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陈池听到一句,眸光一暗,扫向他,嘴角斜斜的向右一扯,什么话也没有说, 留下一个清冷的背影,转身向幽深的楼梯口走去。 宋瓷把叶向东带到医务室,抬起叶向东的左臂,轻轻一扭,只能骨头“咔嚓” 一声清脆的响了一下。 拿着绷带缠绕了几圈,胳膊潇洒的挂在脖子上。 叶向东自始自终一个皱眉都没有。宋瓷一边收拾工具,一边感叹,这女人就是 祸水。兄弟都没法做了。 “宋瓷,桑榆到底怎么了?” 得,都这样了,还想着那女人。宋瓷没好气的说道,“向东,那是阿池该操心 的事儿,你趁早戒了那份心。阿池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心狠起来六亲不认。” 宋瓷回头看了他眼,眼角、嘴角都泛青了,整个人浑浑噩噩的。 “虽说你和桑榆的情在先,可也拗不过现实,桑榆他爸生生的就是你们中间的 一道坎,他桑书江要是没死,还好说,或许你们还有希望,可他最后死了,这是一 条命。向东,你现在自己在这个位子上,你自己也该清楚,常在河边站哪有不湿鞋。 你不是也去查了当年那案吗?” 叶向东眼皮一抬,惊讶的看着他。 “前几天,回去我大伯说你去找他。”他顿了顿,“当年弃车保帅案,你也清 楚。叶伯伯扮演了什么角色,我想桑榆也清楚。” 只不过时隔四年,再聚首,什么都变了,物是人非,勉强不过来。 宋瓷瞅了一眼他,看着他从未有过的绝望,心有不忍。 叶向东沉了口气,右手紧握着,倚在木椅上,微微闭上眼,胸口一沉再沉,许 久,他沙哑的说道,“我去看看她。” 病房里,苏浅浅一手端着碗,一手拿着勺子。桑榆倚在床头,脸色依旧的苍白。 “来,吃一口。”苏浅浅带着隐隐的鼻音。 桑榆看着勺子发呆,许久,她一点一点的机械的张开了嘴,苏浅浅顿时一喜, 送到她口中。 桑榆抿了一口,喉咙微微一动,咽了下去。苏浅浅看到她终于吃了高兴的又舀 了一勺,刚刚准备送过去,只见桑榆倏地弯下腰,半个身子伏在床边,一抖一抖地 呕了起来。原本就空乏的胃根本没有东西,苏浅浅把碗一搁,颤着手来回顺着她的 背,泪水悄然的滑过。 “桑榆,我知道你能听见我在说话。”她哽咽的说道。 等桑榆吐完,她端来水给她漱口,又细细的给她擦嘴,动作轻柔,眼神飘忽, 声音淡淡的,“桑榆,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夏天我们在清水河玩,我妈给我买了 一双新凉鞋,我穿着它在坐在河边踢水,后来一不小心,鞋子滑到水里。我坐在那 儿哭了很久很久,手不停的向水里捞,最后不小心栽进水里了,当时只有你在我身 边,你为了救我差点自己也掉进水里,最后吃力的把我拉上来——” “浅浅,你别怕——你别怕——把手给我——”一声一声的稚嫩的话语,那挣 扎的柔弱小手,却传达着坚持的信念。 “桑榆——桑榆——”苏浅浅只记得当时水一点一点的呛进嘴里,是桑榆把她 拉回生命线的。 苏浅浅放下毛巾,握住桑榆的手,就像小时候一般,“桑榆,我从小就体会过 那种死亡的挣扎,以后,再艰难的事,只要想到那次,还有什么迈不过去的。你可 以为了别人的生命豁出自己,现在这一个坎,我知道你能扛过去的,没有什么比生 命更美。” 苏浅浅双手环住她的背,桑榆的脑袋埋在她的脖子间,泪水一点一点的滑落到 苏浅浅的脖子里,顺延而下,滚烫的打湿了她的心。 