谣言纷起 从白隼堡返回凤凰城的途中,通道突然受到外力的骚扰,混沌中怅灯带着那个 黄衣的女孩出现在她的视野里。她自然不会放过那样的机会,立即追上去。对方一 直与她保持若干距离,仿佛就在她的面前,却不是她气状的身体所能够触摸的。新 颜立即明白,狡猾的怅灯会出现在这里,自然不是巧合,他想见她。 连她自己也不明白,一贯那么厌恶这个人的,尤其痛恨因他的缘故发生在烟罗 城的一系列变故,却不知为了什么缘故,不顾一切地追来。甚至连对丛惟都没有坦 白。她不喜欢这样的感觉,好像背叛了丛惟,却无法控制地做了这样的事情。 眼角的余光捕捉到角落里一丝微小的变化,新颜转过身去。气团微微起伏变化, 渐渐形成一个轮廓。她冷眼看着,无形的煞气在周身流转。 终于那个轮廓从周围的气团中脱出,正是少了一只手臂,扭曲了半边身体的怅 灯。“又见面了,朱凰大人。”他的身影更加缥缈,如果说以前的他给人的印象是 一团灰尘的话,那么现在的他,就是一团无法凝聚的散尘,稀薄而飘忽。只有那呛 尘一样的声音,听来还是让人无比地难受。 “那女孩呢?”她冷冷地问,偏头想了想,忆起那个名字:“那个叫黎殷的女 孩子。”在逐渐恢复的记忆中,也时不时地能搜索到她鲜黄明艳的身影。 “她现在还不能交还给朱凰大人。” “呼”的一声,一道火龙在他话音落下的同时已经扑到了面前,轰然而至的热 焰让怅灯不得不避。“到底人在哪里?”她又问,宽广的红色袍服无风自扬,仿如 一朵怒放的火焰,映亮整个空间。 怅灯死死看着眼前这个在短短几天内脱胎换骨般张扬起来的女子,良久,忽然 促声一笑:“朱凰大人人虽然回来了,却把最重要的给忘了。” 新颜不跟他废话,又是一道火焰从掌心喷出:“说!” “朱凰大人!”怅灯眼见再没有躲避的余地,忽然大喊了一声:“你追过来不 是为了杀我的吧。” 火焰突然凝住,仿佛一条着火的线,悬在两个人之间,橙红的热焰触角不安地 跳动着,停留在离他鼻尖不远的地方,仿佛一条随时会扑上来的蛇。 新颜看着他。 怅灯苦笑:“如果朱凰大人要杀我,这丫头就是我最后的一道护身符。可是如 果我对朱凰大人还有别的用途的话,怅灯的这条命好歹有个保障。” 新颜点点头,将那火焰略微收回些,不再烤灼他的脸:“把她给放了。”这算 是承诺了不取他的性命。 怅灯这才松了口气,面对如此凌厉锋健的朱凰大人,任何人都不敢掉以轻心吧。 他指了指身边的气团,“就在这里面。”气团突然裂开一个口子,鲜黄色的小鸟破 壁而出,呼啸一声,从那口子飞身而出,凌空展翅而去。 片刻之后,气团又无声愈合。这一开一阖,由怅灯控制,竟然收放自如。新颜 怀疑地打量他,这个人,永远充满了令人惊讶的力量。“这里是什么地方?你究竟 是什么人?” “朱凰大人还没想起来吗?”怅灯的惊讶似乎是真心的,半晌喃喃道:“我以 为您全都想起来了,没想到,您还是什么都不知道。” 新颜有些厌烦地闭上眼。自从苏醒之后,每一个人都在对她说这句话,“朱凰 大人还没想起来吗?”每一个人,都似乎期待她从自己的记忆中发掘出什么秘密, 除了丛惟。对于她的记忆,丛惟只字未提,纵然只是匆匆见过两面,她却清楚地知 道他们之间的渊源和故事应该是最多的,如果说有什么记忆是她真的渴望想起来的, 便是与丛惟之间的事情。可是他却从来不逼她。新颜知道他的沉默里更多是一种纵 容的宠溺,从他的目光中,她能感觉得到。反倒是另外的这些人,这些被她抛闪到 记忆之外的人,却总在不停地责问,为什么她什么都不记得。 还记不起来,似乎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似乎到了这个地步,她理所应当该记 得一切。可是为什么记忆还都只是零乱碎片,却无法将之拼合呢?这一刻,在又一 次的追问面前,她突然有种奇怪的领悟,大概不是无法想起,而是因为不愿意吧。 所有的记忆都在那里了,她却一直没有要探究个清楚的觉悟。新颜小时候曾经接受 过开发智力的训练,专门培养过记忆力。她知道记忆其实是相当主观的一样东西, 如果潜意识里某段记忆不受欢迎的话,那么多半就会被遗忘。 不受欢迎吗?她淡漠地笑,究竟是什么样的记忆这么不受欢迎,以至于自己要 去忘掉,她自己也好奇。 “如果你真的想要我知道什么的话,就告诉我,不要等我自己记起来。”