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干得很棒,你让她很快活 十天后,山妮又常州上海等地停留几天就兴冲地踏上归路了,这是她工作后 第一次离开南京,感到对南京有说不出的依恋,更重要的是有林平在南京等着她。 如果没有林平,南京与别的城市也没什么两样,仅是多了一张她支在那个小房间 的床而已。 山妮拎着行李走出站台,湿热过后一股清新的充满凉意的风迎面吹来,阵雨 过后的地面依然潮湿,树叶上还挂有水珠,街面与建筑物经雨的擦洗,像一个垂 头丧气的人重又挺起精神,街的尽头处一团浅灰的云从夕阳中徐徐走过,天上的 云,流动地画着一道道千姿百态的曲线,任人任意组合成各式图案,山妮从天上 的云里看到一个渐去渐远的人的背影,那背影很快随云的飞散跌落消失。 山妮一进单位的院门,就有一种归家的感觉。这种感觉很美好,单元的入口 处,一辆黑色的有着宽大坐垫的自行车在傍晚的天光中,触目惊心地立在那,像 在低语又像在向她问候。山妮摸了摸那坐垫,想着林平骑车的稳当与骄健,满心 欢喜飞奔上楼,满心想着林平真够神的,竟能算出她是今天的这个时候回来,想 着他如何焦灼不安地等待拥抱自己。 掏出钥匙,轻轻地旋转,没等钥匙在锁孔里旋转到底,门开了,亚玲穿着一 件直筒吊带式的睡袍—胸前两个突出的小黑点若隐若现,亚玲就那样意态慵懒又 容光焕发地给山妮开了门,亚玲新剪的头发既新潮又凌乱,很蓬松地在头顶上堆 着卷儿。亚玲的这身装扮让山妮感到有些陌生,更陌生的是亚玲的微笑,有意外 与惊讶又有看不见的某种得意—亚玲眉扬得很高地说,你总算回来了。我们刚才 还在说你怎么还不回来呢。 山妮放好行李,正想问亚玲林平是否来过。亚玲转身进了自己的屋里,随手 把门关得恰巧留下一条缝。亚玲与人低声的说笑就那样细细碎碎深深浅浅或长或 短一波一波一阵一阵地飘出门缝,山妮不想听也不行,想听又听得不真切不是滋 味,想竖起耳朵倾听又深觉一种做贼似的不光彩。亚玲的笑声真的很恼人,咯咯 地就像一只初下蛋的小母鸡叫个不停,不停地炫耀什么似的。笑够了,山妮又听 她兴冲冲地说,你怎么不说话呢,故意气我,是不是?是不是怕人听见。至始至 终,山妮没听到她屋里传来另外一个人的说话声,但她知道亚玲的屋里绝对有另 外一个人存在。那个人不说话或许说话了声音压得很低。因为不想让她听见自己 的声音。关于那个人的声音,她想听见又惧怕真的听见。最后她忙用凉水洗漱一 番,便严严实实地关上自己的房门,倒在床上。 山妮希望眼前的一切,眼前天近黑的恼人的天光,亚玲那锥心的笑,那笑声 背后的静寂与自己的猜疑,她希望这些全是梦境。 但从亚玲屋里走出的轻轻的脚步声与宿舍大门开与关的声音,那渐去渐远的 脚步声,这些声音提醒山妮说这是现实中的真实,虽然你不愿也不想面对。 曾有一刹那,山妮想爬起来冲出门去跑到楼梯口的拐角处探个真切,看一眼 那走出大门拐入小巷的身影,但一想到亚玲的笑声,她克制住了自己,约摸过了 一刻钟,爬起来到开水房打开水,那辆自行车没了,车辙的印迹还在。那车深深 地碾轧在她心里。 拎两个水瓶在手里很沉,麻麻木木地上了楼,关起门来,情感与灵魂上的阵 痛狂风一般扫来,忍不住,她终于呜呜地哭了,对着漠漠的夜色与墙上自己的影 子,对着镜中自己泡肿的双眼。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恨谁,恨林平还是恨亚玲,哭 与哀痛里还混合有深深的自我怀疑。是自己不如亚玲还是林平是个玩弄感情的高 手,到底说来,那也是自己眼光出了问题。是自己的错。 出于自我保护与自我安慰的需要,山妮又对自己说,林平也许只是一时迷失, 他与亚玲之间没发生任何事情。 这个自我保护与自我安慰很快在卫生间里被击得粉碎,大团大团的卫生纸上 粘绸的秽物依稀可辨。亚玲起来开门前就如自己过去一样温柔和顺地倒在林平怀 里,接受他那老练的抚摸。 