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八 草草怀孕了。 沈备紧张的站在妇科的家属等候区,草草怒容满面的冲出来,狠狠的瞪了他一 眼,扭着走到取结果的窗口。 沈备赶紧解释,“我也不知道这么快啊!再说了,这抽烟喝酒也不是我能控制 的。你说,人家都在那里抽烟喝酒,我就干坐着,也不像话啊!” “我不管你像不像话!”草草猛地转身,沈备赶紧扶好她,“要是孩子好好的, 我既往不咎;要是孩子有个三长两短,你一辈子也别在我面前出现!” “诶,别别别啊!”沈备弓着腰在后面紧跟着,也顾不得小张就在不远处站着, “我肯定戒烟戒酒,绝不再犯。但是,你好歹得给我次机会啊!这结果不是还没出 来吗,出来了再说。退一万步讲,就算是真有个三长两短,那也是我的孩子,是咱 俩的孩子,怎么说都是自己的骨肉啊!别说的这么狠嘛。啊,那位同志,麻烦你让 让,让让,这儿有一个孕妇。”这句话与其说是讲给别人听的,不如说是讲给他自 己的。有什么麻烦您忍着,有什么委屈您受着,这儿孕妇最大! 在检验结果窗口,草草取到结果,沈备颠颠的接过来,自己先打开看了一眼。 问检验员:“这个——是什么意思?” 检验员翻了个白眼,“问医生,我们这里不管。” 草草拨拉一下他,“磨蹭什么呢?就会气我!” 沈备赶紧跟小二似的转身,等着草草从妇科宣判结果。不过草草走后,他的表 情倒是没那么悲伤。女人嘛,难免紧张。沈备很“体贴”的想,这个时候说的话都 不算话! 转眼已经是冬天,大雪那天京城如期下起了入冬以来的第二场雪。草草的肚子 已经鼓起来,沈备嘴角的法令线愈发深刻,人也明显发福了。草草一心保胎,不再 练习瑜伽,沈备也忙着公司的事情,无暇健身,人到中年的味道愈来愈浓。 所里人员流动性比较大,前台又换了一个新人。草草接起内转电话,有点不适 应。有人找。 走到前台,却是关浩。 两个人远远的站着谁也没动。 “请你吃饭,赏个脸吧?”关浩还是那幅永远不急不恼的样子。 草草下意识的摸着自己的腹部,犹豫了一下点点头,跟着走进电梯。 冯尚香正好从屋里出来,若有所思的看着电梯门关上,似乎有些拿不定主意。 “要不要和老沈说一声?”孙南威过来说,“关浩现在狗急跳墙了吧?” “他?不会吧?”冯尚香说,“老沈的官司还没有了结,关浩还有机会。” “哼,那官司——都是借口,只要上面点头,说和解立刻和解。老沈现在的未 来全系在黄盼盼身上,若是黄盼盼调转枪口,关浩完全可以咸鱼翻身。” 冯尚香哼了一声,“根据我对黄盼盼的了解,她宁可杀了关浩也不会再信他给 他机会了。” “可是她爱他。”孙南威不服气。 “爱的方式也有很多。看着吧,我想关浩可能是想从草草身上捞回些什么吧? 这些都是他们的事了,用不着我们这些外人伤心。”冯尚香推测,转身回办公室。 孙南威跟着回去,嘴巴不闲,“外人?那个小司机吧,辞职一个月之后就成了 亿艾的大股东,一个莫名其妙钻出来的离岸公司。你还不得给护着点航?” 冯尚香脚步乱了一下,然后淡淡的说,“护航又怎样?他还不照样回老家相亲。” “啊?这你也能忍?”孙南威穷追猛打。 冯尚香霍地转身:“还有完没完?!他是他,我是我,你瞎联系什么!多事!” “咣当”门被狠狠的撞上,孙南威下意识的捂住鼻子,眨眨眼睛。回头看见小 王正伸长脖子看他,笑着说:“踩着猫尾巴了!” 还是在国贸楼下,老地方,只是现在是下午三点,人们都在楼上上班,店里安 安静静的。 草草要了一杯热奶,慢慢的啜着。 关浩似乎不知从何说起,原本黯淡的头发又被他耙乱了,乌糟糟的在头上好像 一蓬乱草。 “我输了,彻底输了!”关浩的开场白很有震撼力,不过草草似乎没什么触动, 依旧专注的看着杯中袅袅升起的轻烟。 “你选了一个好男人。邓草草,你那么笨,怎么身边的男人一个比一个厉害? 这个沈备简直是吃人不吐骨头!”关浩尽情的**着,“你找他——哼,找他!你就 不怕他将来有一天……他——”关浩瞪着草草。 草草抬起头,目光平静,带着些怜悯:“不要我?抛弃我?像你一样?或者你 觉得你给我留了些钱,就算是某类男人中的典范?” 关浩哑然,虽然尖刻,但是意思对了,他无法辩驳。 草草道:“算了,关浩。