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种神秘的力量 市井中不时能见到手执铜钺的银盔武士,玄色大披风上金色凤凰标志宣告着他 们的身份,凤凰城主亲属卫队。沿玄坛道越是向北,银盔武士就越多,待到北部云 荒山脚下的时候,几乎是五步一岗,三步一哨。卫哨沿山脚密密铺展开,阳光下远 远就能看见一片明晃晃的反光。这里是凤凰城守卫最森严的禁地。从凤凰城进山只 有一条山道,即使是银盔武士也严禁靠近。偌大凤凰城,不,甚至这整个世界,能 随便出入这个禁地的人,不出十个。千百年来,甚至没有人能明白说出那个禁地中 到底有什么样的秘密,只是有一个神秘的传说广为流传:凤凰城主之所以能主宰这 个世界,就是依靠这个禁地中的某种神秘的力量。 一片巨大的阴云从凤凰城上空掠过,引得城中诸人引颈相望。上百只鲜黄的鹂 鸟叽叽喳喳围绕着那片巨大的阴影上下翻飞起舞,一时间鸟声喧腾,竟压过了玄坛 道上车来人往的叫卖嬉笑声。有些初次来到凤凰城的人被这样奇异的情形吸引,忍 不住跑到户外,仰着脖子努力张望。而久居凤凰城中的、习惯以老凤凰自称的凤凰 城住民却是人人都习以为常,不以为意。 “是银凤大人回城了吧?”也有听说过,却第一次目睹的人不确定地请教。 “嗯,是啊。你看那一大片黑压压的阴影,就是银凤大人的坐骑大鹏鸟。” “真的啊?那么大的鸟,可怎么驾驭啊?” “要不然人家是银凤大人呢。”周围一片哄笑。 突然一个声音从角落里传出来:“当年朱凰大人在的时候,青牛凌空,脚踩祥 云,霞光四现的盛景才叫热闹呢。” 四下里一时间静下来,有人叹息地应了一句:“朱凰大人……哎……”便再没 有了声音。 初来乍到的人不明所以,悄悄问道:“朱凰大人怎么了?” 被问的人一概摇头叹息,压抑的沉默卷过整条玄坛道。也有老凤凰满面忧虑地 望着朝北部高山飞过去的大鹏鸟喃喃自语,“凤凰双翼折损其一,这是千百年来从 没有过的啊。” 大鹏鸟飞过凤凰城,越过云荒山第一重山岭,直进入禁地最深的谷地。谷中是 一片金黄色的沼泽,沼泽的边上,有一座螺旋形的城堡,一层层旋转着,高高耸入 厚重云层,即便是在大鹏鸟的背上,也无法窥见这城堡的全貌。二十几个闪着银光 的球体浮在城堡的周围,上下疾飞,无数圆形的窗口闪烁出火光,连天色也映得暗 淡下来。 陟游拍拍大鹏鸟的背,突然纵身,从半空中高高跃下。大鹏鸟稍微一斜身子, 冲上云霄,瞬间就已不见了踪影。急速的降落,令他身上流转月光般银色,袍服如 蝴蝶翅膀一样在空中翩舞,仿佛银色流星划过天空。一直簇拥着大鹏鸟的上百只鲜 黄色鹂鸟忽然一起追随着他俯冲下来。其中十只分左右依附在陟游向两旁伸开的手 臂上,紧接着二十只又附在之前那十只的身上,然后更多的鹂鸟层层叠叠地分左右 附上来,宛如在陟游的身上展开一对巨大鲜黄色翅膀,就像有人指挥一样,同步扇 动。一时间整个山谷中鸟鸣啾啾,回音袅袅,热闹非凡。 陟游如同身上生翼一样飞过山谷,稳稳降落在螺旋城堡的附近。脚一着地,手 臂上的鹂鸟们就哗啦一声四下飞散,只剩下一只颜色最鲜明艳丽的,在他头顶叽叽 喳喳盘旋不停。 陟游抬头看着那黄色鹂鸟,笑着招呼道:“好了好了,黎殷,你也下来吧。当 心青鸢又要责怪了。” 话音未落,一个银光球体倏地一下落在他的身旁,如花瓣一样裂成六瓣,向四 周散开,当中一个从头到脚包裹在黑色中的人影,正是青鸢。 鹂鸟十分伶俐,一看见她立即知道不好,“哎哟”尖叫了一声就朝陟游冲过去, 与此同时一道青烟箭一般向它射了过去。 陟游毫不迟疑一闪身挡在鹂鸟身前,挥舞袍袖,银光流转,将那缕青烟驱散。 他对青鸢赔着笑脸道:“青鸢,青鸢,你就饶了黎殷这一回吧。” 鹂鸟落地,化为人形,娇俏的脸色吓得惨白,圆圆地瞪着眼睛,泪水在眼眶里 滚来滚去,不敢落下来,半天才瘪着嘴哭丧着脸说:“青鸢姐姐,我知道错了还不 行吗?” 露在蒙面黑布外面的墨黑眸子中带着淡淡的怒气,青鸢盯着嬉皮笑脸的陟游, 半晌才努力用平板的声音说道:“云荒泽是最神圣不可侵犯的圣地,即使主人也不 会大声说话,银凤大人却总是带着这群鸟在这里哗乱,这样是不是太过分了?” “是是是,”陟游点头如捣蒜,“都是我不好,我向你赔不是,青鸢你就别计 较了。” 