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二区先开始对傻姐姐的爱除了出于对母亲哥哥的行动的模仿外,更出于对哥哥 的巴结,因为他是哥哥的跟屁虫,处处得仰仗着哥哥。当过跟屁虫的弟弟都知道, 哥哥给一个坑里填土,自己也会手忙脚乱地往坑里填土,还会热切地问哥哥为什么 往坑里填土,实际上哥哥就是对他说了为什么,他也听不懂,也不会去想的,因为 他帮得忙往往是倒忙,他怕哥哥呵斥,所以先用问话堵住哥哥的嘴,使哥哥发不出 火来,可见小孩也是很有心计的。那时的傻姐姐在他眼里就像他家那只古老破旧的 杂物柜子一样,都是他来到世上一睁开眼睛就是那样的,也就是说柜子就该躺在那 里,让人打开又盖上,让人擦了又擦,傻姐姐就该那么坐着,傻呵呵地啊啊着,让 母亲或者哥哥喂饭饮水穿衣的,这就如同天就该在头顶上,地就该在脚底下,因为 小孩认为他来到世上一睁开眼就看到的东西以为它一直就是这样,而且以后也该是 这样的,况且变的概念在小孩的脑子里根本就没有。只是哥哥和母亲都不许他磨缠 傻姐姐,这激起了他的好奇心,因为孩子就是这样,你越不让他做什么,他就越关 心什么。况且孩子也会把家里的人分门别类,从而区别对待的。 你比如在二区的眼里父母是严厉的,他一不注意就要挨打,所以他就不去招惹 父母;哥哥是得巴结的,不然就有人欺负他,或者就得孤零零一个人呆着了,所以 他也不敢招惹哥哥;爷爷虽然在他调皮捣蛋时抓不住他,可爷爷会记在心里,而他 捣完蛋也就忘了,所以爷爷会瞅准机会抓住他揍一顿,也就是说招惹爷爷也是有风 险的。唯有对傻姐姐调皮捣蛋时是没有一点儿危险的,可母亲哥哥为什么就不让自 己去碰傻姐姐呢?有一天哥哥撇下他偷偷地跑出去玩了,他出于报复,就去纠缠傻 姐姐:“你不带我去玩,我就不听你的话!” 他给傻姐姐头上堆黄土,用尿泥捏了烙饼给她吃,捕捉了蚂蚁给她喂。傻姐姐 一味傻呵呵地笑,他就觉得傻姐姐情愿让他这样,就也高兴了起来,由报复变成了 和傻姐姐一起玩了。忽然听见院子外有哥哥的声音,他一下醒了过来:“哥哥看见 了非打我不可!”于是他马上清理现场。好在虚惊一场,他看着傻笑的傻姐姐也露 出了瞒天过海后的笑。从此哥哥不带他出去玩时,他也有玩伴了。但他是把傻姐姐 当猫呀狗呀之类的玩伴看待的,从没有想到过傻姐姐和自己是一样的人。况且他是 最调皮捣蛋的,除了玩以外就没有能引起他思想的东西,况且人到底是什么他确实 没想过,只是朦胧地觉得傻姐姐就是和人不一样。 他十岁那年夏天,村里放电影。像以前这时一样,太阳还没落山,全村人就都 聚到了银幕前。人声鼎沸,比过年还热闹。 他越来越口渴了,怕误了电影,把口水咽了又咽,最后嘴里干的冒火,喉咙动 一下就像触在了一束针尖上了,痛的他直抖,只得钻出人群回家去喝水。 他一头扎进了黑咕隆咚的屋里,准确地走到水瓮前,摸着了挂在水瓮沿上的水 瓢,舀了满满一瓢水牛饮起来。这时他听见啊啊的叫声。他知道那是坐在黑暗中的 炕上的傻姐姐在叫。以往他对这叫声是不以为然的,因为他太习惯了,可这一次他 觉得这叫声里有一种特别的味道,多年以后他才明白那是一种哀怨孤寂的味道,也 就是说从那一刻起,他那以前只能感受到喜和怒的心,能感受到更细腻的情绪孤寂 哀怨了! 