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冬雨 丁秋雲猛地看到,地上已出現了一個黑色的身影,自己只顧望月沈思,卻連這 個人什么時候來的都不知道!他是誰?這二十多年來,所有人喚起自己的時候,都 是「拂雲師太」,這個人卻能叫出自己的名字!? 「是我,黑田木濤。」黑田背對著月光,投下長長的影子,搭在丁秋雲的身上。 丁秋雲身子一震,向後退了幾步,避開黑田的影子,她不願碰到他的任何部分,甚 至是他的影子! 黑田的眼中流出一絲痛苦:「秋雲,二十六年,我沒有一時一刻忘記過你,你 怎么會變成這樣?」 丁秋雲的手倏地握緊,嘴唇已咬得發青:「你快點離開這!我這一生都不想再 見到你!」「爲什么?!我是你的丈夫!」 「不!」丁秋雲的淚水奪眶而出,她的聲音痛苦而憔悴:「不!你不是……你 不……」 黑田猛地沖上來,緊緊地抓住丁秋雲的雙手,那雙嬌小而柔軟的手此刻卻象兩 塊僵硬的冰。四目相對,黑田的眼中竟也閃出了淚花!他痛苦道:「秋雲,我知道 這一切都是爲了我,你離開陸輕候,甘願在這裏出家……我知道你一直在愛著我, 從來沒有變過,對不對?對不對?!」他的手猛烈地搖晃著,聲音激動而顫抖,就 象天涯浪子歸鄉時遇到了昔日的戀人。 「求你,求你別再說下去了……」丁秋雲的頭扭向一邊,淚水如絹秀的小溪般 滑過面頰,她不敢看黑田的眼睛,不敢。她怕勾起那往日的情愫,憶起那段傷心的 往事,那段迷惘伴著痛苦的青春歲月……「你是什么人?」 「快放開我們師父!」三名青衣小尼並排從青石庵走了出來,手裏來拿著木棍 和掃把。她們是這小小青石庵僅有的三名尼姑,大一點的叫清靜,中間的臉上有顆 痣的叫清心,最小的叫清風,才十五歲. 她們叫到師父的聲音,出門一看,見丁秋 雲淚流滿面,被一個黑衣人緊緊抓著雙手,以爲是歹人要強行無禮,故而手執棍棒, 向黑田示威。 黑田見三名小尼橫眉立目,立刻火往上撞,喝道:「小早川!給我殺了她們!」 「不!」丁秋雲哭喊著回頭望去,四周倏地出現一條白影,只見刀光連閃,三 名小尼已橫屍於地,一片刺眼腥紅,白影一閃又遁入黑暗。 血順著青石階緩緩地流下來,在月光下映出詭異的青黑色。「爲什么?你爲什 么要殺了他們?你爲什么不殺了我?」丁秋雲瘋狂地喊著,掙扎著踢著黑田的腿。 黑田將她摟進懷裏,緊緊地抱著,痛苦道:「我怎么會殺你?我不會讓你受到 一點傷害,不會!」 丁秋雲的力量已盡,她的頭終於軟軟地搭在了黑田的肩上,淚水流下來,浸濕 了黑田的衣服,二十六年,她仿佛又感覺到了他那火熱的胸膛和那強壯的力量。她 終於明白自己對他是那么的依戀,她的心不能,可是身體已出賣了她。 「放開她!」冷冷的聲音冷冷地響起,甚至帶著冷冷的回音!黑田立刻打了個 冷戰,他清楚地知道這個聲音意味著什么! 他回過頭,果然是丁有和。還有三個人:丁暮秋、丁小月、荒木久鐵男!他退 了一步,鬆開了丁秋雲的身體,手卻仍緊緊地握著她的腕。「你們是怎么知道我會 來的?」他問道。 丁暮秋道:「沒想到我一時疏忽,沒有發現你派來跟蹤我們的人,多虧了荒木 兄發現你們的把戲,及時通知了我們,才沒讓你的詭計得逞!」 丁有和道:「你派人偷聽到秋雲的隱居之所,便來脅她交出古卷是不是?」 