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府有柄剑,剑名唤谭三 谭三小姐端详着镜子里那张笑意盈盈的脸,再往耳垂戴上了两只滴溜溜的翡翠 耳坠。她摇摇头,晃得脸颊和脖颈绿光闪闪。 每天在这张梳妆台前,她总要费上一两个小时。其实也不是都在梳妆,她就愿 意在镜子里这么端详自己。 她站了起来,丫头绣云蹲下为她抻了抻裙子。“绣云,你把那对翡翠手镯给我 拿出来。” 她戴上绣云从首饰盒里找出的翡翠手镯。 她低头打量自己这一身装扮,轻轻地走了两步。 “小姐,这对耳坠和手镯配这一套衣裙真漂亮。” “是吗?”她愉快地问。 她当然知道真漂亮。 上身是淡绿色春绸小袄,滚着墨绿色缎子边,前襟上绣着两枝金黄色花墨绿色 枝叶的雏菊,袖口绣着一圈金黄色的小蝴蝶。这些绣活,都是她自己的手艺。下身 系一条淡绿色春绸百褶裙,裙下摆滚着墨绿色的元宝边。 在裙子下面忽隐忽现的是一双绣鞋。虽然她是半大不大的解放脚,绣鞋可决不 含糊:鞋帮两边绣着四只小蝴蝶,鞋尖正中是一只展翅飞翔的大蝴蝶,栩栩如生。 看到小姐如此精心打扮,绣云暗笑。她明白,许可成少爷今天准又会来拜访二 少爷,而且会“顺便”给小姐带几本书。 谭府三小姐谭宜兰的美貌在临城是出了名的。 “谭府有柄剑,剑名唤谭三。专斩男儿魂,魂飞魄亦丧。一有幸见过谭三小姐 的纨绔子弟戏作的一首打油诗不胫而走,临城的适龄富家公子们因此想入非非。 谭府在当地是望族。谭三小姐的太爷爷曾做过一省巡抚。1911年,统治中国二 百六十七年的清王朝覆灭,孙文就任中华民国临时政府大总统;1912年,年仅六岁 的末代皇帝溥仪退位;从此谭府彻底退出官场,成为当地的大财主。 谭府现在的老太爷有四子。谭三小姐在孙辈中排行虽靠后,却是大老爷元配夫 人的女儿。谭府大老爷有一子一女,宜兰的哥哥,谭二少爷是庶出。谭三小姐从小 就是谭府的宠儿,不仅母亲视为掌上明珠,老太爷对她也宠爱有加。 虽然时下女子去学堂读书已不是稀罕事,曾中过清末举人的老太爷却决不许可 谭家小姐走出家门上新学堂。谭大小姐和谭二小姐都是标准的三寸金莲,三小姐忍 不住缠脚的非人折磨,常常在疼不可耐的时候偷偷地把缠脚布扯下来,出落得一双 半大不大的解放脚。虽说大太太对女儿的任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是因为爱女心切, 但是动荡而变化的时代也是三小姐可以稍微任性的缘由。三小姐就出生于1911年— —封建帝制在中国退出历史舞台的时刻。当谭三小姐应该缠足的时候,正是军阀混 战的开始。 也许是在家庭中的特殊地位,也许获得了更多的爱的滋养,三小姐不像大小姐 那般低眉顺目,也不像二小姐那般尖刻沉闷,三小姐自小伶俐活泼,且任性倔强。 大小姐二小姐已经出嫁,三小姐也过了及笄之年。就在今年正月十五刚过,三小姐 十六岁生日的时候,老太爷为她定下了一门亲事。母亲说,那是一个门当户对的亲 事,老太爷千挑万选才定下的。三小姐将在明年出嫁。 许可成与谭二少爷谭启中同就读于北平清华大学。因同乡而结为契友。谭启中 对许可成的聪慧许可成学识上的出类拔萃几近崇拜。许可成则因谭启中不以富贵骄 人,对家道中落家境贫寒的自己丝毫没有轻视之心而诚心接纳。 临近毕业的时候,谭二少爷已经定了去向,他将远赴重洋留学英国。许可成则 去意徘徊。出国留洋不是他所能想望的。他家祖上也曾做过官。如今家道式微,可 仍然四世同堂。他对那个死气沉沉鸡争狗咬的家已厌烦透了。他希望能在外地谋得 一个薪金高一些的职位,把母亲接出来过几天舒心的日子,然后再谋发展。无奈母 亲却不这样想。母亲坚执要他回去。母亲希望他在当地谋一个职位,担当起他对这 个家族的责任,也让她在家族中终能扬眉吐气。 许可成的父亲有弟兄三人,他排行老二。许可成的母亲虽识字不多,却是出身 书香门第,只是家境寒微。当许可成的母亲嫁到许家的时候,她以她的美貌,她的 贤淑识礼引来出身商家的大嫂的嫉妒,也因她微薄的妆奁受到婆婆和大嫂的鄙视。 也许果然红颜薄命,许可成三岁的时候,父亲撒手人寰。从此许王氏就被这个家庭 视为灾星。因为公公对她稍有袒护,婆婆和两个姿色平平的妯娌对她更添嫉恨。在 许可成长大成人的岁月里,他从未见母亲脸上有过由衷的放松的笑容。母亲低眉顺 目,逆来顺受,像只耗子一样在家里轻悄悄地走动。父亲才去世时家里还颇有资产, 还请得起丫鬟佣人。后来爷爷和大伯先后抽起了鸦片,家资渐渐耗尽,到他十岁的 时候,全家只剩下了一个老佣人陈妈和一个丫头葵花,而她的母亲,就几乎成了这 个家的丫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