寂静的病房里,两个相拥而泣的泪人,苏浅浅一遍遍和她诉说着她们共有的美 好记忆,两人慢慢的止住了哭泣,桑榆抬起头,苍白的面色下那双眼睛显得异常漆 黑彷徨,她的声音如同受伤的小兽一般,带着惶恐的错乱。 “浅浅,我很怕……”她真的怕了。 “都过去了,一切都会好的。”苏浅浅轻轻的撩起她额前碎发,擦着她脸上的 泪珠。 总有一些没法忘却的伤痛,在我们以为早以为被时间掩埋而放下的时候,不经 意间被撕裂开,鲜血沥沥,触目惊心的心灵的折磨,一点一点侵蚀那脆弱的精神。 原来,伤竟是这般深。 陈池站在走廊口,一手插在裤子里,定定的看着远处。许久,从口袋里掏出一 个精致的烟盒,徐徐的点燃一支烟,因为桑榆不喜欢烟味,加上她一直给学生灌输 的思想“吸烟有害健康”,他们家那小子一看到陈父和陈池吸烟,总会念叨。久而 久之,他渐渐的戒了。 而这一刻,他需要烟来麻痹自己。 叶向东站在走廊的一端,抿着嘴,没有受伤的手紧紧的握着,蹙着眉走过去。 陈池听到脚步声,回头看了他一眼。叶向东看到地上,已经落了一层烟灰,陈 池掐了烟蒂,撇过头,语气极轻。 “向东,你知道我第一次见到桑榆是什么时候?”他的双手撑在楼梯扶手上, 掌心冰冰凉凉叶向东没有接话。 “我第一次见她是在三年前,莫愁路。”阳光透过玻璃直射到他的身上,笼罩 着一层暖暖的光泽,他的眉宇终于慢慢的浮现了几丝的温柔,双眸若有所思。 叶向东震惊地握住栏杆,手背上青筋直爆,背脊上冷汗嗖嗖之下。“三年前— —莫愁路——”他艰难地吐出这几个字,喃喃的重复道,他的双眼像波涛一般骇人。 “是啊——那年的第一场雪,我开着车,蓦然回首就看到她站在大街上,空空 荡荡的,万千世界仿佛只有她一人。当时的她那么瘦,脸色苍白的和雪一般。那么 冷的天只穿了一件薄薄的外套。”陈池回头看着叶向东,眼睛里涌现几分心疼, “向东,她从一个无忧无虑的小公主瞬间跌入世间的最底层,一个人独自撑过了那 四年。” “她吃过的苦——”陈池声音微微的发哽,“你我都没法想象,到底是什么支 撑她一路走下来的。” 桑榆大二的时候,同学给她介绍了一份家教,辅导一个三年级的小男孩,Z 市 一个私企老板的儿子。 第一次同学带着她去的时候,他们从公交站台下来,走了20多分钟才走到男孩 的家。开门的是一个年轻的小保姆。 桑榆坐在软软的皮沙发上,打量着这家装修奢华的房子,的确很耀眼,女主人 姗姗下楼。 他们站起来,“沈夫人,这是我同学,桑榆,成绩一直是我们学院前几名。” 沈夫人画着浓妆,浅浅的扫了一眼桑榆,一手优雅地端起杯子,桑榆看着那鲜 红的指甲眼睛有些不适,微微的低下头,只听女主人说道,“今晚就开始吧,先适 用一个星期。工资月结,一星期三次,一个月2000。” 桑榆点点头,这份薪水还是可观的。 女主人又上上下下看着她的脸蛋,眼睛一瞟,对小保姆说道,“把小少爷带下 来。” 一会儿小男孩十分不爽的走下来,一脸的郁结。 “小豪,这是你的新家教老师。” “我不要。”小男孩眼睛瞪向桑榆,手里的玩具机器人往地上一扔。 “好了,你带着他上去吧。”沈夫人转头对桑榆说道。 桑榆站起来,走到小男孩的身边,蹲下来,捡起地上的玩具,冲她一笑。小豪 很神奇的瞪她一眼,双手一推,“你滚!”头微微的扬起,一脸的不屑。 桑榆手撑在地面上,心里微微的一怔,脸色一顿,她需要这份工作,学费、生 活费都等着。咬咬牙,撑在来,面上依旧带着浅浅的笑,好像什么也没发生一般。 小保姆领着他们进来小豪的房间,房间的地上都是玩具,桌子上放着一个银色 的罩灯,外围是旋转的木马壁画,很精美,就像她小时候桌上放着的那盏,她微微 出神的看着“你还不走?” 