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定是菲莼花又在恶作剧了 还有一个非常不正常的事情,新颜心里知道,却不愿意仔细想。突然来到这个 完全不同的世界,发生了这么多匪夷所思的事情,为什么她一点也不觉得惊慌失措, 一点也没有害怕或者绝望?反而非常镇静地接受下来,仿佛这不是什么出乎意料的 巨大变故,而只不过是又一次出差或者旅游。难道在内心深处,她早就知道会有这 样的事情发生?或者,新颜想起看见黑色城墙时的激动,或者她一直期待着这样的 事情发生?她不敢想下去,也不敢深究里面的缘由。这样的心情是不是有些愧对那 些关心她的家人?如果他们知道她失踪了,该有多难过悲伤? 新颜猛地跳起来,阻止自己再胡思乱想下去。周围除了树丛还是树丛,她仔仔 细细地搜索每一个角落,没有任何异样,没有门一样的东西能让她回去,也没有不 知通往何处的道路,一切都那么自然天成,她不知道自己是从哪里来的,也不知道 该如何回去。 搜索了一通没有结果后,新颜很自然地放弃。后来她回想这件事情的时候,自 己解嘲道,那样的搜索,简直是在尽义务,找不到回去的路,所以可以顺其自然地 留下来,心中对家人的愧疚也就顺理成章地变成了无可奈何。 下一步该怎么办,这个时候已经在新颜的脑子里形成了初步计划,那就是想办 法去那个黑色的城池。到现在为止,她连一个人都没有看见,既不知道眼下身处的 城堡叫什么名字,也不知道黑色的城池在什么地方。不过,天边那抹灰色的淡影还 在,朝那个方向应该没错。 新颜几乎立即就发现了自己正面临一个无法回避的问题,她肚子饿了。“看来 无论是在哪里,人总是不能不吃东西的啊。”捂着自己咕噜咕噜叫的肚子,新颜藏 身在灌木丛的后面,眼睛盯着下面的城堡,心里紧张地盘算着。 无论那座黑色的城池在哪里,都不是一两天可以到达的,所以必须解决温饱问 题。而方圆百里内,唯一的补给来源,就只有眼前这座灰白色的城堡。此时已近黄 昏,一轮斜阳向西边倾去,失去了大半温度。风中的寒意重起来,拉扯得那面白鹰 大旗猎猎作响。 “很奇怪的地方啊。”她观察着那座城堡,自言自语。看起来很大规模的建筑, 花园草坪植物整理得也很美观整齐,但是却看不见一个人。就算是修剪花草的花匠 也没有。她还注意到一件事情,就是这座灰白色的城堡几乎是与世隔绝的。高踞在 山顶上,却没有通往山下的道路,她现在是真的好奇这城堡里面到底有没有人。 “希望有人,不管什么人都好,是人就总要吃东西。如果里面住的不是人的话 ……”肚子的叫声更响,转移了她的注意力,没有再往下想。她强忍着,不敢妄动, 那两只会爆出碧色火焰的翠鸟让她不得不格外小心。天色渐暗,一轮蓝月从灰白色 城堡的背影中升起。她挪动了一下有些发麻的手脚,全神贯注地观察着那个方向, 完全没有注意到就在她身后不远的地方,化作黑影的灌木丛中,出现一团幽暗的浅 光,无声地闪动了几下,随即熄灭。 忽然在城堡被藤蔓遮蔽的墙壁上出现几点光亮,晕黄色调在寒夜中看来无比温 暖,那是灯光透过窗户流泻出来。新颜眼睛一亮,不禁松了口气,至少这城堡里的 确有人。不能再等下去了,谁也不知道野地里的夜晚会有什么事情发生。 看准方向,她拼命朝靠近城堡的一处花丛跑过去。风在耳边呼呼地吹,新颜发 现纵使在枝蔓横斜的山坡上,她的脚步也轻盈得让自己吃惊。斜下里突然伸出来的 树枝,还没有到面前就被自己绕开;有时脚下踢到树根,身体会自然而然地做出反 应,灵巧地保持平衡。