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在家里,上个礼拜我们换号了,以前的那个号末位不是4吗?我妈说不吉利, 所以就去申请换了一个号码,你在干吗?”文美问。 “除了画卡,我还能干吗?”我反问。 “又在画卡?这个月画什么?” “哪吒。” “还在画哪吒?怎么一个哪吒画了快半年了还没画完?”文美困惑的。 我忍不住笑,“喂,小姐,不是‘一个哪吒’,是一部《哪吒》!五十集的动 画片,五个亿的成本制作,一百多个人物造型,上亿万秒的镜头动作,得画亿万张 卡呢,我们公司不过只接到了其中十集的制作。” 文美也笑,“太复杂了,听得人头晕。哎,今天晚上你来我家吃饭吧,我爸妈 昨天从Y州带了一篓子高邮湖的蟹来。” 什么,特为地叫我去吃蟹?这么说,是想起来今天我生日了?去年她隔了一个 礼拜才想起来,事后补打一个电话“哎呀,上个礼拜忙得头昏脑胀的,都忘了17 号是你生日了,不好意思噢”了事,去年这时候她正忙着登记结婚,情有可原,今 年到底还是想起来了,终于还有一个朋友记得自己生日,我不由地有一点感动,语 气亦温柔了起来,“要不,晚上我请你外面吃饭吧?” “不行,今天你得来我家,家里还炖了一只蹄膀,特地为你做的,我记得你不 是好像顶爱吃红枣冰糖蹄膀的么?” “呵,为了我炖了蹄磅,这么好?”我有点受宠若惊的,“好,我下午画完手 上的卡就过去。” “好吧,你下午过来,不要太晚了,”文美有点高兴似的,停了停,又说: “噢,对了,你今天穿那件在巴黎春天买的呢绒大衣吧,就是淡咸菜绿的那件,下 面配牛仔裤高跟靴子,蛮好看的——” 我怔了一怔,警觉地打断她,问:“要穿那么好看干什么?” “噢,是这样的,我妈的姑妈的侄孙子今天也要来,就是上次我给你的照片上 的那个人。” 我一震,随即皱皱眉,“我不喜欢小眼睛的男人,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吗?”文 美婚后即开始瞎热心地到处给我介绍男朋友,可是,她跟我一样都是大学毕业后才 到上海来开始“新”生活的,在这个城市她跟我一样都没有什么社交圈,朋友寥寥 可数,所以她能牵出来的“货源”无非是她爸妈的七姑八姨的孙子或侄孙子,她上 次给我的照片上的那个男人,白白胖胖的,眼睛细得似一条缝,配上一脸的老实茫 然相,简直像个瞎子。 “哎呀,眼睛小点有什么嘛,人老实可靠就行了呀,人家三十岁,属牛的,比 你大六岁,年纪大一点会疼人,又是税务局做的,公务员,虽然他本人不是怎么特 别有钱,但是家境还可以,父母又都是退休公务员,退休金加起来一个月有八九千, 虹桥、浦东都各有一套房子出租,虽然下面还有一个妹妹,但是妹妹以后总要出嫁 的,将来这些还不都是他一个人独吞……”文美口若悬河的。 我沉默地听着,一边在心底诧异于她的媒婆舌功,一边嘲弄地想:原来醉翁之 意不在酒,是要拿螃蟹、蹄膀诳了我去相亲,哼,生日,为什么我总是容易犯一厢 情愿的低级错误?到底是我自己太愚笨还是太渴望一点温暖? “过来吧?” “不去,我不喜欢小眼睛。”我斩钉截铁地拒绝。 “哎呀,我说你这人怎么这么死脑筋?嫁汉嫁汉,穿衣吃饭,眼睛小点有什么 关系嘛?” “有什么关系?眼小如豆,像个瞎子似的,你愿意一辈子对住一个瞎子吗?” “喂,什么瞎子,你讲话怎么这么刻薄?”文美有点气起来。 我不响,沉默了一下,执拗地重申:“反正我不喜欢小眼睛,反正我今天不去。” “那你是一点不给我面子,也不给我妈面子了?家里做了那么多菜。” “你家里做了那么多菜,又不是特地为我一个人做的,再说,你事先又没跟我 说起,我今天晚上还有事。” “有什么事?” “我晚上有约会。” “你开始不是还答应了来的吗?” “开始我忘记了,现在想起来了。” “喂,你怎么这副腔调啦?” “我哪副腔调啦?” 文美不响,像似忍了一会,忽然劈头盖脸地发作道:“哎,陈蔷薇,我怎么觉 得你好像有点越来越怪了?我妈还不是看你没爹没娘的,一个人在上海,二十四岁 了,也不小了,想帮你介绍一个上海人,如果能谈成了结婚,你在上海也有个依靠, 可是你这个人怎么有点不识好歹的啦?” 我一怔,脸颊倏地烧烫起来(没想到她会当真拉下脸来数落我),当下,我血 流加速、呼吸急促起来,咽了咽喉,我淡淡地说:“上海人也不过两条胳膊两条腿, 我没觉得他们有什么好稀罕的,谢谢你跟你妈的好心,我现在还要赶工,改日有空 一起吃饭,白白——”说完,“嗒”一下,我自顾搁掉了电话,动作不重,但亦不 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