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全国F 行省、市、自治区和计划单列市分行行长会在京召开,凌欣月只好抛开 正在进行着的改革,以及波诡云谲的汽车爆炸案,登机赴京。 她本不想在这个时候离开海州,一万个不想离开,除开行里的事和爆炸案外, 还因为那次刺激之后,女儿苏怡总是恹恹的。陆婷婷不止一次偷偷对她说,苏怡上 课总是愣神儿,做功课又经常丢三落四。凌欣月很担心。她带着女儿在海州几家医 院做过几次复查,医生都说没有后遗症,也许等过些日子,把那事儿淡忘后就好了。 可凌欣月总是不放心,苏博彦忙着准备出国,也顾不上女儿。金静兰说她有个表叔 在上海一家大医院当院长,算是业界的知名人物。她再三建议凌欣月带苏怡去上海 做一次彻底的检查,也好让大家都放心。凌欣月心里盘算着等这个会结束了,抽个 时间带苏怡去上海检查一次。 报到后,凌欣月想去拜访庄亚群,打了多次电话都占线,后来联系庄的秘书, 对方只说庄行长没时间。开会时,凌欣月在会场入口处总算碰到了庄亚群,刚想上 前问候,他却很冷淡地抬手打了个招呼,就进了会场。凌欣月心里明白了,上次在 电话里挑战了他的权威,这是给她脸色看呢。 会议中间休息,凌欣月找到郭恒德的秘书,送给他一套金静兰准备的礼品。其 实,那东西送出去的时候她挺心疼的,好几千元呢!凌欣月请他向郭行长汇报一下, 请行长安排一点时间,她有些事情要汇报。 晚饭后,郭恒德的秘书通知她,七点四十分到八点这段时间,郭行长接待她。 凌欣月马上赶往郭恒德的住所,边走边在脑子里把要汇报的问题又梳理了一遍,找 出最重要的几个问题重点汇报。 郭恒德带着一种可以称得上很慈祥的笑容听完了她的汇报。面对这位德高望重 的老者,凌欣月不能不心怀感激。当初为了说服她干海州F 行的行长,老头儿曾开 诚布公地和她谈了大半天,谈F 行的现状,谈对她的期望,谈未来的规划,最后还 透露了提拔她的秘密——马唯真的女儿马娟在中央电视台《焦点访谈》栏目当记者, 一天,郭恒德接到她的电话,说海州F 行副行长凌欣月是“廉洁典型,敬业楷模”, 想把这位金融战线上的巾帼英雄推向全国,问总行有何意见。郭恒德思忖了半天, 回答是“一年后再说”…… “欣月,你接手亚群的工作后,总的看还是不错的,只是有些事你太理想化了。 社会是复杂的,F 行不是生活在真空中,为什么上面提出审时度势,就是让我们顺 应潮流,不要被潮流所抛弃,更不要逆潮流而动。听说海州F 行今年各项指标都完 成得不理想,是不是你们的工作思路和工作方法有问题呢?我官僚主义,不甚了解 你们的情况,现在还不能做结论。欣月,你是个聪明人,别的我就不多说了,对你 提的几个要求,我先谈谈我的看法,当然不是决定,你心里有数就可以了。关于提 拔金静兰任副行长一事……” 郭恒德停下来呷了口茶,他看了看凌欣月充满希望的眼神,和蔼地说:“我看 难度比较大,不是我不支持你,而是目前在总行党委怕通不过。当时你接手时坚持 要提她,党委里面意见也不统一,我为了支持你,才折中提她为行长助理。” “郭行长,金静兰是北大的研究生,在西州时就是梯队苗子,廉洁敬业,工作 很有魄力,比我强多了。不久前,美国K 行决定在中国金融界筛选一名女性高层管 理者,结果,金静兰是唯一的入围人选……” “欣月呀,看干部选干部是最难的事。听说你在西港区支行搞了些新花样儿, 总行有反映,我也没太当回事。不过在干部问题上,你可千万要慎重啊,还是循规 蹈矩好,不能感情用事。” 凌欣月有些失望地点点头,没有做声。 郭恒德接着说:“关于提拔罗志雄为正处级并不内退的问题,这事儿也不好办。 按理说罗志雄是‘文革’前的大学生,提个正处也可以,不过以前没提他,快到内 退年龄了,再提拔他,还不内退,这个影响面就大了……” “郭行长,罗志雄同志工作一直勤勤恳恳,成绩突出,不提他太不公道了。海 州F 行目前非常需要他,让他内退了,给工作造成的损失是无法估量的。再说内退 也不能一刀切呀!” “不一刀切在理论上是正确的,可在实际工作中啊,不一刀切还真不行哩。如 果不一刀切,都有理由不内退,你让我怎么办?还是按规定办吧。”凌欣月还想争 辩,郭恒德笑笑,“多给年轻干部一个展现才能的机会嘛!