儿说嘛,让我也乐乐。” 刘主任伸伸舌头,俩人住了笑,端着茶水和糖果之类走过来。 韩大妈对李亚男说:“先喝着,先吃着,等一下他就收车回来了……” 这时,刘主任发现床边一张纸,随手打开来看,说道:“李卫玉——李亚男… …这是什么呀?” 李亚男也不解地站起来,想要上来看,说道:“大妈,你写这……” 韩大妈急忙抢到手,不好意思地说:“这不就是……”将纸揉成团,塞进口袋, 冲李亚男笑道:“嗨!人都到我家来了,还要这纸干啥?” 刘主任明白了纸上的意思后,也笑道:“是啊是啊,”又对着李亚男道:“看 见了吧,这一家人对你多上心呀!” 韩大妈说:“是啊是啊,我每天像念经似的,都要念你的名字呢!” 刘主任看看屋里的光线暗淡下来,抻着脖子朝外瞅着说:“我好想见他呢,你 儿子怎么还不回来?” 韩大妈一看桌子上,发现憨哥手机没带,就恨自己昨天没听胡喜的话,而今遇 上急事,真没法联系了。这孩子说是去还钱的,估计不会走远,忙对她俩说:“你 们坐,我知道他在哪,这就出去找找,几分钟的事儿……”边说边往外急走。 …… 夕阳中,憨哥恁听话,老老实实站在文秀的摊儿旁边,心里甜甜蜜蜜,抿着嘴 笑道:“嘿嘿……你不打扮也挺好看的!” “是吗?” “嗯,骗人我是小狗。” 文秀边梳头边笑道:“你说说,怎么个好看法?”半天却没听到对方说话。她 猛地一转身,顿时笑容全消失了。原来,憨哥脸也红了,脖子也红了,低头看着自 己的脚,一下一下地踢着,并没有看她,就大笑着说道:“你呀你……我收拾好了, 抬起头来吧,咱们走!” 憨哥这才抬起脑袋:“嘿嘿……打扮好了?走,我在前面引路。”他的动作又 逗起文秀的一阵大笑。 这时,东张西望的韩大妈正向这边走来,当看见儿子时,嚷道:“我的小祖宗, 怎么不回家?在这儿愣什么神?”拉着他就要走。 文秀收拾好小背包,赶紧出了摊位,说道:“大妈,天都晚了,这可是下班时 间呀,他有休息的自由,你拉他干什么去呀?” 韩大妈这才发现,儿子是和文秀在一起的,头也没回,说道:“你忙你忙,我 们有事儿呢!”又来拉扯憨哥。 憨哥问道:“妈,什么急事儿呀?瞧你一头的汗!” 韩大妈说:“那个李亚男……” “我不去!”憨哥一听,甩开母亲胳膊,立在那儿一动不动,韩大妈急得围着 他转,指点着他的额头嚷:“你这孩子,人家都到咱家了,这都火烧眉毛了……” 不停地唠叨:“小朱子教你那五种微笑方法,这回全得用上……” 在一旁的文秀,自言自语道:“李亚男?他怎么和她搞上了?”想了想说道: “怪不得,大妈会去那批发站……” 韩大妈见叫不动儿子,就骂上了,使出了绝招:“你这不孝的东西,平时总是 忙这忙那,不来照顾我,也就罢了。你知道吗?刚才呀,我在婚姻介绍所犯病,是 刘主任和那个李什么来着……送我回的家……” 憨哥一听,立马急了,上前扶住母亲,一声赶一声地问道:“妈——要紧不要 紧?救心药吃了吗?” 韩大妈发现,胡喜让她用的这杀手锏果然生效,也就顺着这思路往下编话儿: “吃了一半,就来找你了……” 憨哥急出一头汗来,搀住母亲便走:“妈,你这病得卧床休息,不能乱跑,速 效救心丸也得随身带上!” 文秀的计划告吹,心里自然好恼,但还是追了出来,喊道:“大妈……大妈你 病了咋跑这么快……慢点呀,小心脚下,小心摔着……” 憨哥回头对她说:“那事儿,明儿吧……” 太阳渐渐落下去了,李亚男和刘主任仍在憨哥家焦急地等待。 刘主任不停地说:“小李呀,这也跟你事业上一样的,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甭急甭急,说话他们就回来了!吃糖呀!”自己当起了主人。 李亚男说:“刘主任,让你一直陪着,我挺不好意思的。其实,我一直看表, 并不是急着想要回去……” 刘主任想见憨哥的心情,并不逊于李亚男,她颇为感慨地说:“这孩子,长什 么样儿了?小时候,我记得他脑袋又大又圆,听说他有点憨……” “才不呢!他聪明着呢!”李亚男反诘道:“这个人呀,好多人都误读了他, 其实,他特喜欢帮助人,心肠也好,人也实在……” 刘主任吃惊地望着她道:“怎么,你认识他?” 李亚男说:“见过两次面。” 刘主任拍了一下桌子,叫道:“好你个小李呀,咋不早说?害得我绕山绕水, 冥思苦想……” “回来了,回来了,”忽然传来韩大妈和憨哥的声音,刘主任和李亚男停了谈 话,抬头向门口望去。 一进屋,韩大妈还没来得及介绍,李亚男就主动迎了上去,说道:“那天修好 水管,你就走,好不给面子呀!看,山不转水转,咱们又见面了!” 憨哥也愣在那儿,经她一说,才醒过来,便说:“哦……你来我家了,稀客稀 客……” 刘主任和韩大妈像看西洋镜似的,惊奇地瞅着他俩。 韩大妈喘着粗气说:“怎么?你们认识?” 