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节:麒麟夜(26) 二、凭谁问真心假爱 早已不记得泪水的滋味,可道只流汗,急速灼热地滑过裸背,滴了一地的星 雨。微咸。 多半是酒店的高层,谁呼啦一声曳上窗帘,隔月色在外头,而屋中夜正浓, 是乌贼喷出的墨水海,微微摇晃着,床。 黑暗里溢满女子的呻吟、喘息、喃喃,可道只沉默地欢爱,肉身温暖而冷酷, 动作却比杀戮更加暴烈。他是魔。她也是。两只寂寞的魔,撕打、拥吻、咬噬, 进入与包容,身体狂热地纠缠,而灵魂,各自走远。 不知何时,渐渐停止。 总在午夜之前,可道离开。 推窗是澄蓝夜,扬手可摘星辰。隐隐传上来,是脚下高速公路的尘起尘落, 车如水,马如龙,宝毂雕轮路相逢。沿途流光,直到天边。 便立在窗前,寂静地,面对着这不眠的城,这苍凉的华丽,可道一件件,穿 起衣服,如茧一缕缕吐着丝,缠绕着自己。 有时,身后的女人会迷惘地小声问:“你叫什么名字?我下次去,怎么找你?” “嚓”提起裤链,是抽紧最后一段丝,封锁了整个茧。 “叫我麒麟,或者Kylin 。”轻轻推门而去。廊上的灯亮了,又熄。 裸身与否,他都是异兽,孤零地在爱欲里游走,无需姓氏,也不必记认。 他几乎从来不回学校宿舍。也算有了个家,是深巷中与炽天合租的小屋,两 床一几、电视而已,一个可以洗澡的地方。 可道常常觉得自己的身体,像经冬的霉干菜,被榨尽了汁液。静夜里,将热 水龙头拧到最大,急湍水流如瀑布,滚烫地打在他的皮肤上,是他生命中的一场 大雨,无止境地下着。 忽然一阵喧哗,是炽天带人回来,砰砰拍卫生间的门:“可道,出去玩。” 一片人声叫着他:“麒麟,走啊,去喝酒。” 他们去喝酒,他们去唱歌,他们去吃烧烤,他们啸聚成群,他们在凌晨三点 的都市踉跄,他们从一个打烊的店到另一个。 然后。 众人一拥而上,拦开两个对扑的人,彼此破口大骂,什么底牌都揪出来;谁 伏在桌上呜呜哭了起来,向空有一搭没一搭地倾诉;又有谁与谁,耳鬓厮磨,大 庭广众之下不避嫌地;炽天忽然跳上桌去,唱起自己的歌。 可道只静静,喝一点酒。 他喜欢一种叫“绿魔”的调合酒,是伏特加与薄荷酒的融合,晶莹墨绿,冷 而烈,喝下去,通体透明,血管里突突跳着,绿色的、粘稠的血。 血不是红的,日子不再有其他的可能。 失手,掉落手中杯子,仿佛他的青春自此破裂,碎片纷纷逃逸而去。 天明时分,才各自散去。 而可道在阶梯教室的最后一排,昏昏欲睡,阳光涌上来,这样亮,可道几乎 要落泪。处处烁着光点,黑板白茫茫一片,强自定睛,原来是密密麻麻,群聚如 蚊的粉笔字。 新学期开始了三个月,他分不清任何一个教授的脸。 后来也就罢了。 整个白天,与炽天一起,呼呼大睡,醒的刹那,可道闻到袜臭,以及花朵濒 死时分,微微靡烂的芳香——有时是炽天,有时是他,带回来的,顺手搁在墙边, 懒得浇水,花儿们便很快地干渴而死。 屋内光影舞动,皆是暗调子,是黄昏了。而他的每一天,从傍晚六点开始。 时时在灯火最盛时分,黑衣静默;或者幽暗走道上,着一身革命党人的中山 装,孤绝地走过;孤岛似包厢里,柔光细细洒了一地,可道的白衬衫也带一抹老 红,领口略松,像一段凄丽传奇,发生在大唐盛世,名曰“绛雪”。 偶尔也有地库装,旧而薄的红T 恤,拖沓的长袖,头发挑染成金色,项间有 银链,而耳际有环。顾自而去,忽然站住,半转身,挑战而颓废地望着。 望出去,一片荒茫。 所有衣服都媚眼儿乱抛,衣下的少年,容颜如此,英俊肃杀,却只默然伫立, 像冬日的沙漠与海,一般地漠然广袤。 他们说他:酷毙了。 唯因酷烈无情,更加颠倒众生。 雄兔为他脚扑朔,雌兔为他眼迷离。 林大哥说:“做这一行,眼到,手到,嘴到,脑到,身体到——心就不必到 了。” 而可道从容地,在各色人等间周旋。 往往不过是给那女人斟一杯酡红的桑子酒,然后落座,抬头刹那,却常令女 人突然哽咽,最淡的酒也醇烈如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