你看看你自己,当时对 干这个行长没啥信心,现在你的自我感觉不是挺好吗?” 凌欣月听老头儿话里的韵味有点不大对劲儿,似乎意有所指,又似乎还未切入 正题,便谦恭地笑笑,不再言语。 郭恒德站起来,挥挥手说:“欣月,回去后和班子的同志搞好团结,充分发挥 他们的积极性,海州F 行是可以搞得更好的。同时,对地方党委、政府也要尊重, 和他们的关系闹僵了,我们的工作也是不好开展的。以后有什么困难,尽管找我。 适当时候,我去趟海州,对你再支持一下。” 凌欣月道了谢,转身要走,郭恒德又喊住了她:“欣月,你这袋子里装的是什 么呀?” 凌欣月赧然:“郭行长,没有什么好东西,一点土特产。” “哎,欣月,这也是土特产吗?”郭恒德指着精细绸缎包装的盒子,那是一件 上好的玉器。 “一点小意思,郭行长,不成敬意。” “你这点小意思,可是上万元哪。”郭恒德又指指另一个袋子,“这么好的海 参,一盒还不得两千多元?哟,还有两根高档鱼竿呢!” 凌欣月更加不好意思起来,那个袋子里边还有一个放着购物卡的信封,不知老 头儿看到会说什么。 郭恒德压根儿就没再看,他留下鱼竿儿,将礼品袋递给凌欣月,和蔼地笑道: “我喜欢垂钓,鱼竿留下,其他的拿回去吧。欣月,我知道,现在办事得送礼,拉 客户也要送礼,这是没法子的事,你不送,业务就开展不起来。可我们内部,你跟 我这老头子就不要这样了,‘君子之交淡如水’嘛!只要你把海州F 行工作搞好了, 上了中央台,成了金融界全国的典型,我脸上也有光啊!” 凌欣月心里一热,觉得面前这位老者是个相当难得的清廉干部,在心里默默地 祝福:好人一生平安! 从郭恒德住处回到房间,凌欣月又拨通了康遥的电话,传来嘈杂的说话声。她 知道拜访人事部经理的人很多,自己不一定能排上号,打个招呼,礼数到了就行了。 想不到康遥热情地告诉她九点在房间等。 “凌行长,你说的这些情况我知道,你的心情我理解。这半年你确实不容易, 你想把海州F 行治理到高峻岭行长时那样,这个想法是好的,但是急了点。你想啊,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十多年了,无论社会大气候还是海州F 行小气候,都有许 多变化,假若高峻岭现在干也不可能像以前那样了,形势变化了嘛!从我在海州考 察班子时一些人上访,到亚群行长离开时一些人在院子里封堵,再到最近给你送花 圈,这看似是偶然事件,却是事物发展的必然。一些人心怀不满就发泄,作为一位 领导者要有个清醒的认识,究竟他们发泄得有没有道理。送花圈这事就说明你触动 了部分人的利益,他们想用恫吓的卑鄙手段来阻止你,所以,我提醒你啊,一定不 能掉以轻心,要采取有效的防范措施,保护好自己。在工作中,要多谋善断,看准 了的事要抓下去,抓出结果来。同时,要讲究工作方法和领导艺术,妥善地解决问 题。 “关于提拔金静兰和罗志雄的事,可能郭行长已和你谈了,谭行长出国前党委 议过此事,多数党委成员不同意,谭行长同意也无济于事,他毕竟是三把手嘛。这 件事我劝你暂时不要再提了,和你要抓的大事比起来这是件小事,你明白吗?” 凌欣月点点头,很感激地看了康遥一眼。 康遥呷了一口茶继续说:“这半年来,虽然海州F 行一些经济指标下滑,但取 得的成绩还是瞩目的,特别是你的一些改革是很有意义的。不瞒你说,我是顶着压 力,对你的人事改革采取了既不肯定也不否定的态度。知道吗,这就是我对你的支 持。我越来越觉得春天考察海州F 行班子时,我的观点是正确的。任何一项改革都 不会一蹴而就,改革者要付出一定代价的,甚至是沉重的代价,你可要做好思想准 备呀!不过,听了我的话也不要惊慌失措,大多数人还是支持你的,我就是其中的 一个嘛!” 康遥从未和凌欣月谈这么多的话,凌欣月听后觉得和春天在海州考察班子时跟 她的谈话味道有点不一样,究竟为什么,她一时也搞不明白。 凌欣月夜里没睡好,心里总惦记着女儿。这两天苏博彦也因急事到省里出差, 家里只有两个孩子。这种情况在这个家里本是平常,可现在苏怡情绪不稳定,凌欣 月怎么放得下心?她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睡不着,一会儿牵挂着孩子,一会儿又琢 磨郭恒德和康遥的谈话,天快亮时迷迷糊糊地睡了,又做了一串奇怪的梦。 