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生心中当然的白雪公主 前面塞车了。长长的车龙静静地伏在那里。在远远的路中间,一些人围聚着, 像是出了车祸。萧旭彤停住车,觉得心里很烦躁,“杜鹃,我去看一下。”“你去 吧。”杜鹃无动于衷地说。他看了她一眼,她眼望窗外,却视而不见,一副落寞的 神情。蓦然间他想起在海边第一次见到她的样子。他的心被怜悯攫住了。他叹了一 口气,伸出手去握住她的手,“不下去了,等着吧,一会儿就通了。”回北京已经 半个月了。 医院为杜鹃作了会诊。“全部丧失情节记忆的病例实属罕见,”长相极具权威 性的神经内科薛主任对杜鹃的丈夫说,“不幸的是你的妻子碰巧像是这种情况。她 对词汇和一般知识记忆保持着相当高的水平,语义记忆也大部分保存,唯独丧失了 情节记忆,这确是十分罕见的病例。” 这就是说,杜鹃还具有对事物认知、判断与理解的能力,但是她与她的过去割 断了联系,或许永远地割断了联系。 半个月了,事情没有丝毫进展。不论是她的母亲、她的丈夫、她的女儿、她的 妹妹、她的亲朋好友,还是她的家,她过去熟悉的环境,都丝毫没有唤起她的记忆。 她视所有她的亲朋为陌生人。她只愿同萧旭彤在一起。所以直到现在,她还住在他 父母的家里。她根本就拒绝回她自己的家。 这是十分尴尬的情形。 对于这种情况,萧旭彤已经感觉疲倦了。而他也感觉好奇:现在她的内心,到 底是怎样的呢? 虽然是住在他父母的家里,他尽量避免与她见面。其实这对于他,也是痛苦的。 杜鹃显然是被他突然的冷淡激怒了,对于人们让她恢复记忆的努力,她显得很不配 合。萧旭彤知道,她之所以要住在他父母家,不过是觉得这也还是他们家,不过是 期望着还能同他多见上几面罢了。他不能不承认,梅又平算是一个负责任的男人, 尽管在第一眼的时候他们两人之间就有明显的敌意。这半个月,梅又平同乔安几乎 每天都要把杜鹃接出去,或者去医院,或者去他们自己家,或者去杜鹃母亲的家, 他显然竭尽全力要为他的妻子治病。他惊讶的是只有十岁的女儿匀匀的乖巧懂事, 她好像已经完全明白了她母亲的情况,她很愿意陪她的母亲,而杜鹃也愿意同匀匀 在一起,尽管她记忆不起她是她的女儿。萧旭彤因匀匀而格外想念起自己的女儿, 但他的女儿已远在加拿大。他想,让匀匀能坦然接受这种情况,梅又平一定作出了 很大的努力。 前天,梅又平约他出去谈了一次,他希望萧旭彤一定劝说杜鹃回自己的家。他 说,一是长期打扰萧旭彤的父母很不合适;再者这样的过渡时间太长了,还是不利 于杜鹃的康复。他说为了杜鹃的恢复,希望萧旭彤能经常过去看杜鹃。他非常感谢 萧旭彤为杜鹃所做的一切。 为了他的彬彬有礼,为了他的合法权利,为了他笑容后面冰霜一样的冷意,他 觉得很想痛打他一顿。他好像突然看明白了杜鹃不幸的根源,那是鬼魅一样说不清 楚的东西。 但是有一点是对的:杜鹃不能再在他父母家住下去了。对于父母,他心里有说 不出的歉意。 自从杜鹃住下之后,母亲每天一日三餐准备得就格外仔细。那天早晨他过来的 时候,在楼下碰见母亲。她才从早市买菜回来,两只手上都提满了东西。迎着阳光, 她脸上的皱纹格外地醒目,头发根上的白色提醒着那满头的黑发原是赝品。他的心 突然一酸:母亲真是老了!母亲从来整洁利落、讲究仪容。有多少年了,他没有认 真注意过母亲。尽管早知道母亲的头发是染过的,但他接受的,是母亲呈现在他面 前的模样。唉,不错,他已经整整四十三岁;母亲,已经是六十七岁的老人了。他 心里明白,尽管他们嘴上不多说什么,这些年来,父母为他伤了多少神啊。他抑郁 不得志,他下海,他离婚,唯一的孙女离开他们漂洋过海远走他国。现在,他又弄 了一个杜鹃回来。尽管他向他们解释了前因后果,尽管他们也很同情杜鹃,但是他 们毕竟是老一辈的人,他们不可能没有他们的想法和顾虑。把杜鹃送来的时候父亲 就说,尽快把事情安排好吧,久住怕是不好。后来,他也一直感觉父母心事重重。 如果把杜鹃送回去,他当初实在不该走那一步。但是除了送她回去,他又能怎 么样呢? 这半个月,他时时都能想起他们在海边度过的日子。 这半个月,他回想起了他过去所有的岁月。 平生最大的挫折感来自高考的失败,以后的种种因此而起。 史新月是走进他心里的第一个女孩。中学那段日子的旋律是比较轻快的。功课 没有多少,整日学工学农学军,还有毛泽东思想宣传队。他与史新月都是毛泽东思 想宣传队的台柱子。他拉大提琴,新月是尖子演员,独舞领舞都是她;演个样板戏 片段什么的,白毛女李铁梅非她莫属。其实最亲密的举动也就是拉拉手,但他觉得 他俩心照不宣。他高大俊朗、能文能武,是许多女孩子心目中的白马王子;而她, 是男生心中当然的白雪公主。尽管那是一个男女多说几句话就会被认为“作风不正 派”、多看两眼都会被疑有“男女关系”的年代,尽管他们少不更事尚不知男女之 情为何物,但是,男钟情女怀春原是造物安排。每当他的目光偷偷投向她时,总能 邂逅秋波脉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