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轨上的爱情(4)
他正靠在写字台前,将抽屉里的小纸片们拿出来,一张一张,写满了念书时候
的梦想与规划。“你这是做什么?”看我慌张的神色,他将手里的纸片重新放回抽
屉里,一边上锁一边问道。抽屉里有一把崭新的油画刀,那是郁十七岁那年我送给
他的礼物。
我站定下来,随口说:“郁,我想看看你过去画的画。”
楼下客厅里传来客人们愉快的嬉笑声,许或收好自己的情绪,热情地招待着。
郁从位子上站起来,走到床边,他看一眼白色的床单,脸部细微地抽动了一下,
眼睛里是模糊的恍然,俯下身去,从床底下拖出一叠画,揭开画布,然后推到窗台
下。
“都在这儿了。”他面向我说道。
深秋午后的阳光从开着的窗子里打进来,照在郁的后背上,显出一圈金黄,他
的脸背光,我看不清。我走过去,蹲下来,开始一张一张地看。时间过得很慢,楼
下依然欢腾。我偷偷地瞄郁一眼,再看画一眼,心不在焉。
郁靠着窗,回避我的目光,他将脸转向窗外,那里传来哄闹声,有人起哄说:
“老马最疼老婆了,快点,让马夫人说说!”随后是一阵应和的笑声和催促声。
原本这样的场景、笑声、起哄声在很多婚庆纪念派对上都能听到,可是今天,
那底下传来的每一声都让人害怕,不由自主地害怕。郁悠悠地靠在窗边,将视线放
下去,他看不清水晶婚夫妻的脸,他们就站在窗下,面对着亲朋。他就像一个偷窥
者,安静地听着,也随着楼下的各种话题轻轻地笑着。时不时地,还会回头来看我
一眼,可如果我们的目光撞上了,他又立刻回避,按着自己的手指来回拨动着。
当楼下的妻子说自己的丈夫为了怕她身体有负担,在十三年前主动去结扎的时
候,我从地上猛地抬起头,站起来,愣愣地看着郁的侧脸。可他却似乎什么都没发
现,还在饶有兴趣地听着。察觉到我站起来的时候,不解地转过脸来,问:“怎么?
看完了?”
我点点头,脑子里混沌一片。
郁蹲下身子将画叠好,盖上画布再推回到床下。我坐到写字桌边,从书架上取
下他的画册,翻看起来:“郁,你为什么不再画了?”我竭力让自己的问话显得不
那么唐突,我和郁之间的生疏已经容不得任何的唐突。
他靠在窗口面向着我,并不回答,只是掏出一支烟来说:“我出去抽个烟。”
便想从我身边绕开走过,在金黄色的阳光里,我看到他细长手指上的戒指,银白色
闪亮的。许或也有一只,这是他们爱情的见证。
“就在这儿抽吧,我也要一根。”我伸出手去拦他,直觉告诉我,楼下的那场
派对里会有蠢蠢欲动的危机。
他看看我,嘴角露出一丝轻易捕捉不到的微笑,似乎是习惯性地伸出手来按我
的头顶,像个长辈般地训教道:“小姑娘,抽烟不好!”
这是小时候郁常做的动作,一连串的,看我一眼,然后学着长辈的模样老成地
按住我的头顶,有板有眼地教训。那个时候我们走很长的一段路去美校学画,只有
彼此作伴。这个细微末节的动作就像一根细小的导火线,只要稍加不注意,便会蔓
延触及到最深处的地方,不可收拾。我又露出一个假笑,拨开他的手臂,说:“尔
他夏公主长大了。”
郁收回自己的手,站在原地,我们相互看着,突然间谁都不再说话。那些被我
压到最深处的画面、动作、语言、场景一下子从失压的心底冒出来,重重地在我胸
口的各个角落互相撞击,我的心脏又开始如同一只软弱的橡胶球在顽皮小孩的手里
被反复揉捏,紧蹙的疼痛漫步全身。
“我想画的都已经画完。”他突然俯身下来吻我,像七年前那样,嘴唇是温热
的,轻轻地沾湿我的脸颊、鼻子、嘴。我僵硬着,没有回避也没有阻挡,他的手抚
上我的脸,那上面闻不到一丝松节油的气味。当感觉到他的舌头试探进来的时候,
我不由自主地侧过脸去,紧握拳头地坐在椅子上微微颤抖。“我在干什么啊!”他
抬起身子面朝房门口快步地走出去,下楼,脚步声里有逃亡的慌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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