黑田歎了口氣,緩道:「師兄,你誤會了,我只想見見秋雲,然後帶她一起離 開中國,到日本去終老一生。至於古卷,我早已不在乎了。」 丁暮秋笑道:「姑姑在你手中,古卷也自然是你的,用姑姑爲質來要脅,又何 愁我們不交出另兩份古卷來?這如意算盤打的不錯呀。」黑田打量著丁暮秋,緩道 :「你是什么人?」 「丁有和是我爹,我是他的養子。」黑田道:「這是我們上一代的恩怨,不關 你的事,也用不著你來插手!」丁有和道:「快放了秋雲!」 黑田怒道:「她是我妻子!你憑什么要我放她?!」丁有和怒道:「我是她哥 哥!當初我作主將她嫁給輕候,她就是輕候的妻子,你算是個什么東西?!」 黑田怒道:「你這個老頑固!要不是你從中作梗,我和秋雲本是幸福的一對兒! 是你硬生生把我們拆散,又強迫她嫁給陸輕候!你根本就不配當她的哥哥!你根本 就沒爲她著想過!」 丁有和吼道:「她愛上你這個日本人,根本就是個錯誤!更何況是你這種狼心 狗肺的日本人!?我讓她嫁給輕候,完完全全是爲了她的幸福著想!」 黑田揮舞著雙手咆哮著:「放屁!放你媽的屁!讓一個女人違背她的意願,去 嫁給一個她不愛的人,這也叫爲她的幸福著想?」 「別說了!仪笄竽銈儭瓌e 說了……」丁秋雲的身子軟軟地靠在杏樹上, 淚本已流盡,流幹,流枯!可此時卻又象不竭的泉水,翻湧著辛酸和痛楚,緩緩地 流了下來。 黑田看著丁秋雲那憔悴失神的面容,心如刀鉸,他回首向丁有和怒喝道:「都 是你這個混蛋!你害得我們還不夠么?」丁有和怒道:「分明都是你做的好事!」 黑田狂喝道:「上!給我殺了他!」「嗖—嗖——」九個白衣人呈扇形包圍在 丁有和四人背後。卻一動不動。黑田回首,沖領頭那白衣人喝道:「殺!小早川, 你還在等什么?」 那白衣人冷道:「你明知我們不是他們的對手,卻叫我們殺他們,豈不是讓我 們送死么?」另一個道:「既然你把我們的命不當命,我們還把你當主人做什么?」 又一個道:「我們今天坐觀成敗,誰也不幫!怎么樣?」其他幾人齊道:「好!」 黑田一陣冷笑:「哼,好,好,好,等我殺了他們,再殺了你們!」 丁暮秋道:「你還是照看好自己吧!」黑田道:「丁有和,今天就讓我們給這 幾十年的仇恨做個了斷!」丁暮秋道:「用不著他老人家出手,我來領教你的高招!」 丁有和道:「秋兒,我要先告訴你一件事。」「什么事?」「你的身世。」丁 暮秋身子猛地一震,強敵在側,丁有和卻和自己談身世,難道……丁有和道:「你 就是……」丁秋雲忽然嘶喊起來:「表哥!不——!」她向前沖去,黑田木濤眼疾 手快,一把抓住她,扯了回來。丁秋雲哭喊向前掙扎:「表哥,你不能……你……」 黑田唯恐丁有和此時趁機出手搶奪丁秋雲,一指輕彈她腦後玉枕穴,丁秋雲身子一 軟,昏了過去。 丁有和瞥了黑田一眼,繼續道:「你就是槍神陸輕候之子,丁秋雲所生,就是 這個黑田害得你父母離散,陸輕候隱居雪松坳,秋雲出了家。」「什么?」暮秋不 相信自己的耳朵。 丁有和繼續道:「秋雲出家之前,把你託付給我,做我的養子,我怕你幼小的 心靈受到傷害,所以一直沒告訴你的身世,現在你長大了,應該承擔起你應該承擔 的一切,我之所以現在告訴你,是因爲我知道,你是個冷靜的孩子,不但不會影響 你的戰鬥力與判斷力,反而會使你的力量倍增。去吧,殺了黑田,爲你的父母報仇, 爲造成你這悲哀的命運人報仇!」 