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节:水仙辞(1) 水仙辞 仲上课回来,带回两头水仙。可不是,一年在不知不觉间,只剩下一个多月 了,已到了养水仙的时候。 许多年来,每年冬天都要在案头供一盆水仙。近十年,却疏远了这点情趣。 现在猛一见胖胖的茎块中顶出的嫩芽,往事也从密封着的心底涌了出来。水仙可 以回来,希望可以回来,往事也可以再现,但死去的人,是不会活转来了。 记得城居那十多年,? 莱与我们为伴。案头的水仙,很得她关注,换水、洗 石子都是她照管。绿色的芽,渐渐长成笔挺的绿叶,好像向上直指的剑,然后绿 色似乎溢出了剑锋,染在屋子里。在北风呼啸中,总感到生命的气息。差不多常 在最冷的时候,悄然飘来了淡淡的清冷的香气,那是水仙开了。小小的花朵或仰 头或颔首,在绿叶中显得那样超脱,那样悠闲。淡黄的花心,素白的花瓣,若是 单瓣的,则格外神清气朗,在线条简单的花面上洋溢着一派天真。 等到花叶多了,总要用一根红绸带或红绉纸,也许是一根红线,把它轻轻拢 住。那也是? 莱的事。我只管赞叹:" 哦,真好看!" 现在案头的水仙,也会长 大,待到花开时,谁来操心用红带拢住它呢。 管花人离开这世界快十一个年头了。没有骨灰,没有放在盒里的一点遗物, 也没有一点言语。她似乎是飘然干净地去了。在北方的冬日原野上,一轮冷月照 着其寒彻骨的井水,井水浸透了她的身心。谁能知道,她在那生死大限上,想喊 出怎样痛彻肺腑的冤情,谁又能估量她的满腔愤懑有多么沉重!她的悲痛、愤懑 以及她自己,都化作灰烟,和在祖国的天空与泥土里了。 人们常赞梅的先出,菊的晚发。我自然也敬重它们的品格气质。但在菊展上 见到各种人工培养的菊花,总觉得那曲折舒卷虽然增加了许多姿态,却减少了些 纯朴自然。梅之成为病梅,早有定盦居士为之鸣不平了。近闻水仙也有种种雕琢, 我不愿见。我喜欢它那点自然的挺拔,只凭了叶子竖立着。它竖得直,其实很脆 弱,一摆布便要断的。 她也是太脆弱。只是心底的那一点固执,是无与伦比了。因为固执到不能扭 曲,便只有折断。 她没有惹眼的才华,只是认真,认真到固执的地步。五十年代中,我们在文 艺机关工作。有一次,组织文艺界学习中国近代史,请了专家讲演。待到一切就 绪,她说:" 这个月的报还没有剪完呢,回去剪报罢。" 虽然她对近代史并非没 有兴趣。当时确有剪报的任务,不过从未见有人使用这资料。听着嚓嚓的剪刀声, 我觉得她认真得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