桑榆没说话,拿起他的书,小豪突然冲上来,“啪”的一下,狠狠的打了一下 她的手,一瞬间她的手面就泛起了五个鲜红的指印。 桑榆一手覆上,坐下来。 小豪拿过自己的书,坐在一边,两个人你看我,我看你。 十几分钟过后。 “你不是来做家教的吗,怎么补给我上课?” 桑榆瞥过脸。 小豪走到她的身边,作业一敞开,“我考考你,这道奥数题你会吗?” 桑榆浅浅一笑,这孩子就是被惯的。 家教慢慢的顺手,桑榆和小豪处地虽不是剑拔弩张,倒也风平浪静。虽然偶尔, 小豪还是会动不动就打她,她的手臂、手背时常留下一片乌紫。 但是她还是觉得自己很幸运,这份工作说实话不累,工资也丰厚。只是她没有 想到有一天自己会遇到那件的事。 她给小豪做家教的第三个星期,小豪的父亲回来了。那天下午,给小豪上完课 下楼的时候,就看到客厅沙发上坐着一个四十岁左右的男人,男人有些微胖。看到 她,眼睛明显的一亮。 桑榆杵在那儿,有些发窘地解释道,“我是小豪的家教老师。” 男人嘴巴一列,嘴角的肉一晃,说着一口蹩脚的普通话,“你好,麻烦你了。” 说着眼睛四下来来回回的扫着桑榆。 那眼神让桑榆发寒,心里有些荒凉。好在小豪跟着下来,一把冲上去抱住他爸 爸。沈先生抱着儿子看着桑榆,“小豪啊,和爸爸介绍一下新老师。” 小豪鼻子一哼,“我哪知道她叫什么!” 桑榆讪讪一笑,“沈先生,我叫桑榆,是Z 大的学生。” “喔喔,Z 的高材生啊。”那流转的眼神就像打量货物一般。 桑榆回去的路上掌心一片濡湿,心里暗暗的告诫自己,坚持到这个月,至少拿 了这个月的工资。 那个月的月底,她正常去给小豪做家教。那一天,十月底了,天气微凉,她只 套了一件白色麻花毛衣,头发微微的扎起来,就像一个小精灵。 那一天也是家教发工资的日子,她来的时候想好了,拿了钱,请同学吃一顿饭, 这份工作好歹也是她介绍来的。天冷了,也要给自己买件厚外套,心里不免有些雀 跃。 当她按响沈家的门铃,这一次给她开门的不是那个小保姆,沈先生笑嘻嘻的请 她进来,她暗暗一惊。室内一片安静,水晶茶几上放着一瓶红酒,两个高脚杯。 她惴惴不安的问道,“小豪,今天不在家?” 沈先生没有回答,“桑老师,坐一坐。” 桑榆紧紧地握着拳头,“沈先生,小豪要是今天不在,我下次再来吧。”她竭 力的握紧手,保持呼吸平缓。 桑榆握住门把,沈先生快速的挡在门前,似笑非笑的看着她,“桑榆,你开个 价?”他的呼吸喷在她的脸上,桑榆恶心的当场要吐出来了。 “沈先生,您误会了。”她脸上沉下来。 “哎呀,你们这些人女孩子就喜欢玩这些欲擒故纵的把戏——”他那肥硕的手 慢慢的举起来,伸向桑榆的下巴,桑榆倏地向后一退。 “我不是卖的。” “前几个女孩子也这么说——”他的声音有些猥琐,“最后还不是成了我的人。 桑榆,你开个价吧?” 那是桑榆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事情,人性的丑恶就这样□裸的展现。金钱、欲望, 他们这类人总是轻易的说出口,然后轻易践踏那些贫穷的人,可是自己只能像只蚂 蚁一般挣扎。 桑榆把抖动的双手藏在背后,指甲早已深深的嵌进肉里,她丝毫没有感到一丝 痛意,眼睛越发的清灵。 “沈先生,金钱并不是什么都能买到的。”她冷冷一笑,“我是需要钱,可我 要的钱是凭我的双手干干净净的挣来的。”她一字一句掷地有声的说道。 沈先生痴痴一笑,“呦,还挺硬的。我喜欢。”说着,一手就抓住桑榆的手, 肥厚的嘴唇贴到她的左脸,“你们这些女大学生就爱装,还真把自己当凤凰,上了 床就知道是凤凰还是野鸡了?” 