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节:麒麟夜(23) “到时候我叫人通知你。”甄老板说。一摸口袋,“差点忘了。” 一九七二年是个什么年份呢? 或者是个老人,在老去的摇椅上,想起某一个年轻九月的清晨。草是绿的, 稻谷是金色的,风帆在微风里轻驶,而我正年轻,你在微笑,我们正在相爱。 于是记住了:一九七二。 戴在腕上,用袖管遮住,无人知晓。只有可道自己听得:滴滴嗒嗒,催命鬼 的脚步。 倒也无怕无惧,在暴风雨前的平静里。因为怕惧也无用。照常听课、做作业、 在麒麟店上班、跟炽天出去看电影。 分分秒秒里,他无非一具行走的尸体。 放假那天,便收到了电话。 坐着一辆专线车去甄老板的公司,晃晃悠悠着,在下午的浅黄阳光里,慢吞 吞穿越这座城。 要盹着了的速度。 忽然发威地一声大吼,专线车拖着它的庞大身体,火箭头似地冲出去。 乘客一片倒翻尖叫声,大骂: “师傅,你有毛病了?” 轰轰隆隆向前开,可道纹丝不动。就此从高架桥上坠下去好了,死亡如此温 柔守候在窗外。 “嘎”地一个急刹,车厢内又一片人仰马翻,司机缓下来,对并排另一辆专 线车的女司机大叫:“小姐,你哪个场的?怎么没见过你呀?” 女司机回眸一笑,扬声:“我三场的,今天我替小王顶班。” “下班以后找你玩好不好呢?” 女司机很大方:“来呀,都是同事嘛。” 他与她相遇,惊鸿一瞥,追与被追,并且互约今夜,在这样一个都市的烟尘 下午里。 也许就这般互约今生。 可道几乎想走过去,质问:“为什么,你们可以这样无忧无虑?为什么我不 可以?到底出了什么错?我的命运被谁弄脏弄坏,又在上面踩了一脚?是谁?” 只字不问甄老板的行程,可道只跟着他,沉默地,一路行来。 南京、上海、镇江、无锡、杭州……处处皆有水,一寸寸流动,一寸寸都是 活的。 冬日的江南,干净而冷,像一尊青花瓷器,只蓝白二色,分外澄滑剔透。 甄老板一身沉黑深灰,冷到极点,越发凸显他的深沉不可测。 可道穿甄老板帮他买的,红黑方格鄂尔多斯羊绒衫,李维丝牛仔裤,咖啡色 毛料大衣,同色同款手套,黑漆皮长靴,走起路来铿然有声。——都是他一夜卖 笑钱的一部分。 一望而知的热烈青春与不群。 一冷一热的两个人,在寒风里,一前一后走着,却很少说话。甄老板想来是 什么都知道,可道是什么都不想知道。 任由甄老板全权做主,点菜、结账、买纪念品、决定日程、订票……可道便 是全盘接受,以顺从诉说他的反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