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明之死 我被自己吓了一跳。 中午和李伟他们一起吃饭,席间我去洗手间一趟。饭店挺高级,可惜洗手间设 计得没脑子。男的和女的之间只隔了一层板,这倒也不要紧,失败的地方在于隔板 没有直接接触地面,留有一拳头大的空间。我蹲下的时候,竟然看到女的那边如厕 人的一只高跟鞋。心想,如果以头拱地的姿势向那边看,绝对可以捕捉到点什么场 景。我要是有偷窥癖,一定俯下身去,看个究竟。古人说得:慎独,此话不假。正 当我在正人君子之道与变态淫棍之流两股势力中不知所以时,闻听那边一阵冲水的 响声。高跟鞋走了,紧接着一个白凉鞋走进来。 此时我的排泄已经完成,赶紧提上裤子,匆忙脱离蹲位。洗手的时候,我扒拉 扒拉头发,长出一口气。我端详着镜子里面的李维,感觉他并不是我。虽然还是那 副皮囊,里面已经发霉、变质、腐烂。 近几个月,我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身上的变化,仿佛听到细胞裂变的响动。我 知道,我的变化与史明有关。应该说,我的红杏出墙与他的死有密不可分的关系, 是他的意外去世为我的堕落奠定了基础,而接下来短短两、三个月里发生的一系列 变故更是一步步把我推向沉沦的深渊。 史明生前是我们局的年轻骨干,业务能力一流,全局上下男男女女没有一个不 佩服的;他的人品也属上乘,全局上下老老少少没有一个说不好的。 1999年我参加工作,分到政策法规科3315室,那是一个普通科室。和我同一批 分配到我们局的共有八个人。原来我以为会分到乡镇站所,没想到会留在局机关。 后来才知道,是借了领导家孩子的光,原来这批分配的人里面有两个是高干子弟, 他们当然不愿意下乡,所以我们这些穷人的孩子跟着沾光,留在了城里。 在3315室,我工作两年,没有什么特别突出的业绩,只是勤勤恳恳地干工作。 天天从家到单位,再从单位到家,两点一线,过着不能再普通的日子。2001年春天, 局里调整人员,一个叫包副局长相中我踏实的工作作风,把我调到3328,与史明一 个科室。 我和史明在一起摸爬滚打了四年,情同手足。且不说他在业务上给我多少指导, 也不说他在生活上给我多大帮助,单说我们再一起刨妖的日子,就足以让人回味无 穷。我调入3328,不久,因业务需要,科里购进两台电脑。只有我和史明懂些电脑, 加上主要项目和表格都在我和史明的业务范围之内,所以我和他一人一台。我们开 始了在办公室上网的生活。那时我们迷上了边锋游戏,主要是玩刨妖。史明一开始 就陷入疯狂,差点闭关一年专攻玩刨妖。中午,我俩或去四季包子铺吃包子,或去 新干线快餐吃牛肉面,或在惠友小吃城订外卖,甚至在单位泡方便面,用余下的午 休时间玩刨妖。下班后,通常我俩也不立刻离开单位,合作一个小时再回家。现在 想起来,有些可笑。 那时,我们学会了杀猪,级别升得快,从人到小妖、中妖、大妖、日游、夜游 直到黄蜂,一路狂奔。史明去世前,他已经升到豹尾了。至今,我仍然清晰地记得 最初一段日子,我俩坐在自己屋里,扯着脖子告诉对方自己的牌,不时地喊:“我 来,我上三个6.”喊得嗓子都哑了。后来,我们学会用计牌器,后来用QQ、E 话通 传送彼此的牌面,合作也更愉快了。 我的级别升到黄蜂时,我不玩刨妖了。经常碰到有IP地址相同而杀猪的,渐渐 地失去游戏的乐趣。碰到嘴上无德的,玩着玩着便骂起来,无聊。再说,买级别的、 送分的遍地是,再去排行榜看看,黑无常、白无常、赏善司,得玩多少把?简直是 浪费生命。我一向把游戏视为消遣,主要是为了娱乐,一个游戏而已,何必认真。 我要是遇到断线的,我可不等,马上断线逃跑,时间宝贵,积分不算什么。史明与 我的游戏观不同,他很在乎分,他总是一分一分地攒,已经夜游、黄蜂的级别时, 还和人玩,不上大场面。我不愿意和我级别低的玩,总是挑一些级别高的玩,输的 多,赢的也是多,玩刺激嘛。 我想我这辈子也不会忘记那个该死的日子:2006年1 月1 日。我知道,在我余 生的每个元旦,我都不会有新年的快乐,首先浮现在我脑海里的一定是那浓浓的忧 伤和无尽的怀念。 那天晚上六点多,林艳在做饭,我躺着听许巍的音乐。我的手机响起,是老龙 打来的电话,“史明出车祸了,人在县医院住院处二楼。”