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当初她要离开的原因 新颜看着他,他的笑容里充满了苦涩绝望。一直以来认定的生存价值在刹那间 被打得粉碎,难怪直到现在一旦提起,他还如此愤恨。可是……“这一切跟怅灯又 有什么关系?”师项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几乎忘了怅灯的事情,经她一提醒,才 恍然回神,用力搓了搓脸,平静了一下心情,才说:“那次跟城主的争吵,几乎让 我们两个决裂,我离开了凤凰城。那时也没有什么目的,就四处周游,然后碰上了 怅灯。”他顿了一下,这话并不确实,遇见怅灯并非偶然,当然这话没必要对新颜 提起。 “然后呢?”新颜追问,满心不赞同,忍不住道:“你如此高洁的人,怎么会 认识那个人?” “高洁?”师项看了她一眼,有些惊讶:“你竟然这样看我吗?”微微一笑, 神态潇洒,看在新颜眼里更加笃定地相信自己的判断。 “其实我跟怅灯是旧识,他原本也是城主身边的人。” “哦?”新颜耸耸眉,这倒是没想到的,看丛惟身边的陟游、师项这些人,一 个个朗月清风,就连习惯将自己隐藏在黑暗中的青鸢,也是磊落飒爽的人物,怎么 还会有怅灯这样阴暗暧昧、仿佛一团灰尘的人存在? 师项看出她的不以为意,淡淡一笑,解释道:“怅灯原本也不是这个样子的。 闯了一个大祸,本该被处死的,因为及时想办法补救了,所以才免于一死。但是处 罚躲不掉,城主夺去他身上七成活力,将他驱逐出凤凰城。我们这些人,跟怅灯都 算是旧识。” “七成活力?”这样的说法很奇怪,可是联想到怅灯那种近似于飘忽的无质感 和丛惟赋予万物生命的能力,却也不难想象那是怎么一回事。“被夺去七成活力的 人,会变成什么样?”任她想破脑袋,也无法从怅灯的表面猜想出来。 “无法想象的痛苦。”师项平声回答,语气中无法窥探他真正的心思,“一切 生命的迹象都只剩下三成,所以他身上没有任何的颜色,只是一团灰色的存在。而 他眼里的世界,也是一样。有很多地方他无法涉足,有很多事情他无法做。一句话, 生不如死。” “可他还能做白隼堡的管家呢,看来不算太差啊。” 师项看着她不说话。 新颜察觉到什么,没来由地心慌:“有什么不对吗?” “怅灯能成为白隼堡的管家,是朱凰大人你安排的。” “不可能!”新颜跳起来,直觉地否认:“怎么可能,我怎么可能给他安排, 我那么讨厌他……”一股无名的火憋在胸口。因为离乱咒的缘故,在烟罗城时她多 数时间神志不清,不记得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可是却一直有隐约的印象,对某些 人和物极端厌恶。况且醒来这两日,从师项和绯隋的话语间也能察觉到自己之所以 会有如今的处境,全部是这怅灯所为,甚至因此而杀了白隼堡主,伤了丛惟。 她对白隼堡主没有任何印象,也可能因为过去的记忆正点点滴滴地恢复,虽说 得知自己杀了人,却因亲身的经历模糊不清,没有直观的体验,而无法产生太大的 震撼。可是丛惟就不同了,那是她在这个世界唯一记得的人,在意识的最深处,她 无法接受自己伤害丛惟的事实。因此得知怅灯是罪魁祸首,便理所当然地痛恨他。 此刻却听说他居然是自己安排在白隼堡的,新颜难免心中慌乱,隐约感到这里面似 乎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隐情。 “我为什么会安排他去白隼堡?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师项对她的连连逼问却无法回答,不自在地理了理自己的衣领,说道:“那时 我已经不在凤凰城了,又怎么会知道呢?” 新颜对他的小动作似乎很感兴趣,歪头盯着他抚在衣领上的手,似乎有什么模 糊的记忆闪过。然而终究无法捕捉到清晰的印象,她有些沮丧,坐下来继续问道: “那当初怅灯闯了什么样的祸,居然受到那样的惩罚?” “我也不知道。”师项苦笑,解释道:“我始终不是最重要的那几个人。” 新颜明白了,没有说话。他之前说过,现在再次提到,他被排除在丛惟最重要 的人之外,很多机密的事情并不了解。这么说来,丛惟并不信任他,或者说不认为 他有那样的资格? 