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节:心字缠·扣连环(2) 念卿默然垂下目光,却听薛晋铭低低唤了一声" 云漪" 。 她抬眸。 薛晋铭失笑," 不对,该叫你念卿了。" 云漪与念卿,是她的往世与今生。 初相遇时,她是艳冠一时的" 中国夜莺" ,有个曼妙的名字,唤作云漪。 洗去风尘之后,她以本来面目嫁入名门,成了霍督军的夫人,回复她本来的 名字,冠以显赫的夫姓,叫做霍沈念卿。 " 念卿。" 这两个字,从薛晋铭唇间低低唤出,似有陌生又有迷惘。 " 总之都是我。" 念卿以淡然一笑掩饰眼底的触动。 薛晋铭静了一刻,若无其事转过话头:" 霍小姐可好?" 念卿莞尔,眉目间平添恬柔," 她叫霖霖,两岁了,是个坏脾气的小姑娘。 " " 将门虎女?" 他笑。 " 像极了仲亨的坏脾气。" 她也笑。 薛晋铭深深看她,良久才又开口:" 你看上去很累。" 念卿笑了笑,神容坦然," 还好,尽我所能罢了。" 说来这般轻松,那些聚少离多,形只影单,却不足为外人道。背后风风雨雨, 多少是非人言,她只有一身担当。身为霍夫人,冠了那样显赫的姓氏,并非只有 风光。 这大半年来从未太平,东南军阀叛乱,不断滋扰中原,几个南北重镇一直在 打仗。大督军霍仲亨已被北平晋为元帅衔,仍督察五省军务。东南战事原本已经 趋于平定,两股溃败的叛军却得到日本人秘密支持,在胶东一带卷土重来,趁隙 偷袭三镇。霍帅震怒,于数月前亲赴前线督战。 此时北平风云变幻,正是叵测之际,却只得她一个人只身北上。 三年时光不短不长,足够褪尽她的软弱,属于昔日名伶那一分命若浮萍的软 弱。 眼前已是见惯风波的霍沈念卿,脱胎换骨,却也风霜留痕。 " 他将你看守得如珠似宝。" 薛晋铭看向远处隔门守望的许铮,那玻璃格子 的落地门后,许铮笔挺伫立着,目光一刻不离地盯着这里。 念卿笑了笑," 此次初到北平便遇上暗杀,也不怪许副官警觉,似你方才那 样举着枪,他自然如临大敌。" 薛晋铭若有所思看她," 你不信任他?" " 当然信任。" 念卿莞尔," 没人比他更忠诚……只是太过忠诚,有些话便 不能被他听见。" 风吹过头上树枝,枯叶簌簌,欲坠不坠,牵动心头起伏莫名。 薛晋铭半侧了脸," 你我之间,能有什么不可告人的话?即便有,也早就传 遍天下。" 念卿深深看他," 过去的事,在你南去之日,我已释怀。" " 我明白。" 薛晋铭颔首,喉间却有一丝涩然。 " 即便你不肯将我视作朋友,我们也不应是敌人," 念卿脸颊映着微弱月光, 显出执拗的苍白," 倘若仲亨不帮傅家,倘若没有傅霍联姻,你还当我是敌人吗? " 笼在清寒月色里的远黛如眉、流波清湛,恰是她的容颜。 眼前是她,亦不是她。 信她,或不信她。 竟两难。 曾有一个名叫云漪的女子,狠狠骗过他,骗得他有苦难言,一败涂地;当她 褪下名伶云漪的面具,换上霍沈念卿的嫁衣,又一次地骗他,骗他与她长相忘, 不相知,再莫为敌。 他一次次信以为真。 然而总理府中,粉墨台下,霍夫人翩然而至,竟携来" 傅霍联姻" 的佳讯。 始信命中有劫数,昔日今日,走到哪里总遇着这个劫。无须再分高低强弱, 她来了,他便败了。这盘棋走得再高明再隐秘,瞒得了旁人,却瞒不过她霍沈念 卿。 时隔三年,薛四公子卷土重来,豪绰慷慨不减当年,结交名流显贵,出入高 官府第,一跃而为总理府上红人。这歌舞升平、衣香鬓影瞒过了身边的蕙殊,瞒 过了傅氏的耳目……觥筹交错,贿金赂银,本也是常情。 旁人谁又想到,这金是金山,银是银海,贿的却不是小功名,赂的更不是小 交情。 区区一个薛四少、落魄公子、酒色之徒,谁又料到他有这般财力,所图是那 等机心? 三年蛰伏,韬光养晦,即便南边也少有人知道薛晋铭是何角色。 然而,至少还有一个人知道。 他所作所为,瞒过所有人,亦瞒不过识他知他的沈念卿。 私贩军火,她知道,行贿政要,她知道。 以霍夫人的能耐,以傅霍联姻之亲厚,想必她已知道,此时正有大批军火绕 过傅氏势力范围,走海路,从南边北上,悄然运抵北方;也知道北平高官频频收 受来历不明之重金巨资,内阁里人心动摇,流言四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