我甚是震惊,急忙问: “伤的重吗?”老龙说:“人都死了,你快过来吧。”老龙不会拿史明的生死开玩 笑,我心里立刻变得无比难受,二话没说,立刻穿衣服。林艳看我如此匆匆,皱着 眉头问:“出什么事了?”我回答道:“老龙说史明出车祸死了。”林艳满脸惊诧, 说道:“不会吧。”我说:“这事还有开玩笑的吗?” 我狂奔而出,打车而去。在县医院住院处门口,我刚下车便碰见几个局里的人 往外走。我心里彻底凉了,刚才的侥幸心理被击毙。我快速跑上二楼,只见满走廊 局里的人,任局长和几个局领导在走廊尽头研究着什么。我已经听到以明嫂为主的 几个女人在凄惨地哭泣,哭声极具感染力和穿透力。我走进病房,看见老龙站在床 边,一个洁白的床单蒙着一个人。 我走到近前,心开始针扎一样的痛。老龙掀起床单的一角,史明的脸露出来。 史明的眼角处有一处很深的伤口,旁边还有未擦净的血迹。我的眼泪涌出来,潺潺 流淌。老龙低声告诉我,史明的肋骨折了好几根,内脏都扎坏了。我缓缓地伸出手, 触摸着他的脸,还有温度,又是一股眼泪从我的眼窝子里喷射出来。我愣愣地站在 床边,任眼泪来渲泄我的悲伤。 陆续有史明的朋友和亲属来,满屋子的叹息的抽泣。有亲属拿来新衣服,我在 一旁整理他的遗物,在他的衣服兜里,发现他生前酷爱的永生钢笔折断了。我和老 龙几个男人围在史明的遗体旁,给他脱光衣服。老龙仔细地擦拭他身上的血迹,然 后其他三、四个人一起给他穿新衣。当我们把他扶起来准备穿内衣时,他的头耷拉 着晃来晃去,好像在说不要这样。我给他穿上袜子,我的眼泪汹涌流淌。 一切整顿妥当之后,我们连夜把史明的遗体送到殡仪馆,在一个冷藏间里停放。 在外面,我们烧了一些纸。夜里十一点多的时候,除了史明的兄弟,其他人都撤了 回来。最后闫宇的车上只剩下我和他。闫宇说:“我有点饿了。”我说:“我没心 情吃。”闫宇说:“我打一天麻将,没吃饭呢就赶到医院来了,你陪我吃点吧,起 码咱们还有机会吃,史明已经躺在一片冰冷之中了。”我很麻木地笑,说:“那吃 碗面吧。”我和闫宇到新干线快餐,要了两碗牛肉面。 我调到3328室的第一天中午,史明便是在新干线快餐请我吃的牛肉面。如今触 景生情,昨日之事,历历在目。 闫宇狼吞虎咽地吃着面,一边吃一边地对我说:“人生在世要及时行乐,不能 亏待自己,像你这样,要是有一天突然死了,真是白活,该玩的没玩着,该乐的没 乐着。”我长叹一声,说:“是啊,想想人一辈子就那么回事,生命多脆弱,真是 好比天上的流星,唰!说没就没啊!” 吃完牛肉面后,闫宇说:“咱俩去洗浴睡吧,这么晚回家有点折腾人。”我说 :“我回单位睡。”闫宇问我不害怕吗?我说:“有什么好怕的。”闫宇说:“那 你自己回单位吧。” 我独自回到单位,打开史明的办公室,很贪婪地注视着屋里的每一件物品,它 们上面仿佛仍有他的温度。睹物思人,我仍不相信刚才经历的一切,宁愿那是一场 恶梦。看到他的办公桌上有几个文件和一沓稿纸,有一种感觉,他还会回来继续工 作的。 我躺在自己的床上,翻来覆去无法入睡,想到史明此时正躺在冰冷的冰柜中, 心中一阵揪心的痛,恨自己没有起死回生之术。在迷迷糊糊中,我度过了一个难眠 之夜。第二天,我去县医院办理结帐手续,然后去照相馆,做史明的遗像。当我把 他的遗像拿到手里时,禁不住把相框紧紧地抱在胸前,感觉拥抱了他整个人一样。 我要把他永远留在心中。 史明去世后第七天,市局来检查我局05下半年的工作。那时,我们科全体人员 的情绪都很低落,没有心情应对检查。而我,更是每日被悲伤笼罩,感叹人生了无 意义,根本没把检查放在心上,再说,我正在给明哥的儿子东东办理遗属补助事宜, 对上级草草应付。后来,我局的检查结果很糟糕,在全市排名最后一位。 史明的突然离去,让我真真切切感受到,死亡那个可恶的家伙与我们近在咫尺。 人生是如此的无常,生死往往只是一线之隔。我想,我应该重新思考一些问题。 正当我还处在难以排解的悲伤中时,没想到我的生活中又发生了一件不幸的事。 如果说史明的死像是命运在我的脑袋上削了一棒子,那么这件事就等于命运在我的 胸口捅了一刀。就在市局的检查结束那天,父亲给我打了一个电话,他告诉我:小 我一岁的表妹在县医院分娩时,没能活着走出手术室。 -------- 红袖添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