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节:第二十六章【素手乾坤见方寸】(1) 第二十六章【素手乾坤见方寸】 温热药汤一浸上足面,冷僵的双足疼得好似针扎,商妤紧咬住唇,额上汗水 冒出。待她略感缓和,医女将红花、三七熬成的活血舒络汤倾入铜盆,水温渐渐 加烫,直烫得她肌肤发红。 昀凰俯身,以凤钗尖锐的一端扎了扎她脚踝,商妤却茫然不觉疼痛。医女见 状,忙取出银针重重刺扎她膝弯、足背的穴位,商妤仍无知觉。 北地天寒,整夜在殿外跪下来,脚已冻至麻痹。见医女也束手无策,昀凰顿 时面色凝寒,拂袖令左右都退下。商妤神色黯然,却对昀凰强笑道:" 公主不要 担心,是奴婢没用,这点小事犯不着……" 她话音未落,只见昀凰俯跪下来,亲 手将她麻痹的双足抬起,拿软巾擦去药汤,拢在自己怀中。 商妤惊得呆了,怔怔看着长公主为自己揉足,柔软手指捏过干瘦脚趾……" 幼时我踩雪玩耍,冻坏了脚趾,母妃帮我揉足活血,很快便能走动自如了。" 长 公主温柔专注地做着这些,仿佛再平常不过。商妤呆怔,眼前却模糊,泪水滚滚 而下:" 是,奴婢的母亲也是这般,这般……" 她哽咽说不下去,昀凰抬眸看她, 轻声道:" 会好的,我们都会好的。往后还有许多日子等着我们,有我的太平, 便有你的荣华。" 商妤再不能自抑,挣扎着扑下地,跪倒在昀凰脚下:" 奴婢未曾有半分利欲 之心,原只想追随公主展一番女儿抱负,生死荣辱皆有天命,但求不似我爹那样, 做一世攀附名门的废物,教人看尽笑话!可如今,只怕是命里注定……" " 既已跟了我,你的命便由我来定。" 昀凰淡然截断她的话,不许她自伤自 怜,狠狠将手上软巾绞干,重新为她热敷。商妤含泪推挡:" 公主使不得,这要 折杀奴婢的!" 她推开昀凰的手,无意间掀起她广袖,赫然有淤紫伤痕映入眼帘。 商妤倒抽一口凉气:" 公主,是谁伤你,谁如此大胆?" 昀凰放下衣袖,神色冷淡,缄口不言。商妤急了,见她起身欲离去,一时忘 了自己双足麻痹,只顾去拽昀凰衣袖。两人立足不稳,一起跌在地上,打翻药汤 横流满地。商妤挣扎到昀凰身边搀扶,一迭声自责不已。看着彼此狼狈憔悴模样, 昀凰不由得一笑,戚然望定商妤:" 是谁伤我都不要紧,真正伤我的人,已远在 千里之外。" 商妤听得茫然,不知如何劝慰,却被这凄伤语声隐隐刺痛。 昀凰陡然有所触动,抬眸喜道:" 你的脚,方才能动了?" 商妤愕然试着抬 足,果然有了些许知觉,渐渐能动弹了。她欢欣挣扎欲起,却被昀凰一伸手按住 :" 且慢。" 左右宫人都退避在殿外,仅她二人相对,昀凰若有所思地瞧了商妤 双足,欢欣之色转为莫测笑容。 医女应命入内,见那侍嫁女官黯然坐着,双腿无力歪垂,看来果真是废了。 太子妃连声追问是否还能治愈,医女沉吟片刻,只是摇头。 " 这可如何是好,连你也废了,我还有何人可用!" 太子妃气急无措,商妤 更是掩面抽泣,医女小心翼翼退至一侧,左右皆伏地不敢开口,只看太子妃一人 在那里恼怒气苦。恰此时殿外内侍长声宣喻:" 皇上有旨,宣太子妃崇明殿觐见 ——" 医女松一口气,见太子妃匆忙整了仪容随内侍而去,便也随左右退出内殿。 捧了药匣步出过外殿,迎面见近侍女官袖手立着,医女与她二人目光交汇, 不动声色点了点头,随即避让行礼。近侍女官满意颔首,朝太子妃远去的方向投 以冷冷一瞥。 前来传话的锦衣侍丞①是在皇上身边侍候的,在宫中地位不低,见着昀凰却 十分恭敬,一路上谦卑地询问太子妃对宫中衣食可还习惯,又伶俐地说起皇上今 日心绪大好,称曾听得皇上亲口褒赞太子妃娴雅云云。昀凰只是微笑,并不多言, 并命宫人依例打赏。 侍丞常虽也是阉人,却是内廷官属,只在御前侍奉,身份远高于内侍。三十 六名奉常按职别分为六叙,每叙设六列,每列列吏各统领三十六名内侍,最后总 归大侍丞统领。 