我的事真的不用你操心了,就算我有一天真的像你说 的那么倒霉,我也认了。我从没把希望寄托在沈备身上,但是我把过日子的想法寄 托给他了。人这辈子要冒很多险,要做很多事情,但是另一方面总要有个伴,相知 相伴一起面对和分担风险与成就。在孤独时相守,在喧哗中提醒。这就是我要的日 子。” 关浩似乎有些不理解,困惑的看了看草草:“我给不了吗?” 草草笑着摇摇头:“这个问题不用说了吧?” “沈备比我狠,比我奸,凭什么你相信他可以?” “不是我相信,是他给我希望——似乎可以相信。”草草自己也有些犹豫,终 于还是点点头,说出这番没头脑的话。 关浩点点头,不想在这种“女人式的形而上的”东西上争论,没意义也没营养。 反正他已经没什么希望了,索性放下这个话题径直按着自己的思路说下去,“你知 道沈备对我做了什么吗?” 草草摇摇头。 “沈备……哼,我真的小看他了。那是个人物啊!”关浩感叹,“检察院找他 谈话,我们私下聊天,他一副愤世嫉俗的模样,说什么不如自己做事,省的给人打 工,还落的闲话。我信了他,提出从公司弄些钱,他说回去想想。” 草草想起那个莫名其妙的公司,心下了然。估计是要通过这个公司,把沈备现 在企业的资产转移出去。草草想,沈备那样的人,连前妻害他都不愿指责对方,怎 么会贪污国家的财产。关浩现在看人的本事怎么这么差? 关浩道:“没想到沈备最后竟然把我们的安排告诉了检察院的人,若不是盼盼 及时提醒我,差点着了他的道!邓草草,这是你的报复吗?和沈备串通好了来报复 我?” 草草有点茫然,虽然不过是寥寥数语,可是关浩已经描述了一个和她认识的沈 备截然不同的人。 “我不知道。你说的这个人……”草草斟酌了一下,“我不认识。他为什么这 样做,我也不知道。”她已经学会不急着否定或者肯定一件事,也学会站在一边审 视那些貌似和自己有关的事情。 “不知道?邓草草,那你知不知道有个词叫欲盖弥彰?”关浩尖刻的问。 草草平静的笑了,“知道。不过我不知道你以为我要掩盖什么?” “当然是掩盖你和沈备狼狈为奸,陷害我的事情!” “我为什么要陷害你?” “因为你恨我有外遇,恨我和你离婚,恨我……恨我牵累了孩子!”说道关博, 关浩的声音低了下去。 草草的表情依然没有什么波动,只是放在腿上的左手轻轻的移到腹部,“你也 知道我在恨吗?” 关浩愣了一下,草草苦笑着说,“我以为你一直觉得自己很冤呢!”不理会关 浩欲辩解的表情,草草径直说道,“我是恨你。刚离婚那阵子,我恨不得和你同归 于尽。其实,我的确带着硫酸在你公司门口徘徊过。但是我这个人太胆小,太贪生 怕死。旁边报刊亭里一位大婶和我多说了一句话,我就不想死了。切,这人啊,其 实都是自私的!前后我在你门前转了十分钟,揣着硫酸转了十分钟,然后回去了。 离婚,绝不回头的离婚!你觉得,我现在用什么样的报复比往你脸上泼硫酸更解气!” 草草越说声音越大,到最后已经不能自控的扯开了嗓子。“解气”二字几乎不是说 出来,而是憋出来的! 关浩目瞪口呆,他完全想象不到一向安静幽雅的草草曾经有过这样暴烈的想法, 他也不知道在自己生命过程中竟然还有这样一个可能改变一生的瞬间,而这一瞬间 竟取决于某人的一转念,取决于一个不相关人的一句话!一时间,关浩无法消化这 个消息,以至于除了眨眼,做不出任何反应。 草草低头喝了口牛奶,平静了一下情绪,才缓缓说道:“你和沈备的事是你们 两人的,所谓的胜负成败都是你们的尊严或者荣誉。如果说与我有什么关系,不过 是充当了一回所谓战利品的作用。更何况,这种想法恐怕你更强烈些。换了我在沈 备的角度,我也会追查是谁惊动了检察院的。” “你……你怎么知道?” “黄盼盼说的。沈备被约谈的第三天,她就打电话告诉了我。她说,你为了搬 掉沈备这块绊脚石不择手段,甚至不惜卷进那趟浑水。她很担心你。”那个电话草 草没有向任何人提过,因为不知道和谁讲才能不起误会,不知道怎样讲才能不让别 人用有色眼镜看她。草草甚至认为,黄盼盼是故意拿这事儿难为她恶心她,就盼着 她一个不留神一个忍不住说出来,轰的炸了窝!她已经为上次见面的事情后悔的不 行不行的,这一次是万万不能讲,甚至要忘记! “盼盼?她?哼!我说怎么你一点反应都没有!”关浩不屑的扭过头去。 