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就等下回吧 餐馆已经打烊,蔡老板独自坐在餐桌旁等她。蔡老板是个精瘦的小矮个儿,五 十出头,抡胳膊伸腿浑身有劲,一看就是在餐馆厨房里从洗碗打杂油煲砧板尾锅炒 锅一步步苦干出这份家业的人。他对忆摩很热情,端茶倒水,又问忆摩饿不饿,千 万别客气,一碗煮面条还是供得起的。然后就开始问这问那,有些问题怪怪的,比 如问忆摩的父亲是不是高干,忆摩就说要多高的级别才能在你这里跑堂?蔡老板解 释说他只是好奇,因为不久前曾有个来找工的,说她父亲是中国的三军总司令。忽 然又激昂地说:我这人也很不一般的,我的曾祖父是赫赫有名的“蔡两广”!他见 忆摩一脸茫然,不免遗憾万分。“两广”的意思,就是“两广总督”呵! 忆摩发觉她不能再听凭蔡老板穷聊下去,终于寻了个空挡,把话题岔到见工上。 蔡老板的即时反应是:你要多少工钱?忆摩从来羞于开口谈钱,但这次事先做了精 神和语言上的准备,所以直截了当地说:我希望每小时至少四镑钱。没问题,蔡老 板爽快地说,你周末就来上班吧。忆摩的两只眼怔怔地僵在了眼眶里:你是说,周 末?蔡老板说:有问题吗?周五、周六两个晚上,从六点开始,最好五点半就来, 先吃饭。忆摩焦急地说:我想做全日的,天天干!蔡老板为难地说:眼下我只缺周 末工。我急需要钱……忆摩局促地说,她不敢抬头,心扑扑跳。 蔡老板很理解地说:出外谋生,不容易呵!忆摩说:那你就帮帮我,行吗?这 话一出口,心里直后悔:蔡老板是你什么人,初次见面就低三下四地乞求,犯得着 么? 既然不愿只干周末,蔡老板想想说,那就等下回吧,只要一有空缺,我立刻给 你打电话。 他起身亲自送忆摩到门外,很恋恋不舍地说,他对忆摩的印象真是挺好的,挺 挺好的,挺挺挺……好的。 伦敦就会相信眼泪吗 李方正在寒风中瑟缩着等她,见她走近,高兴地问:成了?忆摩简短地答道: 没成。她不等李方再问,抢先说:别问了,让我自个安静一下。她径直朝地铁站方 向疾走,李方跟在后面,双方距离约摸三、五尺。马路上人车稀少,忆摩的半跟儿 皮鞋踏着街沿的水泥石板,在静夜里哆哆的格外响。忽然,忆摩像耍杂技似的上身 往左倾斜,右脚提到半空中,左手向下伸去脱鞋,扒拉了两下,身体一时失去重心, 眼看就要摔倒,撑着地面的左脚赶紧连蹦几蹦,总算把鞋抓在手上,又腾出手去脱 另一只鞋。 李方低声吼道:忆摩,你疯了! 这时的忆摩把两只鞋都拎在手上了,她没回头地说:我脚后跟儿疼,我想轻松 一下。她满不在乎地把穿着肉色丝袜的脚丫子踩在冰凉潮湿的石板地上,边走边像 扭秧歌一样左舞右旋,嘴里还哼开了小曲儿,节奏听起来像雄壮的进行曲。 李方惊讶地扑上去,张开大衣把忆摩裹在里面。你没事吧?李方的声气有些颤, 有些喘,有些慌。忆摩说:没事!小曲儿接着哼。 李方认真地端详忆摩,直到确定没事后,才说:白忙了一夜,别说你了,我都 快急疯了,在这一次次打击下,我以为你早该哭成个泪人儿了。忆摩忽然不哼小曲 儿了,大眼忽闪忽闪地说:方,就在刚才,我走出“大红灯笼”时,我的确想哭来 着,很奇怪的是,我的脑海里突然闪进了一部苏联电影的片名,这部影片讲一位女 厂长的奋斗经历,曾获得当年的奥斯卡金像奖。它的片名简直像精辟的人生总结: “莫斯科不相信眼泪”!北京也不会相信眼泪,伦敦就会相信眼泪吗?对女人来说, 天下都一样,关键在自己,事情总会好起来。那一刻我对自己说,从今以后你不许 再哭,不许!不许!不许!李方默然了,他注意到,就在忆摩那修长美丽的眼睫毛 上,正挂着两粒透亮的泪珠。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