师项继续说:“在云荒泽畔,有一座螺旋城堡,只有能进入那城堡的人,才是 城主真正的心腹。我从来也不被允许进入。遇见怅灯后,我跟他讨论过这个事情, 他也不能进入那城堡,可是他相信城主主宰这个世界的秘密就在那城堡里。” “主宰世界的秘密?”新颜一怔,“主宰世界需要什么秘密?” “怅灯认为,城主有一种力量,能够控制这个世界。这力量的来源,就是主宰 这世界的秘密。” “我明白了。”新颜恍然大悟:“你的意思是说,找到这个秘密,就能成为主 宰?” “嘘!”师项喝住她,“朱凰大人,这里还是凤凰城,说话要小心。” 新颜愣了一下,忽然觉得好笑,丛惟又怎么会在意这样的话?不知为什么,她 心中十分肯定,这样的话丛惟肯定没少听过,而且也绝不会放在眼里。他就是那样 的人,眼中只有他觉得重要的事情,而如何防止别人偷走他的地位恰恰是他最不在 意的。因为,她能从他的眼中清楚地看到一种无可奈何的厌倦。 新颜的心忽地沉了一下,有种淡淡悲哀泛上来。 只是,以师项的聪明和他的地位,如何看不出丛惟这样的心情呢?怎么会突然 这么可疑地小心谨慎起来?新颜诧异地看着师项,疑云突起,一个她不愿意想到的 念头闯进来,突然心虚,莫非他心中有鬼? 丛惟站在摘星楼的窗边,垂目看着脚下淹没在云荒山巨大阴影中的梧桐宫,紫 色的长发在颊边无风自扬。青鸢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边,小心翼翼地开口:“城 主,青牛已经准备好了。” “白隼堡那边还没有消息吗?” “还没有……黎殷也一直没有消息。”她顿了顿:“您真的要让朱凰大人去白 隼堡吗?” 丛惟回过头来看着她,微微苦笑:“除了她,还有谁能救出陟游呢?” “我……” 青鸢刚吐出了一个字,丛惟面色突变,断然道:“不行!” 他迅速离开窗口,走了几步,在房间中央停住,略微缓了缓口气,又说了一遍 :“你不能去。” “可是朱凰大人会在那里完全想起以前的事情,那样的话……” “那样的话她就还是要离开,你想这么说,对不对?”丛惟温和地笑了笑,目 光投向窗外暗金色的天空,“离去或者留下,早在当年我就已经让她选择过了。我 不能阻止她回来,却可以把她送回去。” 震惊的神色从青鸢如夜色般深沉的双眸中流露出来,仿佛被吓着一样,她结结 巴巴地重复着听来的话:“把朱凰大人送回去?她好不容易才回来,您不是还为她 重塑了青牛吗?为什么又要把她送回去?” 丛惟眸光转而深沉,他缓缓地说:“因为她本就不属于这里。青鸢,我生而为 这个世界的主宰,你是凤凰城主人的影子,这就是我们生来就被赋予的命,无论我 们是否乐意接受,都无从改变。新颜她也一样,她不属于这里,无论我们是否渴望 有她在身边,甚至无论她本身怎么想,都不能改变她始终要回去的结局。” 金色的光落在他的身上,给那张苍白的脸庞染上一层柔和的光晕。这个时候的 主宰,仿佛被夜光洗净了锋锐的气息,恢复月光般的澄澈。青鸢看着,有一种莫名 的感动,仿佛回到了多年前,第一次见到当时只有七岁的主宰的时候。时光的瞬间 错乱骤然拉近了他们之间的距离,青鸢不及细想,脱口问道:“莫非这就是当初她 要离开的原因?” “或许吧。”丛惟的笑容中更多的是无奈,“如果发生的一切事情,最终的结 局是她的离开,那么只能说是命定的了。” 究竟是些什么事情,有些青鸢是知道的,有些却不大明白。 新颜不确定这是不是梦境。她闭上眼的时候,看见了那个人。火红的衣袍,飘 扬的长发,晴空下如跃动的火焰一样躁动着,浑身上下充满了耀眼的活力。那张脸, 半是熟悉,半是陌生。起初的一刻,她以为自己是在照镜子,然而很快就确定,那 双眼睛中闪动着飞扬热烈的光芒,永远无法在自己的眼中找到。 是蔻茛。她明白了。这个仿佛燃烧着的自己,就是人们口中若隐若现、无限神 秘的朱凰蔻茛。怎么会见到她?是魂魄入梦吗? 不知什么原因,蔻茛如火般飞扬的笑容突然凝固,继而隐去,仿佛被乌云遮住 了阳光一样。新颜没有疑惑太久,她看见了丛惟。 两个人面对面站着,谁也不说话,仿佛在较量着什么。丛惟清冷的表情所散发 出来的寒意如此陌生,让新颜不寒而栗。终于,蔻茛深深吸了一口气地问:“你知 道了?” 丛惟寒着脸,无声地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