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速之客 那个秋日的星期天的午后。阳台上吹送来一股清润的风,那风穿过门框,直 直扑往床上的山妮亚玲,像一个人温柔的抚摸,拨弄她俩的眼帘,把她们从午睡 的慷懒中翻醒。 其实,她俩当时尚未体会到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抚摸是怎样的感觉,尤其是 一个成熟的富于经验的男人对一个女人的抚摸。 但是,那缕风,她们是同时感觉到了,那阵雨过后的风,有力更有凉意,真 的很令人受用。 林平就在那样一个阵雨后,迈着从容沉稳的步态,以稳重成熟的面孔,出现 于她们宿舍。见山妮与亚玲各自从自己的房间奔来为他开门,他以一种很老练的 宽厚的微笑说,是雨后的阵风把我吹来的,欢迎吗? 山妮的穿着很简单,白底嫩绿色无袖连衣裙,因为服饰的简单,反衬出身条 的曲线与丰嫂,两条藕色的胳膊,轻轻地露在外边,亚玲的服饰则要明艳一些, 白裙,降红色底子的碎花短袖衫,随意,大方,青春的活力在两人的眼眸里一波 一波的翻转,热情的笑容在脸上的线条流淌,举手投足间散发出一股微醉微晕的 香风。那风徐徐向林平吹送,是有些恼人的。甜蜜又不可说。 山妮的房间,不到十平方米,天兰色的窗帘,兰色色系的床单与被子,一张 书桌靠近窗前,书桌上方是一幅嵌在镜框里的田原风景画,两个小箱摞在一起, 摆在屋后的角落里,一个小巧的竹制书架立于床头。房里虽小,因为东西也不多, 竟也显得宽敞,充满凉意。 林平坐在书桌前的椅子上,举目外望,看得见楼外的树木与树木中灰白的建 筑物,有鸽子飞过窗前的上空。 亚玲与山妮,并排坐在山妮的床沿上,似乎在这位不速之客面前有些不知所 措。因为这位不速之客不同于她们所遇见的同事与同学,相比之下,年轻的同事 或同学,无论是形体还是眼神,显得青涩显得空洞,大家开开玩笑逗逗趣无妨, 但不会使人产生美好的联想,而年长的同事,脑中装满了专业术语加上过于具体 琐碎的生活。对人,除了挑剔偶你也有一份友好的关怀。对面的林平,充满成熟 男子汉的魅力。那魅力由他的眼角眉梢由他的唇他的形体缓缓地向外辐射,传播, 形成某种波,那波像他口中喷吐出的烟雾,在山妮的房间里扩散。 林平几句玩笑话,就把气氛调剂得轻松和缓,见床沿上两位年轻女子略为节 制而又灿烂的笑,那心情,就像美食家面对色香味俱全的菜肴,喜不胜收。林平 露出淡淡的喜悦与微笑,他把乐不可支的情绪深埋心底。 三人闲话,话各自的家乡,话家乡的风土人情,说自己曾有过的有趣而好笑 的往事。谈起往事,山妮脸上的表情总是那么生动,两道细眉轻轻一扬,目光里 有顽皮有隐隐的怀旧情绪,很率真。亚玲的表情,透出娴雅,点头微笑中有对谈 话内容微妙的意会。林平,他的嗓音略为沙哑却不失浑厚,手夹着香烟,语音从 容不迫疾徐有致,讲的是小时候他如何与老父亲作对,父亲打他时他又如何高呼 着我不作你家儿子一边仓皇外逃,最后跑遍了整个县城,逃往田埂,在他猛地跨 过一个堤坎时还是被父亲捉住,像拎一只小鸡似地拎回家。讲述时他没笑。但亚 玲与山妮忍不住笑了。她们想象不出年少时林平的具体模样,但她们能够把林平 与父亲之间的对抗与围追堵截想象得活灵活现,具体又生动,还能想象出当时灰 暗或明亮的天空与天空下深而窄的县城小巷,与那裸露的田埂,在那田埂上,林 平鸟一样飞过,他的父亲狠命的追赶,风呼呼吹过。 父亲老了。林平又说,他再也追不动我了,这就是岁月的作用。 说完,林平又吐了一口烟雾,他静默的表情,是一帧模糊有些古旧的画像。 山妮发现自己与亚玲忘了给林平倒水。亚玲取出土红色的紫砂杯,山妮放上 绿茶,滚烫的开水一冲,茶尖沉入杯底,再缓缓上浮,一粒粒可爱的嫩牙。 林平问亚玲经常回家吗?从南京到宜兴,交通很便利,路途也不远,他说, 亚玲说刚参加工作,不好意思请假,只能等国庆节放假了。 山妮,家那么远,想家吗?一句很平常的问话,由林平的嗓子眼发送出来, 伴以他那充满关怀的眼神,那一刻,山妮觉得自己就是他的小妹妹,他就是她的 兄长。她一直盼望着自己有一个兄长。山妮低下头去,为的是躲过林平向她投注 过来的目光,她怯怯低下了她的头,她看见自己的脚,脚上是绳编的凉鞋。她的 目光缓缓的向前移动,她看见黑色皮凉鞋里是林平可爱的脚。林平穿的是浅兰色 衬衫,衬衫由宽皮带扎在裤腰里,男人的装扮,这样就够了,山妮又想。 山妮那略为羞怯的神态,真是说不出的可爱。那可爱暴露了山妮内心的紧张 与惊悸。林平从她那内在的紧张与惊悸中呷出某种难以言传的快乐。 我家在南通,比亚玲远,但还是比你家近,若想家,就上亚玲家或是我家玩 吧。我父母很热情很好客。 光是你父母热情好客,我是不敢去的。 弟弟妹妹都已成家,自立门户,他们待人也很热情。 透过绿色纱窗射进来的光线,斜斜的。那个午后很短促。楼梯口传来杂沓的 脚步声还有碗筷的碰击声。 山妮与亚玲留林平与她们一同吃晚饭,林平推迟了,说他与朋友约好了,还 有事外出。临走,他把自己住处的地址告诉她们说,不拘任何时候,他都欢迎她 们的造访。 亚玲把手背在身后,顽皮地说,不敢。 林平那只开门的手停了下来,转过身问道,为什么不敢,是怕我吗? 不是怕你,是怕你屋里的别的人。 没别的人。 林平的身影,拐过楼梯口,就不见了,远处的深巷中,他的身影,时隐时现, 夕阳的余辉拉长了他的影子。 回到屋里,亚玲与山妮玩笑说,山妮我有种感觉,他的话是冲着你说的。 是谁问的话就是冲着谁说,你说是我问他的还是你问的。 还想瞒着我呢,说起他就那么激动,这就是证明。山妮对亚玲强加给她的这 话又气又恼,但又无可奈何。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