将近五百米的距离,还是在黑夜中,几乎是在瞬息间就掠过, 甚至没有惊动栖息在树枝间的寒鸦夜虫。虽然之前也知道自己的反应敏捷,却没有 料到这样的身手在这个世界里似乎更加好用。 “总算不是太坏的意外。”隐身在花丛的阴影中,新颜些微调整自己的呼吸, 两年来第一次对拥有这种不属于自己的敏捷感到庆幸。 蓝色的月光悄无声息地浸满庭院,映得碎石地也莹蓝如同湖底。新颜突然有种 异样的感觉,习惯了另外那个世界皎洁的月色,纵然胆大得近乎冒失,这样的情景 也诡异得让她心生警觉。 她低头看地上,发现身边的花影轻微动着,不由一愣,诧异地抬起头来。密密 的花枝向自己伸来,风却朝着相反的方向刮。她只怔了片刻,立即醒悟过来,身体 飞快地向后退去。顶着大朵花蕾的花枝猛然伸长,仿佛鱿鱼的柔韧的触手,在空中 招摇,不待她逃离,像水草一样缠上她的脖子。 枝条是冰凉光滑的。“幸好不是玫瑰花。”新颜冷冷地想,随即对自己在这样 的紧要关头居然还能冷嘲热讽感到吃惊。三四条花枝鞭子一样抽在身上,一触及身 体立即收紧,她开始还本能地挣扎,枝条缠裹却越发紧,深深嵌入肉中。新颜知道 无法挣脱,索性放松,那花枝仿佛有意识一般,将她整个身子大力拽进花丛中去。 一切都在寂静无声中迅速进行,花树来去倏忽,片刻之后,一切又静止如初。 新颜被禁锢在花丛深处,一动也不敢动。她知道南美丛林中有一种食人藤,一 旦捕获猎物,就会分泌一种腐蚀性极强的汁液,将猎物消化掉。虽然这些抓住她的 植物一点也不像食人藤,但是会如何对待她这个猎物,她并不敢太过乐观。她安静 地躺在那里,听凭心脏狂乱地跳动,心中焦急,生怕因此而轻微起伏的胸部会刺激 到环绕着她身体的花枝,导致什么恐怖的后果。这个时候,她毫不犹豫地把那些植 物当作有意识、有主张的敌人,谨慎地思考脱身的办法。如果就这么一直被困在这 里,不知道最后会怎么样?就算这些花不把自己当作肥料来享用,只怕过不了多久 她就会被渴死饿死吧。 淡淡的浮云慢慢游过,遮蔽得蓝色月光游移不定。她瞪着天空,发现夜空中繁 星璀璨,明灭闪烁,好像缀满了水钻的巨大黑色丝绒幕布。忽然一个奇怪的想法钻 进脑海,如果这里是与她所生活的世界截然不同的世界,那么她现在在看的这片天 空,跟“那边”的天空,是不是相同的呢?在身体不能动弹,除了头顶一片天空什 么都看不见的情况下,她居然开始认真思考这个问题。 也不知过了多久,又累又饿的新颜开始有些昏昏沉沉睁不开眼睛的时候,忽然 一片阴云遮住了月光。她猛地惊醒,身体小幅的震动刺激了缠绕在身上的花枝,更 加深地嵌入血肉,她却几乎没有意识到疼痛,目光被天上的异状所吸引,无法离开。 宽广的黑色遮住了天空,不但是蓝月,还有满天星光,都被那无边无际的影子 吞噬掉。四周一片黑暗,什么也看不见,甚至连脸旁边的花树枝蔓也无法看清。空 气中充盈着让人透不过气来的压力,气流暗暗流转,像是被什么东西局限在了这个 空间里,无法像之前的风那样自由回旋。新颜有种奇怪的感觉,仿佛整个世界,包 括天地日月星辰都被一个巨大无比的怪兽吞进了肚子里似地。可是不知道为什么, 她却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就连之前被捕获的慌乱也突然消失无踪。 树丛花丛中的动物都不安地骚动起来,新颜可以听见远处树上栖息的夜鸦成群 地惊起,惊慌失措地、聒噪地满天盘旋乱飞,几点绿光夹杂其中。