青鸢冷冷看着他,明知道这位银凤大人嘴上说的好听,肯定转头就忘,却也没 有办法再说什么,只得无可奈何地低头行了一礼:“那么就请银凤大人好生管教手 下。” “一定,一定。”陟游满脸诚恳地保证,冲黎殷挤挤眼。黎殷多聪明,立即明 白,化啼为喜“咕”地轻声一笑,化作鹂鸟远远飞走。陟游这才再转向冷眼看着他 们的青鸢,正容问道:“主人可在?” 这本是一句废话,青鸢一向与凤凰城主形影不离,她既然出现,凤凰城主自然 就在附近。若换作别人听见陟游如此问,定然会回一句:“这还用问?”但青鸢性 格极其端严,还是认真回答:“是,主人正在等大人。” 螺旋城堡在外墙没有入口,任何人想要进入,都必须搭乘那些闪着银光的圆形 球体。那些球体有一间房子大小,两个人在其中宽绰有余。陟游他们一直向上升, 直入云层深处,入口在螺旋的顶端。 黑袍广袖的凤凰城主在一间有着水晶天顶的房间门口迎接陟游,远远看见两人 从球体中出来,脸上已经挂出淡淡的笑意。他上前一步,阻止陟游向自己下跪行礼, 一边说“回来就好”,一边转身走进房间。青鸢待两人进去,自己独自守在门外。 房间里一色深棕色桐木器具,没有窗户,却有着向整个天空敞开的透明天顶。 室内除了一张书案两只木椅外,还有三张靠背半斜的躺椅,分别铺着金银红三色绣 垫,并排置于房间中央。陟游老实不客气地当先走过去在银色躺椅上躺下,伸了一 个大大的懒腰,懒洋洋地说:“哎呀,多久没在这里看星星了?丛惟啊,还是你会 享福,不像我啊,简直就是奔波命。” 如果青鸢听见银凤大人直呼凤凰城主的本名,一定又是一番责难。然而凤凰城 主面上浅淡的笑容却更真切了些,在书案后坐下,看着中间金色的躺椅,淡淡道: “我已经很久没有在那里躺过了。” 陟游偏头看着他。很久有多久,两个人都明白。 凤凰城主将头靠在椅背上,仰头瞪着水晶天顶外乌云密布的天空,唇角微微扬 起,说:“刚才看见你的大鹏鸟和那群鹂鸟从头顶上飞过,怎么样,又被青鸢教训 了吧?” 陟游吐了吐舌头,心有余悸:“这丫头是越来越不讲情面了,如果不是我出手 快,黎殷的命就交待了。”他看着身旁红色的躺椅,突然叹了口气:“要是蔻茛在 就好了,青鸢最怕她。”一道闪电劈下来,照亮整个房间,陟游喃喃低声道:“丛 惟,陟游,蔻茛,如今少了一个,凤凰失去了一只翅膀啊。” 丛惟突然问道:“她好吗?” 陟游知道他问的是新颜,想了想道:“不算太糟吧。完全记不得我们了。” 豆大的雨点落下,丁丁冬冬敲打在水晶屋顶上,不一会儿就连成一片,将水晶 模糊掉了。丛惟冰蓝色的眼睛透过雨雾,望进苍穹深处,良久淡淡说道:“记不得 了最好。” “记不得了最好。”即使爽朗如陟游,听见这样的话也不免起了些微惆怅。他 看着主人平静澄澈若天峰寒潭的冰蓝色眸子,脑中闪现的却是一幕幕铁马金戈,千 军列阵的记忆。带着血腥气的风似乎仍在耳边呼啸;伙伴们畅饮欢歌的矫健身影似 乎仍在眼前跃动;还有因纵横沙场而沸腾的血液,似乎仍在血脉中奔流不息,然而 此刻环顾四周,这间酝酿了无数奇谋豪情的密室虽犹在,却因少了一人而显得空旷 压抑。 “丛惟!”热血上涌,陟游大步走到那黑袍紫发的男子面前,语调因激动而跳 跃:“难道真的就这么放弃了?曾经一起经历过那么多,她看起来也不甘心就这样 忘记,也很困扰啊。” 如冰的蓝眸瞬息间闪过光芒,丛惟的声音却依然平静无波:“这是她自己选择 的。” 话虽如此,热血少年如何能甘心?陟游冲口道:“可她是蔻茛……” “她是新颜!”丛惟略微提高声音,打断陟游的话,强调道:“不是蔻茛。” 陟游张大嘴,愣了半天,突然泄气,苦笑着坐回去:“你说的对。” 丛惟安静地看着他,冰蓝的眼中已不复见波澜。他拍拍掌,青鸢闻声进来,手 中托着一只碧玉酒瓶和两只同色的酒杯,放在他面前,然后一言不发地离开。 丛惟苍白纤长的手指举起一只酒杯,眼睛看向陟游。对方沮丧神情立即消散, 两眼发亮,跃跃欲试地问:“新酿的?” 丛惟不语。与陟游银光流转的袍服同色的液体从瓶口流出,宛如月光的精魄, 在杯中聚拢。丛惟右手微抬,装满了银色酒液的碧玉杯被空气托起,朝陟游缓缓飞 去。他不等酒杯到面前,伸臂一下抓在手中,送往唇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