按照单位的考勤条例,山妮第二天没去上班,下午早早吃了饭直奔林平住处, 在楼道里等了一会儿,林平才端着饭盒回来,见了她先是一愣,说你什么时候回 来了。山妮没做声,随他进了屋里,林平又说,我还指望到车站去接你呢。 你已经接我了,在我的宿舍里倒在另一个女人身上。只是照面都不打就偷偷 摸摸地逃了。 这么说你全知道了。 我不会做假,明知道了还要装作不知道。 你怎么知道的。 亚玲告诉我说你干得很棒,你让她很快活。 这个婊子。 她是婊子你就是淫棍。 见林平那付气急败坏的样子,山妮终于感到了某种解气,解气过后又说,我 很难过,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事情会这样,你能告诉我吗。想知道“为什么”的愿 望是那样真诚,山妮几乎又想把头埋进林平怀里请求他,“说来你不会信,但不 管你信不信,我还是得说。” 林平说什么山妮听见了又似是没听见,林平说,那是个下着大雨的夜晚,亚 玲浑身湿透地敲了他的房间,亚玲说她到这儿来找同学,路上突遇大雨,同学又 外出了。问了别人知道了他的住处就找到了他。亚玲说她冷,不舒服恐怕是病了。 林平说自己送她回去,她说她休息一会儿再说,并向林平要衣服换。她的衣服确 是湿透了。林平给她拿了件T 恤衫。亚玲说我就在这换衣服你不介意吧。林平说 我不看你就是了。于是转过身去,过了一会儿,亚玲说我换好了,你可以转过身 来了。林平转过身来,惊呆了。亚玲的湿衣服放在椅子上,T 恤被她扔在床上。 她双手抚住胸,站在床边,灯光下还闪着水珠的躯体,丰满,光洁,曲线圆润。 林平低下头去,不敢多看,亚玲走到林平面前,缓缓地轻轻地贴住他说,你有顾 忌吗?你不想要我吗?林平只觉自己使唤不了自己,有一种要倒下去的感觉,有 一种极度晕眩的感觉,事后亚玲给林平说了她与她同乡的事。林平觉得她真是坦 率得可爱。那天夜里,亚玲没有回到自己的宿舍。后来又到林平那儿去了几次。 昨天是她打电话给林平让林平过去说她真的是病了,希望林平去看她,去到那里 她告诉林平说她太想他了,所以撒了谎请他原谅她还问林平与山妮在一起时是不 是也像与她一样。 不管是谎言还是真实情况,山妮走上前去,扬起细柔的手指,狠狠抽了林平 两个耳光,而后气呼呼地走了。在灯光闪烁车水马龙的街上,她有些后怕自己的 行为,她觉得以默不作声的方式默默地离开更能表达自己所要表达的愤慨与对林 平的惩罚,打他耳光说明自己在呼他,默默地不着一言的离开则带着某种不屑的 污辱的意味,更令人回味。 只是,很多天后,几个月后,她仍常常躲在夜的深处偷偷地哭泣。 幻灭的字眼如风中的落叶飘入眼帘,没有爱情没有了友谊,只有孤单的自己。 从此,山妮于情感上开始了漫长的疗养,疗养过程中也经历了几次不痛不痒 的可有可无的轻松乏味的恋爱。渐渐地就步入了大龄青年的行列,在单位成了一 道独特的风景。 在疗养与恋爱的过程中,山妮竟然有两次隔着人群见过林平,第一次见到林 平竟比后来生日晚餐上见的林平要显得苍老些。他身边的那个女人看上去有几分 憔悴,是那种于家庭之外再无别的寄托的女人。无论是心里还是容貌,都在可怕 地向着衰老的方向滑去。山妮当时想那恐怕是他的妻吧。再后来一次见到林平, 西装笔挺,头发油亮,走在街头很有几分不可一世的派头,身边有个很年轻的小 姐陪着,当时正是下海之风刮遍大江南北的时候。山妮当时就想士别三日当刮目 相看,果真如此。人来人往的街面上,林平的身影依然招人眼目。山妮在另外的 人群里望着林平渐去渐远的背影,知道自己望着的其实是一段说不清是美好还是 伤心的往事,是自己的青春与自己成长过程的背影。 亚玲后来走了,嫁了个比她大许多的在国外奋斗了多年的男人。在亚玲随他 远渡重洋离开南京时,眼里闪着泪花,真诚地对山妮说,尽管不能够,我们还是 忘掉过去吧。 两个人的手轻轻地握了一下,几天后。听到南京上空有飞机的轰鸣声,山妮 抬头仰望,心想亚玲说不定在上面朝我招手告别呢。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