李亚男说:“大妈呀,他给我修过鞋,还为我们公司做了那么大的好事儿,挽 救了那么大的损失,我真想好好感谢他呢!” “哈哈哈哈……这可真是,比任何安排都好得多呀!”刘主任边说边认真打量 憨哥,说道:“孩子,快过来让我看看。” 憨哥有些莫名其妙道:“这……这……” “傻孩子,还不赶快叫阿姨?”韩大妈急忙拉着憨哥的胳膊介绍说:“她就是 我给你说的那位刘护士,当年,就是她接你出生的呀!如今人家又在积善积德,专 门给年轻男女搭鹊桥呢!” 憨哥对着刘主任面,憋了半天才叫了一声“阿——姨……”就没了下文。 韩大妈戳了一下儿子的脑门,说道:“尽知道傻笑,还不快请你刘阿姨坐?” 刘主任说:“我一看就知道,这孩子老实,厚道……嘴儿显得木讷些,不过这 没关系!” 他们说话的时候,一旁的李亚男望着憨哥的样子,也捂嘴偷着乐。 直到这时,韩大妈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憨哥一看母亲大出气的样子,边找药边说:“妈,救心丹我放了三个地方,你 一个都记不住?” “让我吃药?”韩大妈早已忘了自己编得那惊险故事,一愣道:“我好好的呀!” 憨哥又一次上了当,真的生气了,说道:“妈,你何必这样呢?” 韩大妈瞅瞅儿子,又瞅瞅刘主任和李亚男,笑道:“说你憨吧,你还不服气, 妈不用这一手,你能回来吗?”刘主任和李亚男也随着大笑起来。 憨哥望了望李亚男,想说什么,但没有说出口。 刘主任见状笑道:“这小子,你是不是有话要对人家说呀?”指指韩大妈道: “瞧,现在呀,咱们俩成多余的了!哈哈哈哈……” 韩大妈急忙起身道:“咱们走,院东头那垃圾站,新修了一个花园,环境美得 很呢,我带你去看看。” 憨哥有点急了,就说:“妈,你别瞎起劲好不好?”又对李亚男说:“你过来, 我有话单独跟你谈……”引导李亚男出了门儿,他们的身后,响起一片笑声。 到院外,李亚男笑道:“师傅,我还是想第一次那样叫你‘师傅’,你不介意 吧!” 憨哥说:“叫什么都行。”他顿了一下,又说:“咱俩按说是老熟人了。现在 的问题是,他们要把你介绍给我……我认为……” 李亚男紧追一步说:“你认为怎样?” 憨哥抬起头来,似乎有了力量,认真说道:“你是个好人——我认为,你无论 是经济条件,还是社会条件,都比我强得多。我妈说你是百万富翁,而我只是个普 通的哥……” 李亚男说:“这丝毫不妨碍我们……” 憨哥又一次打断她的话说:“你别学你妹妹,千万要让我把话说清楚,不然, 又要造成不必要的误会。” “那,你说,谁也没封你的嘴。” 憨哥认真说道:“我不傻,我能感觉出来,你对我很好。可是,我想来想去, 觉得咱们俩不合适——这话必须当面对你说。” 听到这儿,李亚男表情非常复杂,就问:“为什么不合适?” 憨哥坚定地说:“不合适就是不合适,我也说不清……”忽然,他愣住了,文 秀,不知何时,居然已经进了院儿。 李亚男诧异地道:“这不是文秀吗?” 文秀没有吭声,只是望着憨哥。 李亚男也没再理文秀,只是对憨哥说:“师傅,你再好好想想,行吗?咱俩还 没处朋友呢,你怎么就知道合适不合适?” 憨哥说:“不用了,不用了。” 文秀似乎听着了味儿,情绪立马由紧张转为兴奋,高声说道:“我的天呐,你 们有事儿呀?瞧我这没长眼睛的东西,你们谈,你们谈……”转身哼着“花花世界, 鸳鸯蝴蝶”,头也不回,走了。 “文秀……”憨哥叫了两声,无奈地叹起气来。 来到公园的文秀,梳着时尚的发型,穿着漂亮的裙子,兴致勃勃,活泼可爱, 在前面一路跳着,笑声如铃。憨哥追在她身后,与当初跟小朱子逛公园的心情完全 不同,连连解释道:“我跟你说,我跟那位李大经理真的没谈什么……” 文秀边跑边笑道:“你爱谈不谈,关我什么事儿?兴许你妈,今天又领来一个 呢!” 憨哥停步道:“你再损我,我就回去了……” 文秀见他那憨样儿,又乐呵呵地返身笑道:“逗你玩儿呢!给个棒槌,你还真 当针呢!” 憨哥说:“文秀,我说的,你信不信?” “信,信,信……”文秀拉了他一把:“还愣着干什么?快走呀!前面好玩着 呢!那座毕加索风格的雕塑,一个人三个鼻子,六个眼睛,有人说是超现实主义, 可老街坊都说这是三头六脸的神仙,逗死人呢!” 憨哥这才高兴起来,跟着文秀向前跑。他像孩子似的,嘴里“噢噢”叫着,边 跳边用手探摸如丝的柳条儿。 文秀说:“谁说你木讷?其实,你活着呢!” 憨哥笑道:“我也生性好玩儿呢,只是没功夫。” 文秀说:“以前忙这忙那,这有什么错?要不然,你这大孝子,还不被你妈领 着这儿去见面,那儿去约会?那么今后就好了,咱们可以常出来玩玩!” 憨哥瓮声瓮气说:“文秀,今天是我复员以后,最高兴的一天!” 望着他那开心的样子,文秀也快活得像只鸟儿。 -------- 红袖添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