这侍丞谢了太子妃的恩赏,越发感恩不尽,又悄然对昀凰嘱咐道:" 太子妃 殿下稍后会见着大侍丞赵大人,那是御前一等一的人物,打皇上还是皇储便在跟 前侍候起。您知道侍丞是内官,和朝廷大臣不同,唯独大侍丞大人得皇上破例, 准享外官之遇,能以臣自称。" 小侍丞提起赵大人,满脸的崇敬钦仰。他觑了觑左右,悄然对昀凰道:" 赵 大人也没别的喜好,就有个押宝掷数的兴头,时不时也陪皇上和娘娘们玩几把, 那自然是有出无进的,这宫里诸位娘娘们私下也都明白……" 昀凰会意一笑,仍 不多话,只淡淡道:" 难得你有心。" 侍丞忙不迭表白了一番忠心,正说着已到了崇明殿前,迎面侍立的瘦削老者 着一身大侍丞的青锦袍服,神色安详泰定,朝昀凰恭然行礼:" 微臣赵弗,参见 皇太子妃。" 昀凰驻足颔首:" 免礼。" 身侧那小侍丞递上眼色,暗示太子妃对赵弗需热忱些,昀凰只视若无睹,仍 是不卑不亢的淡淡神色。赵弗亦面无表情,欠身将她引入殿内。 崇明殿连着御书房,是皇上接见外臣、理政休憩的处所,因此营建不同于寻 常宫室的奢丽,乌檐朱柱下连着一色的粉墙,廊外寒梅扶疏,暗香宜人。赵弗引 着昀凰并未直入内殿,反而穿过连廊到了殿后御苑。遥遥就见几树白梅开得繁密 胜雪,环绕着一弯月牙池塘,水面被薄雪覆盖,也不知底下是否成冰。池中建着 个玲珑精巧的圆顶亭子,只容四五人大小,与岸上有曲桥相连。亭子四面垂下暖 帘,隔绝寒风,里边想必是自成一统。 眼前空庭胜景,令昀凰也不由得欣叹神往。 " 皇上在里边。" 赵弗驻足在曲桥边,示意昀凰独自过去。那密密遮起来的 亭子,令昀凰有一丝忐忑,猜不出皇上为何在这样的地方召见她。 行走桥上,衣带被水面微风吹得翻飞,发丝飞扬眼前,昀凰拢了拢银狐轻裘, 敛定心神在亭外跪下:" 臣媳叩见父皇。" " 进来。" 皇上语声温和,似乎甚是愉悦。那垂帘透着窄窄缝隙,是谁的目 光穿过帘隙落在身上,令昀凰掌心渗出微汗。但见踏云朝靴与朱衣玄裳的袍摆映 入眼中,有人越帘而出,含笑伸手给她:" 还跪着,不怕地上凉吗?" 这手比女子更秀美莹白,套着玛瑙扳指,血一般猩艳的玛瑙颜色令昀凰周身 僵了一僵。只僵得一刹那,昀凰神色不变,顺从地搭了他手臂起身。太子笑容温 柔,将她轻轻环入臂弯,拥入帘内。赵弗立在岸边,远看着二人俪影,只觉美不 胜收。 一入帘内,抬眸便迎上那深邃目光,半是玩味半含笑,果然是晋王尚尧。 亭中一张小石台上摆开弈局,皇上与晋王各执一子,厮杀正酣。晋王皂纱玉 簪,褒衣博带,意态闲散地倚了石台,见昀凰进来才直起身子,朝她微微欠身, 算是见礼。昀凰正欲屈身还礼,被太子轻轻挽住," 此间没有外人,不必拘束。 " 昀凰这才察觉亭中并无侍从,父子三人似也不在意尊卑,甚是自如。 " 朕这一局下得妙极,你来瞧!" 皇上满面是笑,乐陶陶地命昀凰近前。太 子替昀凰宽去狐裘,携她落座。昀凰略略一看,初觉白子气势如虹,晋王的黑子 被逼得无处可退,待凝神细看,方觉大有乾坤。皇上一味进击,不知预留退路, 观一步便知他余下三步打算;而晋王步步为营,首尾衔顾,看似弱势实则暗埋杀 机,以她心思之细,也瞧不出他如何盘算。 " 如何,你猜朕还需几子获胜?" 皇上抚须而笑,踌躇志满。 晋王与昀凰目光相触,笑意不减,深褐瞳仁愈显出坦荡澹明。昀凰心中了然, 转向皇上微微一笑:" 依臣媳愚见,不出十子,白棋必负。" 皇上浓眉略轩,愕然道:" 你可瞧清楚了?" 太子瞧着昀凰笑道:" 休要信口胡说,回头仔细我罚你。" 昀凰睨了他,妙 目横波,粉颊生嗔。瞧着他二人宴尔情浓,不避人的调笑,皇上不禁抚须莞尔: " 既然你这样说了,朕便赢给你看。" 他二话不说,拈起白子落下:" 尚尧,你 且放马来战!" 晋王笑得漫不经心,将指间一粒黑子闲闲把玩,并指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