丁暮秋聽著,他的眉皺著,擰著,擠著,他的瞳收著,緊縮著,拳握著,肉被 一絲絲擠出來,越攥越緊……終於,他完全平靜下來,深邃而冰冷的眸子裏再度流 出那如湖水般孤寂的哀愁,這哀愁是如此平靜,平靜得讓人窒息!哪怕你此刻看上 他一眼,你的淚就會無法抑制地湧出來! 丁小月的淚早已湧了出來,她的眼從未離開過暮秋的臉,看到自己深愛的人如 此的痛苦,她的心甚至比暮秋還要痛千倍,痛萬倍! 黑田木濤呢?他茫然,他痛苦,他失落!你若是看到自己深愛的人和別人生下 的孩子出現在你的面前,你會不會茫然?你會不會痛苦?你會不會失落?你不會? 那說明你不愛她! 茫然痛苦失落之後,湧上心頭的是強烈至極的仇恨!要將一切毀滅的仇恨! 「殺!」黑田木濤雙拐一揮,三十六式追魂拐怒極霸極,式式奪魂追命,招招 點向丁暮秋的三十六道大穴! 丁暮秋赤手空拳,身形跟隨拐影上下翻飛,任黑田攻勢如何之猛,竟也沾不到 他半點衣襟!兩人在這青石庵前老杏樹下的身影好似一對鷂鷹相博,又象夜色中兩 團迷霧混淆著人的眼睛。 黑田心道:「沒想到丁有和的養子有如此功夫,比起丁有和只強不弱,若是他 父子聯手齊攻,加上逆徒荒木,看來是一點希望也沒有了,反正是一死,今天我豁 出去了!」 想罷拐勢加緊,一式「絕星孤月」雙拐分陰陽之勢,齊攻暮秋「雲門」、「天 突」兩大要穴! 丁暮秋怒喝一聲,不退反進,兩掌自下而上分抵擊來之拐,閃電般向黑田沖來, 「長河三逝水」第一式「長河一逝卷浪狂」勢如駭浪驚濤直踢黑田小腹! 黑田是丁有和的師弟,算來也算是丁暮秋的師叔,對這招豈能不熟悉?只見他 輕笑一聲,憑空向後便仰,雙腿飛起,一式「龍虎雙鉸剪」夾擊暮秋踢來之腿!一 夾得手,兩拐擊地,身形有如陀螺般旋轉起來,欲將暮秋這一條腿擰斷! 丁暮秋反應極快,腳尖點地,身形隨著黑田的旋轉方向疾速旋轉,兩人象卷在 一起的兩股黑色風暴,在空中糾纏、撕擰著!黑田身在空中旋轉間,見暮秋破了自 己這一招,「啪」一擰身,兩條追魂拐迅疾無匹地向暮秋紮來! 丁暮秋一腿被夾,見黑田又是兩拐已到胸前,急忙雙手合十,一個「童子分雲 手」一格一抓,將兩拐抓在手中,另一條腿乘勢使出「長河三逝水」第二式:「長 河二逝水望鄉」!這一式在旋轉中使出,威力更強幾分!黑田雙拐被抓,難以撤手, 暮秋這一腿已到面前,只得丟拐松腿,使個「千斤墜」盡力向後仰去! 丁暮秋一腳未踢中黑田胸口,卻也掃中他的小腹,「啪——」地一聲,兩人身 形各自飛出十余步遠,黑田摔在地上,張口「哇」地吐出不少黃黑之物,神態狼狽 已極. 丁暮秋一個空翻,雙足穩穩落地,看了看手中雙拐,冷笑道:「你受死吧!」 黑田木濤咬牙冷笑一聲:「哼,你先看看自己的手吧!」 「哦?」丁暮秋張開手掌,只見掌上握過拐的地方已變得發黑,原來這黑田的 追魂拐上竟塗有毒藥!怪不得這拐身黝黑,自己一時疏忽,竟沒有發現! 黑田怒喝一聲,縱身而起,雙腿幻化無數腿影,正是黑田得意大技「洪雷三震」 第一式「洪雷一震掃陰霾」! 丁暮秋挺拐相迎,只覺一陣玄暈,胸前已挨了一腳!他身形倒退三四步,堪堪 未倒!黑田狂笑道:「小子!沒想到你竟能接住我這一腳!再來!」縱身而起,「 洪雷三震」第二式「洪雷二震狂雨來!」真如疾風暴雨般,狂嘶怒吼間又到丁暮秋 胸前! 