他心里也就感应着生发出了这种陌生的情绪,一下子拉住了他那贪玩的心,使 他不由得摸到了窗台上的煤油灯,摸到了灯台洞里的火柴,哧一声划着了,点着了 煤油灯,看见傻姐姐以往空洞痴呆的眼里仿佛闪着泪光。他吃了一惊:“傻姐姐也 会哭呀,也会高兴呀!原来和自己一样呀!她一定是怕孤单,所以才哭了,那啊啊 声是叫我不要丢下她!”于是他就留了下来,陪傻姐姐玩,让傻姐姐猜火柴盒里有 多少根火柴,可傻姐姐只会啊啊着,他忽然明白傻姐姐准还不识数,我应该教她数 数识数。他吭哧吭哧地费了半天劲,却没有一点儿起色,就失去了耐心。这时远远 地传来的电影的声音乘虚而入,惹得他心猿意马起来,可终是不忍心丢下傻姐姐一 个人在家里。长吁短叹得他终于被冒进脑子里的一个认真的问题吸引住了:“为什 么母亲不带傻姐姐去看电影呢?”于是他对傻姐姐说:“姐,你等一会儿,我去叫 妈妈带你去看电影,因为前院的瘫子二毛能去看电影,你也准能去看电影。” 他钻进人群里找到了母亲:“妈,咱们把姐姐抱出来看电影吧,瘫子二毛不也 被他妈抱出来看电影了吗?”母亲说:“你姐看不懂。”他说:“那二毛咋能看懂 呢?他也不会走路呀。”母亲笑得流出了眼泪:“你也傻了?瘫子不傻,能看懂电 影了,但你姐傻,看不懂呀!好了,看电影吧。”他弄不懂同样不会走路,但为什 么一个傻,一个就不傻呢?人里面怎么会有傻子呢?傻子是什么意思呢?但他不敢 再问下去了,他已看见母亲因为他打扰了她看电影而烦躁的神色。于是他心里充满 了对母亲的怨恨:“是母亲为了看电影时利索才不带傻姐姐出来看电影的,母亲说 傻姐姐看不懂电影完全是借口。”这使他觉得傻姐姐太可怜了,就下定决心,看完 电影后回去对傻姐姐讲电影,就如同听同学们讲自己没有看过的电影那样。 第二天还没吃早饭,他就迫不及待地给傻姐姐讲开了电影,这样不忘事在他还 是头一回呢!可一开口讲才知道讲述是件多难的事了,自己只是说出了一堆杂乱的 句子,就如同丢满了杂物的晾房一样。而站在一边咕咕嘲笑的哥哥更让他窘的要命, 就如同胆小的差生对着数学题发着愁,偏偏老师又站在了身边时那样。见他张目结 舌说不出话来了,哥哥就得意地把他拨拉到一边去:“还是我来讲吧。”他只得乖 乖地站在一边,满脸羞愧又如释重负地看着哥哥给傻姐姐讲电影,才想起哥哥常常 跟傻姐姐叽叽咕咕的,亲密极了,才隐约明白了哥哥的心思,才想起了傻姐姐有那 么多自己有而她没有的东西,比如说话、玩耍、上学等等,哥哥常和傻姐姐说话, 是不是可怜姐姐呢?是的,哥哥能帮她这个忙,我为什么就不能帮她呢?他就认真 地听哥哥给傻姐姐讲电影,马上听出了漏洞,就冒失地打断哥哥的话补充了起来, 哥哥很快又打断了他的话补充了起来,就这样弟兄俩互相激烈地补充着,也可以说 是互相拆着台,反而使他的话语绵绵不绝起来,他忽然想起来了,给没有看过电影 的同学们讲电影的时候,看过电影的同学们就是这么互相讲的。 可哥哥很快就毛了:“这是我的事,你凑什么热闹呀!”他是怕哥哥的,虽然 不高兴,但还是闭了嘴。在沉默中一想也就是,这确实是哥哥一直做的事,你抢人 家的东西人家能高兴吗?那我能给姐姐做什么呢? 而且是哥哥做不了的!这样思想着终于有了主义:他就把他调皮捣蛋时弄回来 的东西摆在姐姐的面前,然后给姐姐讲他怎么弄到这些东西的,这时哥哥就只有站 在一边听的份了。 