新颜远远看着, 认出来是白天看见过的那种翠鸟,黑暗中,这样的鸟倒成了唯一的光源。翠鸟们也 失去了镇静,一只只不要命似的往黑暗如海的夜空上冲。就在这时奇景出现,翠鸟 向上飞到了一定的高度,就好像一头撞上了什么,噼噼啪啪地爆裂开来,化作一团 团刺目的莹碧火焰,纷纷坠下,仿佛燃火的星辰突然坠落。一时间碧色火焰成了天 地间唯一的亮色,一片昏暗中倒也壮观灿烂。 然而吸引新颜的却是被这些碧色火焰照亮的情形。即使看得不是很清楚,却也 明白了这一片无边的阴影的的确确是有形的物体。 “就像是给天盖上了一个盖子。”后来新颜这样形容给石定襄听。 而这个时候,借着火光,她甚至可以看见盖子上不规则的纹路。如果把一块一 平方厘米大小的鱼皮放大一千万倍,大概就会看见这样的纹路。她突然想,会不会, 这块黑影是一个巨大无比的动物,一条被放大了一千万倍的鱼,在空中翱翔。她苦 笑,发现自己的想象力跟幽默感越来越强了。 然而几乎立即,她就肯定了自己的猜测。因为这个时候,她看见了黑影的尾端, 那是一只鸟被放大了几千倍的尾翼。 一只巨大无朋的鸟,正从她的上空飞过。新颜吃惊得几乎完全忘了自己的处境。 如果那无边无际的黑影真的是一只鸟的话,按照那样的高度和经过的时间来估算, 这鸟身体的长度大概超过两百公里,是一架波音747 的两千多倍。这样算出来,连 她自己都吓了一跳,如果不是她疯了,就是这个世界疯了。她这样想着,连连否定 自己的想法,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大的鸟?即使知道这个世界诡异得出奇,这样的事 情也仍然超出了她能接受的范围。 但是,慢着。 新颜脑中突然亮过一道闪电,想起来刚才看见的情形。这大鸟没有羽毛,有的 是鱼皮一样的纹路,难道这大鸟就是传说中的鲲鹏,在海中是鱼,飞上天空则会变 成鸟,展其双翼阔达五百里的大鹏鸟。 宽阔无边的黑影终于过尽,月亮重新露出面来。星空也恢复原来水洗一样的清 澈璀璨,除了仍在熊熊燃烧的碧色火焰,一时间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短暂的安静之后,是突来的骚乱。仿佛这时才从震惊中醒过来,城堡里响起无 数声尖叫,脚步声杂乱响起,间杂着呼喊呵斥训骂的声音,甚至还能听见女人哭泣 的声音。死寂沉静了一整天的城堡好像受到了大鹏鸟的刺激,突然之间复活了。 躺在半人多高的花丛中看不见外面的情形,只能勉强根据身下土地震动的频率 判断出有人的脚步在接近。新颜这才注意到自己的困境,虽然之前对这个城堡心怀 戒备,即使决定来找食物也不愿意惊动任何人,可是比起就这么莫名其妙地被几朵 花给困死,她宁愿让人类发现自己,不知道这样的决定究竟算不算作为人类顽固的 傲慢。迅速判断清楚情况,她不假思索大叫起来:“救命,救命啊。” 没费什么力气就引起了人们的注意,几乎立即就有人朝这边过来。新颜听见有 人大声地叫道:“这里有人,花丛里有人,一定是菲莼花又在恶作剧了。” 恶作剧?新颜苦笑,这个世界不但有蓝月亮大鹏鸟,还有会恶作剧的花,这算 不算是惊喜?就在她自我解嘲的时候,眼前的花丛被人小心翼翼地用两根长棍分开, 露出她在这个世界遇见的第一个人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