丁暮秋料想不好,拼盡全力將雙拐向黑田擊去,要拼個玉石俱焚! 黑田心中一凜,半空中急使一式「沈江魚」身形一落,正避過丁暮秋雙拐,暮 秋雙拐擊空,見黑田落地,全力掄起雙拐,又向黑田砸來!腦中又是一陣玄暈,拐 勢不禁一緩。 就這一緩之下,黑田雙掌擊地,騰身而起,如鐵鑽般螺旋而來,雙腿閃電般擊 出,正是「洪雷三震」第三式「洪雷三震散雲開!」其勢真是驚心動魄,有如洪雷 震雲,雲散霧開! 「啪——啪——啪!」丁暮秋胸前連中三腳,口中鮮血狂噴,身子帶著一股血 箭直直飛了出去!正撞到老杏樹上,又摔了下來,臉色鐵青,唇似白紙,「哇」地 又嘔出一口鮮血,顔色已有些發黑!想是毒已深入了! 黑田搶步上前,要結果丁暮秋性命,白影一閃,一個人擋在暮秋身前,卻是丁 秋雲!她已不知什么時候醒了過來。 「你不能殺他!他是你兒子!」丁秋雲雙臂張開,護住丁暮秋,聲嘶力竭地喊 著。「什么?!」黑田頓時呆若木雞. 丁秋雲哭道:「當年你我相戀,表哥竭力反 對,要我嫁給陸輕候,雖然輕候是個好人,可是……我們只有兄妹之情,我卻不愛 他,我把一切都給了你,已經懷上了你的孩子,可是那時師父病故,你爲了古卷被 表哥擊傷而逃,……失去音訊,我只有遵從表哥之命和輕候結爲了夫妻……後來我 生下了秋兒,可是這一切,輕候都不知道,他對我百般體帖,當秋兒是他的親生兒 子!我卻愧疚不已,自始至終,他都是個受害者!他才是最可憐的人! 我終於鼓起勇氣,將這一切都告訴了他,他沒有責怪我,他竟然什么都沒有說! 我對不起他,我不願再傷他的心,便出家在這青石庵,將孩子託付給表哥,輕候也 傷心歸隱……」她攏著暮秋的頭哭著:「他就是咱們的兒子!咱們的兒子……」 黑田直直地愣在那裏,眼中竟也露出一比晶瑩!兒子!兒子!他,竟然是我黑 田木濤的兒子!我黑田木濤在這世界上還有個兒子!他忽然回過神來,急忙俯下身 來,掏出一瓶藥送在丁暮秋的嘴裏,哭道:「兒子!兒子!你不能死!你不能死! 這是解毒……呃!」忽然覺得背後一痛,原來丁有和的四尺棍刀已從他的腰間紮入, 從小腹前透了出來! 丁有和笑道:「哼,表妹,當年我早就知道這孩子是你和黑田木濤的孽種!哼 哼哼,我將他養大成人,讓他對日本人恨之入骨,爲的就是等到今天演這么一出父 子相殘的好戲!你們果然沒有讓我失望,哈哈哈哈哈!」 「&#62715 ;——」刀從黑田的身體裏拔了出來。 黑田悶哼一聲,咬呀切齒道:「丁有和,你這個卑鄙的傢夥!」他對丁有和已 恨到了極點,自已就是由於不能與相戀的人在一起而被丁有和逼進了仇恨的深淵! 仇恨,能改變人的性格,能改變人的本性,人的一切!自己變成一個陰險狡詐的人 都是拜丁有和所賜!若是沒有他,自己也許每天和丁秋雲在一起看日出,等日落, 哺育子女,過著幸福的生活,可是這一切都被他給毀了! 丁秋雲瘋了似地哭喊道:「表哥,你爲什么要這么做?爲什么?」丁有和的眼 中流出一絲痛苦,眼中噙著淚,嘴角動了動:「因爲我也一直在愛著你!」所有人 都是一驚! 丁有和的淚終於流了下來:「表妹,我們從小一起長大,青梅竹馬,兩小無猜, 我一直夢想著長大後將你娶過門,做我溫柔的好妻子,我們,會是這世上最幸福的 一對……直到那一天,我知道你喜歡上了他,還懷上了他的孩子……」他目光一獰, 怒道:「就因爲他!