如果说他以前不让别人欺负姐姐是模仿巴结哥哥,或者出于一种天生的护家的 本能,因为小孩是不让外人动自己家里的东西的,这从刚会牙牙学语的小孩不让别 人动母亲的东西就能反应出来,那么从现在起就是发自内心的了,也就是说真正明 白了为什么该保护姐姐了——姐姐这么可怜,你们还欺负她! 像别的农村孩子一样,二区也是从大自然中动物的交配中得到性启蒙的。刚开 始他们只是觉得稀奇:“为什么够呀猪呀猫呀蛤蟆呀蜻蜓呀等等,要一个摞在另一 个的背上呢?是不是和我们人一样在摔跤打架呢?可又不像呀。”这时候大一点儿 的孩子就会淫邪地告诉他们这是在透架架(交配),他们就问透架架是干什么了, 大孩子就会说是踏蛋、踏种,他们又问踏蛋踏种是干什么了?大孩子的解释就又绕 回了透架架上了,这就把他们绕糊涂里,又追问大孩子,大孩子就急了:“你是怎 么生出来的?不就是你爸给你妈踏种才生下的你吗?回去问你爸你妈去!”有的就 会傻呵呵地真的回去问父母,结果被父母喝骂一顿。尽管他们理解这个问题太难了, 犹如让小学生去解高中生的题,可他们仍机械地分清了男人女人,知道自己长的鸡 巴是下种用的,女人长的屄是盛种子用的,知道了动物的踏蛋踏种都是在下种。这 使他们觉得很有趣,总是如醉如痴地围观动物的交配,而且还要恶作剧:当公蛤蟆 们因为争夺一只母蛤蟆而摞成一堆时,他们就会用小铲飞快地把它们埋起来,然后 看着它们一个一个艰难地从土里钻出来,或者再用树枝把露出头来的蛤蟆摁回去, 有时就把这一堆蛤蟆当靶子,远远地扔坷垃,直到蛤蟆们尸横遍野,可弄不懂蛤蟆 们为什么就不逃呢?而当两只狗交尾链在了一起的时候,他们就找来了棍子,从两 只狗屁股的中间插过去,然后抓着棍子的两端抬起来,两只狗痛的嗷嗷直叫又无可 奈何,而且他们还骂公狗是在耍流氓,至于流氓是什么,他们也不清楚,只是从大 人那里学来了,就照猫画虎地用在了公狗身上了。而最激动人心的就是看牛呀马呀 这些大牲口的交配了,那场面惊心动魄、虎虎生风,往往让他们屏气宁息。公马公 牛硕大的阳具让他们叹为观止,也奇怪为什么动物之间的阳具有那么大的差距呢? 慢慢地在观看这种场面时,在大孩子言语的挑逗下,他们的小鸡巴就有了异样 的动静了,也就是说他们像掏宝藏一样一镢头一镢头地接近着性,在一定年龄时几 乎同时对性就朦朦胧胧的了——农村人的性是效法大自然的。 是的,朦朦胧胧、若隐若现,还有比这更吸引人更诱惑人一定要去弄清楚的事 吗?那在波动的面纱下若隐若现的容颜远比赤裸的容颜更吸引人,就因为它不但激 发了想象力,更给想象力提供了宽阔的发挥空间。尽管这些已经对性朦胧的小孩的 智力还不足以撬开朦胧,但却把他们牢牢地吸附在了朦胧上了,就如同你在一条路 上路过了无数遍的一座空无一人的小屋,忽然有一天你听见从屋里飘出了声音,近 在咫尺,又远在天边,想探个究竟的强烈的念头像磨盘大的磁铁将小图钉吸了过去 那样就把你吸到了那座小屋上去了,你就兴奋紧张焦急地找着那声音是从哪里发出 来的,因为这小屋太严密了,连门窗也没有。你终于找到了那条针一样长短粗细的 缝,那声音就是从这里传出来的,你多想把缝子弄大些,但却没有办法,你只能把 耳朵贴在缝子上,竭力想听清里面是些什么声音,可偏偏声音处在似有似无之间, 这更吊起了你的胃口。 