沈先生一把揪住桑榆的手,桑榆一阵错愕,慌恐的抬起脚使劲力气就往他的脚 步踩去,沈先生穿的是拖鞋,脚面顿时一痛,手微微的松开,趁他分神之际,桑榆 双手又奋力的一推,脱离了他的魔爪。 匆匆地跑到门口,掌心一阵虚汗,触到那冰冷的门把的一刹那,腰部被搂住, 勒的她要窒息。 沈先生粗喘的声音响在她的耳蜗处,“跑什么——”说着他转过桑榆的身子, 桑榆厮打着他,就像一只小猫负隅顽抗着一只狮子。 他推高她的毛衣,触眼的雪白顿时让她红眼,发出一阵淫靡的笑,湿润的嘴唇 贴到桑榆的腹部,“真美!”桑榆“啊”的一声大叫着,那声音就如一只被贯穿咽 喉的鸟儿的嘶鸣。 她被他推倒在沙发上,上身被那个肥胖的身子压住,无法动弹,他的手摩挲在 她的肌肤上,桑榆歪着头,满脸的泪,挣扎着,突然看到茶几上那瓶红酒。她奋力 的伸手,一点一点,终于拿到了,然后举起手牟足了劲,狠狠的向沈先生的后脑勺 砸去当头一下,沈先生顿时眼冒金星。桑榆的力气虽然不大,这一下还是不轻的。 沈先生痛得滚落到地毯上。乳白的毛毯上,不知道是血还是酒,红艳艳地一片。 她哆嗦的爬起来,蹒跚的向门口跑去。 沈先生痛苦的呻吟一声,伸出手,一把扯住她的长发,桑榆一痛。两个耳刮子 就招呼上来,她的脸火辣辣的疼。 “妈的,别给脸不要脸。”说着又是一巴掌。桑榆被打的昏呼呼的,嘴角一片 血迹,头发散乱的披下来。 沈先生一把把她推到地上,扯着她的衣服,她哭着喊着,抓着他,连指甲都被 掀翻了,可仍旧阻止不了。 那一天,是不幸,也是幸的。沈夫人突然而至救了她。 沈夫人原本是带着小豪去游乐园的,车子开到一半抛锚了,也就回来。没想到 进门一刹那就看到这一幕,她抄起自己的包就朝沈先生甩去。 “你个不要脸的,原来搭上了这个小妖精。骗我说有事——”一边骂咧咧的, 一边打着。 桑榆爬起来,整理好衣服,小豪走过来,双眼喷着火,拿着手里的玩具火车 “哐当”就砸向她的背,她咬着牙,没有呼痛,也不想再理会这群疯子。 “老婆,你听说我,是她勾引我的——”沈先生抱着头大叫道。 沈夫人打累了,骂累了,坐在沙发上气喘吁吁的,凤眸一转,脚下用力踹了他 一脚。 然而走到桑榆面前,桑榆站起来,背疼的已经麻木了。沈夫人那尖锐的指甲抓 着她的手,微微眯着眼,眼角的皱纹清晰可见,她的语气极为的轻蔑,“长的挺漂 亮的——怎么这么下贱?”她的手一点一点地滑过桑榆的脸。 弯下腰,从包里掏出皮夹,拿了一叠崭新的钞票,在手里滑了一下,“得,就 当被我老公摸了几下,你应得的。”说着红唇一咧,把钱洒向她的脸。 桑榆的脸已经没有血色,她浑身僵直的立在那儿,一双好看的眼睛死寂般的深 沉,怔怔的看着沈夫人,那个眼神让沈夫人有些悚然,却嘴硬的大声喊道,“拿了 钱还不滚。” 桑榆嘴角哆嗦了一下,良久,扯了一抹笑。她慢慢的蹲下腰,低着头,动作极 慢,一张一张捡起钱,一张,两张,一共捡了十八张。地上还散落一些钞票,她没 有再看,站起身来,右手扬了扬手里的钱,脸上扯了一个笑容,掩饰着心里翻江倒 海的疼痛。 她的腰挺得笔直笔直的,说,“沈夫人,我只差今天这一次就做满一个月家教 了,当初说的一个月2000,现在我拿1800。这是我应得的。”说完转身失了魂一般, 摇摇晃晃地向门口走去。 她捏着手里的钱,屈辱一遍一遍的袭来。可她知道,那可笑的自尊交不了学费, 买不起饭菜。她还是弯下腰拾起了那肮脏的钱,因为她学会了向生活低头。 她一路都笑着,一边笑,一边流着泪。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