她凝 视着对方灰色的眼睛,“你希望我想起什么来?” 一场怪异莫名的昏天暗地之后,整个凤凰城明显地凋落了下来。至少凤凰城主 亲随扈军的首领赫蓝是这么觉得。那一天的事情,他也亲身经历。突然间黑暗笼罩 大地,遮天蔽日,仿佛整个世界都一下子跌入了无底的深渊之中。他这一辈子,从 来没有经历过那样绝望的恐惧。 虽然之前不久,他还刚刚险死还生,惊魂未定,然而那生与死瞬息之间的惊心 动魄却远不及之后那突如其来的黑暗所带来的令人绝望彻骨的寒冷。无法视物的黑 暗之外,更为恐怖的则是五官俱闭,明明上万个人在场,竟然一点声音也听不见, 甚至连呼吸都仿佛不曾被感觉到。他不知道当时的自己是不是失去了行动的能力, 那样隔绝孤立的环境中,恐惧占据了整个心思,根本就没有一点想要有任何行动的 意识。之后问其他人,竟然所有的人都是完全一样的经历。 逐渐地谣言纷起。有人说,是凤凰城主的逆天失道导致了天现异相;也有人说, 凤凰双翼折损其一,本就是至为凶险不祥的预兆,纵然凤凰城主竭力掩饰挽回,也 无力回天,那一日的昏暗,虽然只是短短片刻,却是天下将要大乱的前兆;更有人 说,凤凰城主已经丧失了身为主宰的能力,这样下去这世界定然会毁于一旦,有识 之士当尽心竭力阻止更坏的事情发生。 无论是什么样的解释猜测,矛头都是直指凤凰城主,赫蓝私下听来,心里有数, 知道这样的谣言出现并非偶然,大概是有人刻意散布的。只是主宰是那样一个神一 般的存在,怎么能容人如此泼污抹黑呢?赫蓝这些日子来跟在丛惟身边,不知不觉 间也学会了一套城府深沉的行事方式。表面上不动声色,私底下却暗暗留心,想要 为主人揪出那散播谣言的人。 然而即使赫蓝也不得不承认,无论那些谣言有没有根据,凤凰城主如今的确有 些失意寥落。银凤朱凰同时下落不明,这两人手下倚重的人,一个重伤,一个昏迷, 而一向寸步不离左右的青鸢竟然也不见了踪影。如今的堂堂主宰身后,只剩下一个 师项。赫蓝虽然性情朴直,心思却敏锐精细,冷眼旁观,总觉得无论是主人还是师 项,这两个人之间表面上虽然亲切平和,却总有股疏离的潜潮,彼此暗中规避推拒, 各行其是。 赫蓝有时候忍不住想,连自己都能察觉出师项不寻常的心思,为什么主人还是 要视若无睹,将师项留在身边呢?难道真的是因为身边已经没人了吗? 站在云荒山的半山腰,回望山下广阔的凤凰城,屋瓦连绵,城中街道纵横,玄 坛道如同一支笔直的仪仗,遥指着外面的梧桐原。玄坛道如今也清冷了许多。世事 变迁,往往最先体现在市井当中。前两日还因为朱凰回归而熙攘热闹的玄坛道突然 冷清下来,各地来的商人们几乎在一夜之间离开了凤凰城,就是本地的居民,也以 各样的借口避了出去。玄坛道上只剩下神色忧愁的老凤凰们,聚在一起喝闷酒。那 些谣言,多数就是从这些人口中传出去的。 他停下脚步,抬头望了望似乎高高坐落在云中的摘星楼。天色如铅,灰暗阴沉, 重重压在头顶,似乎摘星楼中的人从窗口伸出手去,就能探入云层深处。空气潮湿 凝厚,一层层,仿佛看不见的纱缠裹在四周,令人喘不过气来。这些日子以来,这 种令人不安、风雨欲来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仿佛有什么事情就要发生。然而就是因 为不知道将要发生的是什么样的事情,才令人越发地不安。 这种不安已经开始在所有人中间蔓延。赫蓝甚至发现,连自己管辖的黑氅护卫 们,也开始出现了情绪骚动。只有一个人,似乎对这一切丝毫没有察觉,那就是凤 凰城主自己了。 丛惟一如既往地平静,好像根本没有察觉到青鸢的突然消失。面对师项的疑问, 他也只是淡淡地回答:“青鸢有她自己的事情要去做,我没理由阻拦。” 谁都知道这话不确切。如果这世界上只剩下一个人会把凤凰城主的需要放在自 己意愿之前的,那就是青鸢了。她就像是丛惟的影子,而一个影子,是不会离开她 的主人的。丛惟越是对青鸢的去向含混以对,师项就越显得不安。几乎每过一会儿, 就会让人去看看,青鸢回来没有。时间过得越久,派人打听得就越频繁。最后连赫 蓝都看出不对了,忍不住问道:“师项怎么这么关心青鸢?” 丛惟此时就会淡淡一笑,重又将全部精力放在那一碧若海的葡萄园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