一個日本人!他把這一切都破壞了!他是罪惡的根源!他奪走 了你,奪走了我的希望,奪走了我的一切!我恨他,我恨他!」他的刀象瘋了似地 在黑田的身體上痛戳著、砍著、剁著!黑田的血象花兒一樣標出來,一股股地順著 身體淌下去,他痛苦地扭曲著,抽搐著。 「乒!」丁有和的手被打穿一個洞,他痛叫一聲,向後退了幾步。斜靠坐在樹 下的丁暮秋眼睛漠然地望著他,像是從未見過他這個人。他的槍揚著,一縷青煙從 槍口中飄了出來,淡淡的,悠悠的,飄渺得就象這如夢如幻的人生。 「哥!你不要殺我爹!」丁小月哭喊著跪在地上,她不知道該怎么做,她又能 怎么做?當她面對著這個內心充滿傷痛與罪惡的、偏偏又是那么可憐的父親?昔日 那慈祥的臉與此刻的猙獰形成了鮮明的對比,誰又能想到這是同一個人、同一張臉 上演繹出來的兩種截然不同的表情!? 罪惡與善良,正義與邪惡,往往就在一念之間!就像是一條清晰的分隔線,邁 出一步,就進入了不同的世界……「爲什么?是罪孽?是懲罰?還是上天的安排?! 呵呵呵呵……輕候……木濤……還有表哥,這是爲什么?爲什么——?!」丁秋雲 的眼中露出了異樣的神采,她象瘋了一般向庵門沖去,「秋雲!」丁有和未及攔她, 她的頭已撞到了青石階上,倒在了三名小尼的身旁。 她不能承受這撕心裂肺般的痛苦、不能再忍受這情與愛、愛與恨的煎熬,她死 了,難道死才是愛與恨的結果?難道愛與恨帶給人的,只能是生命的終結?! 也許生命是美好的,但對丁秋雲來說,她的生命已再也承受不了這痛苦和折磨, 也許死才能帶給她真正的解脫……黑田呻吟著,蠕動著,向前爬著,爬過的地上留 下一片寬寬的血,就象新人登上結婚禮堂時走過的鮮紅的地毯!一尺、兩尺、半 尺……他再也爬不動,嘴角的血不斷地湧出,他的手向丁秋雲的方向伸去,伸得那 樣艱難,卻抓了個空。眼睛看到的也只是一片模糊的影子。 他此刻只是想看看她的臉,再看她一眼,哪怕只是一眼,無論是生,是死…… 「秋雲……秋雲……,秋……」他的頭垂了下去。 丁有和早奔了過去,扶起丁秋雲的身子,他已感覺到她那溫暖而柔弱的身子正 在漸漸地僵硬、變涼,那個滿是傷痕的靈魂正在漸漸遠去、消失……丁有和瘋狂地 哭喊著:「秋雲!秋雲!你睜睜眼啊!我錯了!我只要你活過來啊!求求你,求求 你不要再冷下去,不要——!」他緊緊地摟著丁秋雲的屍體,想用自己的體溫去溫 暖她,可是他擁到是只是一片冷冰。 他的眼中是一片死樣的茫然:「秋雲,你知道么?當我知道你懷了黑田的孩子, 我憤恨不已……原來這些年來,你從來沒有真正愛過我,原來一切都是我一廂情願! 我逼你嫁給輕候,是爲了掩蓋我對你的這份感情,你知道么?……我錯了,我錯了! 你原諒我,你回來呀!你回來呀——!」淒厲的聲音傳遍了庵院,傳遍了整個夜空。 丁秋雲靜靜地躺在他的懷裏,她的臉平靜而安詳,所有的痛楚、所有的悲歡、所有 的回憶、所有的所有都離她而去,她睡得那么安然,安然得就象這深邃的夜空。 夜空劃過一顆流星,好似冷月傷心的淚. 丁有和的淚滴在她的臉上,他輕輕地 爲她拭去,又拭去她額角的血痕。看著她的臉,他的心中忽然湧起一陣幸福。 「她在我的懷裏!她在我的懷裏!人生五十年,我還有什么奢求?我還有什么 遺憾!?哈哈哈哈,我是這世上最幸福的人!」 「&#62715 ;——!」