实际上这时的小孩不但对性有了朦胧的意识,对生死这些人生重大的问题也有 了朦胧的意识,使他们觉得人生和世界太神秘了,因而也产生了畏惧,也因此产生 了强烈的要弄清它们的欲望,所以他们常常坐在一起激烈地辩论这这些问题。而想 弄清异性的欲望却是鬼鬼祟祟的,犹如伺机作案的贼,窝藏在他们的心里,对异性 的一举一动他们都不放过,而且会产生无限的遐想。可那时异性的着装又严谨又中 性,暴露出来的秘密太少了,就如同盘大的存钱罐,一次只能倒出一个硬币来,使 急着等钱用的人狗吃刺猬般的难受那样,使的这些男孩们急的要命,因为他们最大 的收获莫过于三四岁的小女孩撒尿拉屎时不得不露出来的屁股和屄了,可多看两眼 就会被小女孩的哥哥或者姐姐骂为臭流氓、耍流氓,于是还要痛打流氓。也就是说 正因为流氓这顶帽子使他们对异性的欲望变得鬼鬼祟祟的,可流氓到底是什么,他 们不知道,只是从大人的口气里知道这顶帽子太可怕了,犹如小斑马并不知道狮子 是什么,只是从妈妈见到狮子后的惊慌失措里知道这东西一定是可怕的了。 既然从现实中的异性那里探不到异性的底,他们就观察那些雌性动物,从而推 测异性,可这更让他们惆怅。于是他们做梦都想——要是有个异性赤裸裸地站在面 前,而他们怎么看她也没有危险该多好呀!而他的傻姐姐不就是最好的活标本吗? 也就是说刚开始他见姐姐的衣服常常被人解得七零八乱的,不明白人们为什么 会这样,只是听母亲气得大骂流氓,他朦胧地知道这对姐姐不好,所以一见别人解 姐姐的衣服就大骂人家是流氓,可这时他才明白人们为什么要解姐姐的衣服了,因 为解姐姐衣服的人都是男人!他这时也明白流氓的罪名比杀人的罪名都可怕可耻, 有了这种罪名的人一辈子也抬不起头来,可是这么可怕的惩罚,仍止不住男人们冒 险的行动,女人的肉体真得就有那么大的诱惑力,使男人不怕身败名裂?这使女人 的肉体在他的心里神秘极了,也更吸引他了。 那天下午他割了一捆草,吭哧吭哧地扛回家,丢在羊圈棚上,然后就舒展腰就 摆着压麻的脑袋,满院子找人,因为他一进院子就听见了脚步声,而他的脑袋几乎 埋在了肩膀上的草里了,只能看见脚下的路。 可他瞅了半天,院子里空空荡荡的,不详顿时笼罩住了他。他大步流星地奔向 坐在房阴凉里的姐姐,见姐姐上衣的扣子被解开了两颗,羞辱顿时涨红了他的脸, 他的呼吸急促起来,因为自从认识到男人对姐姐的不轨,他就觉得这是对自己的羞 辱,仿佛姐姐的身子是他自己的,自己变成了女人似得。他气愤地大骂着流氓,等 老子有一天抓住你非拉着你游行示众不可!就一边急忙蹲下来给姐姐往住系扣子。 他两手一捏住姐姐的衣襟,姐姐那两只已臻成熟的蓬勃的乳房撞痛了他的心, 姐姐那虽然脏兮兮的,但仍遮掩不住的细腻的肌肤使他的眼睛被粘住了。多年后他 也弄不明白,男人为什么对女人的肉体会无师自通,犹如弄不明白婴儿一生下来就 要找奶吃,因为当时实在是不由他的呀!姐姐啊啊的声音使他一下子惊醒过来,顿 时使他羞耻的浑身哆嗦——这是你的姐姐呀!你是该罪加一等的!他不敢看姐姐, 他觉得姐姐也正羞耻的要命。是的,死了吧!姐弟俩还怎么活呀!还怎么见面呀! 他绝望到了极点,闭着眼等着姐姐那绝望的哭声山洪般倾泻下来,然后淹死他!可 他等来的只是姐姐啊啊的声音,他已发懵的神经终于明白了这是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的啊啊声!