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守候在电话机旁 李方惊讶地说:这还有什么疑问?他目光闪烁地端详着忆摩,揣测着藏在这番 话背后的含义。忆摩低下头喃喃地说:那就好,那就好。说着又重新躺下了。她像 个疲倦的小姑娘似的倦缩成一团。李方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帮她脱掉鞋,盖上被子。 他靠着床沿坐下,拉起忆摩的小手,滚烫,就像被放入炸锅里反复煎熬过一样。他 轻声叫道:忆摩,你爸爸在电话里到底都说了些什么?忆摩没反应,他就凑上前去, 发现忆摩已睡着了,发出一阵悄微而断续的鼾声,好像还在抽泣,因为两个肩膀一 耸一耸的,不时夹杂着几声哽咽。小嘴翘翘的,时而蠕动几下,李方却无法听清她 在睡梦中的呢喃或倾诉。这些天李方最感负疚的是他未能替忆摩卸下精神的压力和 心理的负担,他无时不在企盼着能够早一点快一些知道笑笑的手术结果。事情往往 是这样:等待成了最折磨人的鞭打,一旦什么都清楚了,反倒是一种解脱,哪怕是 带着痛苦,那毕竟是一种解脱。 这一天很快就到了。这一天忆摩从一早就守候在电话机旁。这一天李方也闷坐 在屋里。整个上午出奇的静,也出奇的长。房客们突然间都消失了,住宅里显得比 平时还空荡。几乎没有电话的出去进来,偶尔的一次是老胖儿打给老瘦儿的,大声 赞颂着一部刚上映的电影,大约是刚看过报上的广告。俩人约好会面的地点,定下 看完电影后吃饭的餐馆。末了还少不了说几句“我爱你”、“我想你”,以使彼此 的缠绵能保持着继续的高涨。每次听完老胖儿老瘦儿之间的通话,李方准要自叹弗 如一番。他才跨入中年,常自认为很浪漫、很开放、很欧化,真要算算他对忆摩的 情话,全年积累起来恐怕还不如老胖儿一次说的多。他渴望弥补。还能有时间,还 来得及吗? 什么话都不用问了 楼下,老胖儿已放下话筒。他那笨拙的身体正移动着,鼻孔里散发出满足的呼 哧声,嗓子眼快活地咕噜着,就像那里面盛着一壶鲜滚的开水。透过这些让人腻味 的嘈杂,李方忽然感觉到两声短促、轻灵的声音。是电话铃!一道念头闪过他的脑 际。那铃声与往常并无两样,但在李方听来犹如厨房里的煤气灶给点燃爆炸了,房 顶崩穿了个大窟窿。又像暗夜里有人一脚踩空坠入悬崖时的尖叫声,格外心惊肉跳。 李方蹦将起来,三脚并作两步地跨出门去。他在楼梯口前犹豫了一下,蹑手蹑脚地 往下走,边走边听。但他什么也没听见,那门廊里寂静得宛如阒无一人的荒滩野地。 老胖儿早已回他自个儿屋里去了,电话机旁连个人影也没有。忆摩呢?李方的目光 好像失去目标的雷达天线一样慌忙乱转,搜来寻去,蓦然发现忆摩就坐在离他脚下 不远的楼梯上,头朝上仰,背对着他。他急步下到忆摩身边,想把忆摩搀扶起来, 但忆摩执拗着不肯动。他伏下身去,一看到忆摩的面容,心里就全明白了,什么话 都不用再问了。 忆摩的脸色灰暗,嘴唇惨白,本来是丰满的双颊忽然之间凹陷了下去。眼睛里 面已经没有泪水了,就像经过烈日的暴晒,那里已变成一片干涸龟裂的河床,除了 绝望,毫无生气。眼圈周围晕着黑黑的阴影,好叫人悸栗。 李方不知该说些什么样的安慰话才好,这些天来他似乎已说尽了要说的话,剩 下的惟有无言。他静静地在忆摩身旁站了一会,然后靠着坐下,伸出右手想搂住忆 摩。忆摩轻轻地把他推开,摇晃着站起身来,一只手抓着扶手,好像在攀缘一段崎 岖蜿延、凹凸不平的山路,步履蹒跚地走上楼去。李方正要跟过去,电话铃又响了。 他只好回身去接电话。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