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铃声一直响,一直响,不依不饶的。 我硬着头皮,只当充耳不闻, 半晌,铃声终于止住了,我下意识地吁了一口气,一抬头,瞥见唐可德探究的 目光,“谁啊?”他一脸的忍不住的好奇。 我皱了皱眉,“是谁关你什么事吗?”一边收起手机,一边在包里扒了扒,装 手机的丝绒套子也在,里面装着(卷放的)说明书与小小的充电器,我怔怔地出着 神,火锅店里一片热蒸腾的水雾气,像澡堂子似的。 唐可德没再作声,闷头喝酒,啤酒一杯接住一杯,像喝水似的。 文美回来后,大家围着锅子,又胡乱地吃了一会儿,各怀心事,貌合神离。 终于,埋单,唐可德付的钱,一百六十块,也不知道他心不心疼。 出来,下楼,出大堂,来到马路上,一阵寒风阴飕飕地扑上来,我忍不住打了 一个冷噤,把大衣的领子竖起来,连脖子带脸地尽量藏在里面,“哇噻,晚上外面 这么冷。”我说。 “可能是昨天刚下过雪吧。”文美说。 “我送你到下面地铁?”我问。 “这……这么冷的天,你就不能请……请我们去你家坐坐……喝……喝杯茶吗?” 走在旁边的唐可德忽然大着舌头抢话道。 我把脸一沉,说:“我家里又不是茶馆。” “你这……这么紧张干吗?文美也去的呀……又……又不是我一个人。” “我不去的,我回家了,晚了地铁就没有了。”文美说。 唐可德扭头看看我们,大着舌头不甘心地结巴地问:“那……今天就……就这 样散了?” 我忍不住瞪了他一眼,“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 “那……那我们……不可以晚一点散吗?”他一边结巴地问,一边忽然就地一 蹲,仰着脖子,看看我,又看看文美,一脸可怜又无辜的样子,显然酒劲上来了。 文美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似地看看他,“那你问蔷薇好了,她住得近,我晚了就 没地铁了,我先走了,你们两个有什么话慢慢再聊一聊好了。”说完,就要自顾自 开步走的意思。 我赶紧扯住她的胳膊,“喂,他好像醉了,他可是你带来的,你不能把他丢给 我一个人管。” 文美扭头看看我,勉强地笑笑,路灯下,她的脸色看上去有点嘲弄,“是呀, 他是我带来的,是他求着我带他来见你的,因为他想见你,他见到你了,你又对他 爱理不理哼鼻子瞪眼睛的,他不开心才多喝的,你没看出来?” 我奇怪地看看她,“你的意思是——我应该带他回家吗?” 文美不响,淡淡地看看我,迟疑了一下,忽然答非所问地说:“蔷薇,你在唐 可德面前有点太骄傲了,让人有点看不惯。” 我一怔,看看她,一时无言以对。 “你看……连……连文美都知道……你根本就没……没把我当过人。”唐可德 在一边大着舌头得寸进尺。 我转头看看地上黑铁似蹲着的他,忽然有点气不打一处来,恨不得上去踢他两 脚,“喂,别借酒精装疯了,不过是灌了两瓶啤酒,能醉到哪里去?给你叫部车子 直接回虹口去吧!”说着,我看看马路,招一招手,半晌,一部大众车缓缓地靠路 边停了下来,我弯腰,推推他的肩,“喂,车子来了!” 他仰起面孔,夜色中一脸的不甘心与伤感,“那……那我什……什么时候才… …才能再见到你?” 我没好气地瞪了瞪他,“没事你老见我干吗?我又不是陈薇,挤不出奶给你的 ——”一抬眼,瞥见文美诧异的目光,于是我闭了嘴。 唐可德不响,睁大眼睛静静地瞪住我,昏黄的路灯光下,他的眼睛忽然蒙上了 一层晶亮的壳,但是他拼命地瞪大着眼睛不让眼泪汪出来。 我心里动了一动,但是我没响,也没动,男儿有泪不轻弹,他为什么动不动就 淌眼抹泪的? 还是文美走上前去将一叠纸巾塞到他手里,“算了,唐可德,别难过了,起来 吧。” 出租车司机在后面等得不耐烦起来,粗暴地揿了两下喇叭,看看外面还是没人 上车的意思,“哧”的一声,生气地绝尘而去。 蹲在地上的唐可德没有接过文美支援的纸巾,自己默默地拿手指揩揩眼角,将 眼泪弹出去,弹了揩,揩了又弹,如此反复了一会,终于,他抬起头,一脸悲哀的 望住我,“我知道你一直嫌弃我……嫌我穷没……没出息……是一个剃头匠……可 是我不甘心……我去念书……天天下……下了班放下剃头刀……背……背上书包揣 ……揣上干粮去念书……可是,只……只会念书有什么用?朝……朝中无人莫做官 ……更……更何况我们这些外地来的?你以为我……真……真愿意伺候那个女人… …真……真愿意跟她睡吗?还……还不是为了你……为了现在这份工作……我不陪 她玩……我能……能进电视台吗……好……我现……现在扔……扔掉剃头刀……扛 ……扛上摄像机了……你还是嫌……嫌我……早……早知道你还是会嫌我……我还 努……努力什么……”他一边结结巴巴地控诉着,一边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眼泪水, 一边叹了一口气,“做……做人做到我这份上……我他妈的……活……活着还有什 么意思……还……还不如一头撞……撞死算了……”说着,拿手掌抹抹眼睛,腾地 站起来,悲愤地挺挺胸,然后阔步踏了出去,敞着的黑大衣灌了风,生了翅膀似的 在他身后飘飞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