他猛然抬头盯住姐姐的眼睛——一双永远那样空洞痴呆的眼睛,一双里 面什么也没有的眼睛,他猛然明白了傻子的全部意义——像姐姐这样荣辱得失什么 也感觉不到,或者是完全属于另外一个世界,就如同你不明白蚂蚁的喜怒哀乐、行 为规范,蚂蚁也不明白你的喜怒哀乐行为规范。也就是说除了你知道自己看过姐姐 的胸脯外谁也不知道,因为姐姐不能算作人呀!也就是说在他的兄弟姐妹里,他是 第一个真正意识到姐姐不能算作人的人。这使他如释重负,但负罪的根却留在了心 里,使他不由得留心姐姐,观察姐姐,要解开为什么只有姐姐徒有人样,却不能跟 人一样。这一观察使他对姐姐痛惜不已,越发痛爱姐姐了,尽管他知道姐姐对自己 的痛爱是感觉不到的,犹如你亲吻雕像雕像没有感觉一般。可他仍要这么做,就如 一个受了一辈子苦的老人卧病在床,儿女们痛惜他,让他尝遍他以前没法尝到的好 吃的,尽管知道老人的胃口对什么也无所谓了,但仍要这么做。 可他成家立业后,生活的困顿,生存的艰难使他的心麻木了,也就是说人的荣 辱、爱憎、怜惜再也触动不了他的内心了,或者说他的内心被生活磨操起了厚厚的 死皮,犹如繁重的活计把曾经是细嫩的手变的粗糙皮厚一般。也就是说人的爱憎、 荣辱、怜悯在生活面前犹如落魄了的贵族子弟,严酷的现实逼得他们一步一步褪下 梦一般的理想,放下高雅的架子,捋起了一尘不染的袖子,伸出了没粘过泥巴的嫩 手,拿住了粗砺的锹把子,那没踏过黄尘的皮鞋,终于踩进了泥泞里,最后一切矜 持都消失了——就为了能活下去!是的,活下去占据了他的整个内心,因为人世间 的悲剧惨剧他见得太多了,所以就无动于衷了,就如同你读了一百遍《红楼梦》, 再见了《红楼梦》这三个字就头痛,那里面曾经感动过你的爱情故事,也如妙龄女 郎变成了干瘪的老太婆——一场梦而已!也就是说如果他还有时间想起他曾为傻姐 姐流的泪,他曾面对傻姐姐赤裸的胸脯时的羞耻,也会觉得这是遥远的雪泥鸿爪了, 犹如让他想起了《我在马路边捡到一分钱》的儿歌来,因为他见过了比傻姐姐更悲 惨不幸的人生,见过了比偷看傻姐姐的赤裸的胸脯更丢人的丑事,他觉得这是很正 常的事,就像许多在他年少时认为是荒谬绝伦的事,成年后才因为这些事比比皆是 而不得不认为这是很正常的事那样,反而年少时认为是正确的事,反而现在觉得荒 谬绝伦了。也可以说严酷的生存使人的心因越来越麻木而冷酷无情了,也因此一镢 头一镢头拆毁了他从小受到的仁义的教育,因为他觉得这是行不通的,因而也是骗 人的。犹如军官高喊着为了祖国冲啊!傻兵们激昂地冒着枪弹冲上去了,可喊口号 的军官却缩在了士兵的后面。也就是说贫穷逼得他像逃命的士兵,把身上的东西一 件一件地扔掉了,只剩下了必不可少的裤衩了——他把负担里的东西一件一件地撂 掉了,只留下了对子女们的责任,对老人赡养的责任了,因为这是逼着他必须担着 的东西——你不养儿的小,儿不会养你的老吗?你不赡养老人,等你老了儿子会赡 养你吗? 尤其是他瘸了一条腿后,生活更艰难了,心也更冷酷了。所以当母亲试探着问 他自己死后你的傻姐姐该怎么办时,他说:“我拖着一条柺腿,连自己都照应不过 来,怎么照应她呢?” -------- 流行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