草草似乎有话要说,但是张了张嘴又闭上了。终究是别家的事情,她这个外人 不好评价! “现在好了,检察院要立案,你满意了?” “既然立案,你怎么……好像……”草草斟酌了一下,笑着摇摇头,“不太像。” 关浩恨恨的耙了一下头发,“黄盼盼!”深吸一口气,“她找人压了下来。” 草草知道黄盼盼有背景,她那么“爱”关浩,这种举动不算意外。 “嘿嘿!”关浩怪异的笑了一下,“我这次来找你可能是最后一次了。明天, 不对,或者后天,我就要离开这里了!” “离开?去哪里?” “离开这里!”关浩似乎不愿讲,扭头看向一边。双手一合,保养得宜的双手 遮住大半个脑袋,看起来竟是那样的苍白! 草草咬紧下唇,关浩的眼皮似乎要翻过来,从指缝间两颗黑眼仁儿定定的瞅着 她。然而,草草什么也没说,半天没下去的牛奶,水位线明显的开始下降。 “我离开,对你是好事儿啊!从此以后再没有人骚扰你们了,你终于甩掉我了, 对吧?!”关浩双手擦脸,头发已经蓬乱,严厉的喝问草草。 草草道:“就算在也没什么骚扰。”到了一滴奶在桌上,又用纸巾擦净,“就 像这滴奶,擦净了什么也不显,很容易。过日子嘛,总要天天擦桌子的,不算费劲。” “我就是……是那玩意儿?”关浩苦笑着,眼睛像在冒火。 草草愈发冷淡,站起来说:“不是它还能是什么?!” 关浩跟着站起来,伸手要拉草草,草草早有防备,侧身让开,向后一退,远远 让开,手已经下意识的护住肚子。 关浩一下子呆住,好像第一次意识到草草已经是个孕妇了。他眨眨眼,突然把 眼睛睁大,手已经抬到胸前。草草再要后退,桌边顶着她的腰,已经无路可退!可 是,关浩没动。 他只是抬了抬手,然后继续抬到头顶,把蓬乱的头发重新理了理,放下来,安 静的垂在身侧,“我会欺负你吗?”好像是问草草,又好像是问自己,“我会欺负 ……欺负你吗?” 没有任何预兆的,草草眼睛突然变酸了。关浩的声音有些哽咽,“你真的以为 ……我……是那种人?邓草草,你错了!这个世界上,没人比我关浩更懂你!”他 激动的喊着,“我只是……只是懂的……太晚了,太晚了!” “哗啦!”椅子被重重的拖倒,草草向后微仰,关浩上前一步,食指点着草草 的鼻子说,“太晚了!——为什么你就不给我一次机会!一次都不给!” 草草惊恐的看着他,只看见关浩的嘴巴一张一合,一只手撑着身后的桌子,另 一只手紧紧的抚在腹部,又似乎随时准备推开他! 两行眼泪滑下来,落在两人之间的缝隙里,关浩慢慢退了回去。看着草草依旧 茫然而戒备的样子,终于明白往事不可追!不仅不可重现,连记忆都已不可追回! 关浩怎么走的,草草完全不知道。她只知道恢复意识的时候,扶着她的是冯尚 香。 “你……怎么来了?” 冯尚香还是一副不耐烦的样子,“替工!” “什么……意思?” “啧!你烦不烦!大着肚子就敢见这只疯狗,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们家沈备 不得把小张吃了,小张不得恨死我?!” 草草脑筋完全短路,不明白小张和冯尚香算是哪一出。可是她还记得自己要干 什么,“关……他呢?” “给,先擦擦眼泪!”冯尚香递给她一张面巾纸,“瞧你哭的那样!不知道还 以为关浩故意杀人未遂呢!” 草草依言擦擦眼睛,果然湿漉漉的,确切的说是水泡了。 “走了。看你那幅蠢样,给气走了。”冯尚香扶着草草慢慢走向电梯,“唉, 关浩这次算是被拴住了。也不知道算惨,还是算幸福?可能他这样的男人,只有黄 盼盼那种女人用这种手段才能抓住吧?” “怎么回事?” “他没和你讲吗?” 草草摇头。 “那沈备做什么对你讲了吗?” 草草继续摇头。 “天,你都干什么了?” 草草想了想,“生孩子。” 冯尚香咽了两口唾沫,才说:“败给你了!你能不能泼辣一点,不要那么小女 人?” 草草低头不语。 冯尚香说:“算了,先上去,然后我再和你讲。这两个男人也怪!各个都说爱 你,斗得跟个乌眼鸡似的,回头谁也不和你讲。你说他们究竟想干嘛?过瘾啊!?” 草草无言以对,她实在不敢自诩了解男人,更不敢揣测男人。她只是安心的过 她的日子,像麦田里的守望者默默的守着自己的家园。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