早晨起得比平时晚,凌欣月头有点涨。她走到卫生间,用凉水使劲儿洗了把脸。 擦脸的时候,镜子里赫然映出两个灰灰的大眼眶。凌欣月有些失神地摸了摸脸,自 己作为海州F 行的行长,顶着个熊猫眼去开会形象不太好。她想了想,从包里翻出 一瓶粉底霜。这还是年初金静兰送她的,还有眼霜、乳液等,全套的兰蔻。她自己 从来没买过这类化妆品,平常也就是用用大宝什么的,哪像这个什么兰蔻,一丁点 儿就要几百块,明摆着抢钱呢。她心里这么想着,手也没闲着。待到脸上抹匀了, 细一端详,这东西贵,也有几分贵的道理。金静兰真是有心人,选的粉底颜色跟自 己的肤色很接近,敷上去自然而明亮,整个人好像都光彩了不少。 凌欣月匆匆赶到会议大厅,墙上悬挂的电子屏幕上显示着8:59。她刚坐下,会 议就开始了。今天是座谈会总结,郭恒德主持,庄亚群讲话。庄亚群西装革履,头 发闪光,神采飞扬,春风得意。 凌欣月翻看着发下来的庄亚群的讲话稿。当翻到总结的第三部分时,她的神经 一下子绷紧了。这一部分的大标题是“强调几个问题”,其中强调的第一个是关于 加强组织纪律性的问题。凌欣月正认真地看着,庄亚群也讲到这里,他严肃地说: “我们F 行是一级法人,各分行只是受总行的委托干事的,你们有多大的权力,取 决于总行给你们多大的权力。因此,各分行都要按总行的统一部署去做,小事可以 做主,大事必须请示,总行同意后才能办。那种不请示、不汇报,擅自决定一些大 事的情况,是纪律所不允许的,同志们要引起足够的重视,模范地遵守纪律,只有 这样才能把队伍带好,把工作做好。如果有的同志仍一意孤行,总行是要严肃纪律 的!”他停了停,面向郭恒德微微一笑,又道,“总行党委研究了多次,对依旧不 遵守纪律者,我们可要挥泪斩马谡了。这个问题,郭行长深思熟虑很久了,这次总 行党委是下了决心的。郭行长说再不强调纪律,还不知要垮掉多少干部呢!郭行长 这样严格要求,是对大家的关怀,是爱之深责之切呀!” 凌欣月对了对手里的讲稿,这一大段讲话,稿上没有。凌欣月琢磨着庄亚群这 话里的意思,看来她是彻底把他得罪了,他的怒气还不小哩!这一席话,无异于是 警告,对她一再无视他的权威的警告。凌欣月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看台上,庄亚群也 正盯着她,那目光恶狠狠的。 凌欣月又把目光移向郭恒德,对于庄亚群的自由发挥,郭恒德并没有什么反应, 也许这也是他的本意。他只是带着慈祥的笑容端坐在那儿,像尊弥勒佛一样。 凌欣月正想着,康遥轻轻地拽了拽她的衣袖,俯下身子,在她耳边悄声道: “凌行长,你的电话。” 凌欣月诧异地望着他,她的手机是关着的。出席这种会议,与会者的手机基本 都是关着的,至少是打在振动上。要不然,你一个电话,他一个电话,此起彼伏的 铃声就够开个交响音乐会了。 谁打来的电话,能劳动康遥的大驾,在开会的时间来找她?凌欣月心里一阵一 阵地缩紧:“康经理,谁……谁打来的?” “金静兰助理,说有急事,请你马上接。” 凌欣月好像没听明白似的,迟疑未动。康遥见状,小声说:“出来说吧。” 凌欣月耳朵里嗡嗡直响,台上庄亚群还在说些什么,她已经完全听不清了。被 康遥一扯,不由自主地就跟着他出了大厅。 康遥让凌欣月坐到休息间的沙发上,把手机递给她,自己踱到一边去了。 凌欣月抖着手,慢慢地把手机凑到耳边:“喂?静兰……” “凌行长!”金静兰一直等在电话那端,听到凌欣月有些颤抖的声音,赶紧说, “凌行长,发生了一点儿事,你先别着急……” “是不是小怡?她怎么了? ” 金静兰本来准备了一大堆说辞,想慢慢地把事情说出来,被凌欣月这么直接地 一问,她在那边停顿了一下,才说:“是……小怡在学校上体育课时晕倒了。” 凌欣月哆嗦了一下,金静兰继续说:“孩子现在在市医院,朱行长、白行长和 老罗都在这里。” “医院?”凌欣月喃喃地重复了一句。 “是。” “小怡她……她,现在怎么样?” “她在急诊室。一直昏迷……” 凌欣月脑中“轰”的一声,这些天一直拽得紧紧的一根弦“啪”地断了。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