棍刀穿破了丁有和的小腹,他的臉上沒有絲毫的痛苦, 相反卻帶著一絲歡喜的微笑:「秋雲,等著我,我就要來了。」 「哧,哧——,哧哧——」刀一寸一寸地、慢慢地刺了進去。他選擇了最痛苦 的死法。因爲這不但是對死者,也是對自己空虛靈魂的最大的安慰。 ——只有極盡痛苦的死去,才能使那顆滿是傷痕與罪惡的碎心得到解脫!他死 了。一代刀神死在自已的刀下,臉上還帶著滿足而幸福的笑容。——壹個月後—— 清冷的小雨,淅淅瀝瀝,擊打著竹傘,聲音是那么動聽。「好一場冬雨埃」丁暮秋 坐在輪椅上,望著青石庵前老杏樹下的幾堆新墳。 木碑上刻的都是他或熟悉、或陌生、或親切、或遙遠的名字:丁有和、丁秋雲、 黑田木濤、還有三位小尼:清靜、清心、清風. 什么是熟悉?什么是陌生?熟悉的 人是那么陌生,陌生的人卻是那么地親切,這世間的情本就沒有什么界限,有時你 會發現,和你最親近的,竟然是你的敵人。每個人的內心世界都是一個如宇宙黑洞 般深遠幽暗的牢籠,即使你盡力地敞開心扉,倒最後卻發現那不過是茫茫黑暗中的 一角,它根本沒有觸及到你真正的靈魂! 念著他們的名字,暮秋感覺到的,只有一陣陣陌生的熟悉,和熟悉的陌生。 生與死,離與別,仿佛都在一瞬間上演,又在一瞬間謝幕,人們還未領會到它 的神髓,它卻如曇花一樣匆匆地凋謝逝去了。這看似堅強而又脆弱的生命究竟向人 們表達了什么?訴說了什么?這生生死死的輪回意義何在? 沒有人會知道答案,就象冥冥中命運的安排,即使你停下腳步,卻發現自己仍 在向前走著,一步步走向生命的盡頭. 丁小月正站在丁暮秋身後。她的傘又向前遞 了些,怕雨水打濕暮秋的衣襟。老樹,新墳,冬雨,一把竹傘,一對情人。組成了 一幅美麗而略帶淒涼的畫。 丁暮秋回過頭,皺眉道:「你自己的肩頭都濕了,會生病的。」「不礙事,」 丁小月輕道:「只要雨沒有淋到你就好了。」 暮秋的淚流了下來:「小月,我的身世已明,我們是表兄妹……」 「不要再說了!」小月跪倒在雨中,伏在暮秋的腿上泣不成聲:「秋哥,我們 是真心相愛的,難道我們真的要象黑田和姑姑那樣么?」 「那我們又能怎么樣?!」暮秋一把打落小月手中的傘,冰冷的冬雨立刻劈頭 蓋臉地砸了下來,好涼,好痛。 小月默默地拾起傘,撐起,遮在了暮秋的身上。雨水從她的臉上緩緩地滑過, 分不清是雨,還是淚. 「小月,對不起!」淚水劃過暮秋那滿是痛惜的臉。他的手 緊緊地握住了她的手,那手上沾著泥水,也象泥水一樣冷冰。他的心象被什么東西 撕裂般地痛,火辣辣地痛。愧疚的痛。 「快放開,你的傷還沒好,我的手涼,會冰到你。」小月擔心地望著暮秋,臉 上的淚痕象粉碎的水晶一樣令人心碎。更令人心碎的是她那雙充滿愛與哀愁的眼睛 和那憔悴的面容。 暮秋沒有動,他的手仍緊緊地握著她的手,他要給她溫暖,給她溫情。「小月, 謝謝你。」暮秋的眼中不再是那湖水般的哀傷,而是閃爍著渴望和真誠. 一股暖流 流遍了小月的全身,她看不到未來,卻清楚地知道,未來將會是多么地美好和幸福。 冬雨敲打著老杏樹,敲打著樹下的新墳,雨水與大地萬物的拍擊聲仿佛是在歌 唱生命,又仿佛在傾訴什么…… ---------- 好书大家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