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人会想到为她过生日 一个身着褐色长袍的蒙面人向她走来,离她不远的时候站住了。“你跟我走吧。” 他用沉闷的声音说。她就起身跟他走了。 跟在他的后面行走,飘飘忽忽的,脚不沾地一样。走过了一片黢黑的旷野,又 走过了好多迷宫一样的街道和房屋,就来到了一座很大的院子跟前。这时她仰头看 天,天上,有一弯温柔的月牙儿,月光清朗。“月儿弯弯照九州,几家欢乐几家愁。” 那歌儿的调子涌上她的心头。 大院子里面是一进一进的小院落,院门都是圆拱形的。走进了一个花木扶疏的 小院,迎面靠左手两座青砖瓦舍,精精巧巧、整整齐齐。厢房里有说话的声音,正 房却很安静,纱糊的窗棂里透出暖暖的灯光。蒙面人把她轻轻一提,她就站在了窗 纱跟前。奇怪,窗纱突然就变透明了,她能清楚地看到里面的一切。 里面有三个年轻的女郎,都是清朝时的女子装扮。这是在演戏吗?她想。 坐在绣花架子前绣花的女子,她觉得似曾相识。这女子上身穿一件藕荷色的褂 子,下身是一条水红色的裙子,轻盈秀丽。她一下一下地抽拉着丝线,神情专注。 如果是演戏,这位一定是小姐了。她想。但是另两位女子就没有戏台上的丫鬟体面, 两个都穿着淡绿色的衣裙,在旁边帮小姐捋丝线的那一个矮且黑,在后面拿着一只 大石榴往玻璃碗里剥石榴籽的那一个,粗粗大大的,样子很蠢。 她没能仔细地看下去,蒙面人只一提,他们又站到了大院外面。“我是特意来 点拨你的,”蒙面人说,“那个粗粗大大的丫鬟,就是你的前生。” 她一撇嘴,“我倒宁愿那个绣花的小姐是我的前生,我看她很面熟。” “你前身就是丫鬟命,又怎能做小姐?不过红颜多薄命,小姐的命还不如你呢, 那是个战乱灾祸连绵不断的时代,小姐不久后就夭折了,倒是你,虽历经苦难,却 活到了八十四岁。” “我今天刚过十三岁的生日,你怎说我活到了八十四岁?” “咦,模样虽机灵了些,悟性还同过去一样差!我说的是你的前生。” “我不愿意这个是我的前生,不可以吗?” “当然不可以!她就是你的前生,过都过去了。这是命!你能把泼进地里的水 再收回盆里吗?” “嘿,才怪!既然我一点儿都不知道我前生的事,既然我的前生同我一点儿联 系都没有,我的前生与我何干?你说这个是我的前生也行,那个是我的前生也行, 同我有什么关系?至于我,我愿意想谁是我的前身谁就是我的前身。” “当然有关系!你前生的行善或作恶直接关系到你今生的命运。如果你的前生 作恶太多,也许你今生就是条狗是只猪,那就不是现在的你了。” “既然我的前身同她的来生没有记忆关系,那么她的来生是谁,同她又有什么 关系呢?就如同我的前生是谁同我没有关系是一样的道理嘛。她的来生是猪也罢, 是狗也罢,世界上的猪狗不是千千万万吗?同她有什么关系?而我,就是现在的我。 她的来生是猪也罢,是狗也罢,是猪是狗,就不会有人的思想,人的遗憾,就是安 安心心的一只猪,一条狗,同世界上千千万万的一只猪一条狗一样,它们的前生是 谁,跟它们也一点关系都没有。” “你怎么这么多糊涂话!如果你的前生作恶,你不是现在的你,你变成了猪或 者狗,同你也没有关系吗?” “你才是岂有此理!我怎么会变成猪或者狗?只能是或者有我,或者没我。如 果世界上没有我而多一条狗或者一只猪,那么猪就是猪,狗就是狗,它们同我有什 么关系?既然我都不存在嘛。莫非那猪那狗会知道它的前生是谁,都有些什么经历? 莫非那猪那狗会想着我多么倒霉啊,我本来是可以变成谁谁谁的?” “我的阎王爷啊!我的阎王爷啊!”蒙面人气得直呻吟,“这真是糊涂透顶了! 那么我问你,你是谁?” “是啊!我是谁?” 乔安觉得身子“咚”地往下沉了一下,她醒了过来,原来是南柯一梦。 “我们的共产党和共产党所领导的八路军新四军是革命的队伍……”教室里一 片拖腔拖调的朗读声。这是早读课,每天的早读课都是朗读伟大领袖的“老三篇”。 乔安嘴里喃喃地念着,眼睛却瞟向了窗外。 晨雾很大,外面的景物朦朦胧胧。操场上没有人影,从操场望过去,远处的田 地里有弯腰耕作的身影。她望着那皮影戏一样的影子,心里也是蒙蒙眬眬的一片。 我是谁? 昨天她满十三周岁。没人会想到为她过生日,可是她想为自己过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