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因为金钱。”他简单地答。 我没再响,默默地看着车窗外,堵得很厉害,后视镜里只见得一望无尽歪歪扭 扭的车流长龙似的有气无力地缓缓蠕动着,路边的站牌下,一堆人在等车,一个个 冻瑟瑟的缩着脖子朝着公车驶来的方向望穿秋水,我忍不住暗自叹了一口气,这个 世界一点都不公平,普通大众的生命有一半大概是消耗在等公交车上的。 隔了一会,柳果庆随手揿了揿音响,音乐流出来,是英文曲子,低沉沙质的女 声,听上去很忧郁。 前车座的空调“咝咝”不止地往外吹着暖风,车内似有一股淡淡的栀子花的香 味,像是谁身上留下的香水味,他白天才载过谁?像他这样的男人,女人肯定是不 会缺的,那么他今天忽然即兴地约我出来,难道只是为了吃饭? 车窗外的车龙蠕动得似乎快了一点,慢慢地,车子挨近了一座天桥,柳果庆忽 然利落地一转方向盘,车子拐上了旁边的高架引坡,我警觉地掉过面孔,问:“你 要把我载到哪儿去?”来的时候可没走高架。 他温和地笑笑,嘲弄地答:“人肉市场。” 我不响,坐直身,猫一样警惕地瞪住他。 他一边扶着方向盘,一边不无嘲弄地瞥瞥我,“咦,干瞪着我做啥?快准备好 手机,一有风吹草动,赶紧打110呀。”他在讽刺我上次在希尔顿酒店的表现。 我挺着腰板,不响。 “身子挺得这么直,跟刘胡兰似的,累不累?”他继续嘲弄着。 “不关你的事。” “小姑娘,时代不一样了,现在贞女烈女那一套是笑话了,知道吗?” 我冷笑笑,“笑好了,谁笑死了他自己置棺材。” 他不再做声,一心一意地扶着方向盘,将车子开得子弹一样的飞射着。 我呆着脸看窗外。 车窗外,半封闭的高架道上空浮了一层淡淡的蛋黄色的氤霭气,两边的路灯在 那氤霭深处模糊成桔黄色的巢状,在车窗外的半空中一巢一巢的往后飞着。 等我将来自己有了车,睡不着的夜晚,可以驶出去在高架上兜风,兜得倦了, 带着一身的星光再回去睡,最好是那种有月亮的仲夏天的夜,甚至可以驶了去郊外, 碾着一地的雪一样的月光,开了车窗,听任凉滑似水的夜风一蓬蓬地吹上脸来,该 多惬意。 可是,(现在连一辆自行车都没有)我什么时候才能拥有一部自己的私车? 那些有豪宅有香车的女人,她们(比如唐可德的奶娘陈薇,左右不过是一个拾 话筒的,何德何能,配开宝马以及兼养小白脸?)到底为这个社会做过些什么? 说千道万,只靠一双手劳作(比如像我这种画铅笔画的)大概是永远翻不了身 的,因为这个世界根本就不公平,社会价值分配体系亦根本不公平,说是社会越来 越进步,但是贫富差异却越来越大,真搞不懂所谓社会越来越“进步”的坐标到底 是什么。 是的,我是愤世嫉俗,有时候我甚至是恨这个社会的,同样是美女,为什么别 的美女有的我没有?我没有爱(身心合一的至纯至洁的爱),没有钱,没有房子, 没有车子,一无所有,难道就因为我品行太端正了,做人太一本正经了(二十岁余 了还是一个雏)? 依此类推,社会岂不是真的已经“进步”到笑雏笑贫不笑娼了?那么,我的价 值观与世界观是不是已经太滞后了? 真叫人彷徨。 我暗暗长叹了一口气,把脸埋在手掌里。 不知过去多久,我才抬起头来,因为车子已经下了高架停在了江苏路、宣化路 路口(前面拐弯就是愚园路),我咽了咽喉,轻轻咳嗽了一下,说:“谢谢你送我 回来。”客气话总是要说的。 柳果庆转过脸,沉默地看了看我,一手摇下他那边的小半边车窗,一手点燃一 枝香烟,吸了一口,然后缓声道:“蔷薇……” “嗯?” “你今天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我怔了怔,不响,他的眼睛可真厉害,老男人,老江湖,火眼金睛。 “咱们至少还算朋友吧?说出来,或许轻松一点。” 我不响,沉默了半晌,踌躇地开了口:“我初恋的男朋友,前两天深更半夜的 打电话来喜孜孜地告诉我他有儿子了……我的女朋友也怀孕了……我今天在公园里 看见人家的小孩子粉雕玉琢似的,不知为什么,忽然觉得无边无际的寂寞与彷徨… …” 柳果庆不响,若有所思地看看我,半晌,温柔地说:“你现在需要一个怀抱, 跟我回家吧?” 我怔了怔,踌躇了一下,问:“那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你老实说,你现在有 老婆吗?” 他怔了怔,犹豫了一下,点点头,“有,但是……不住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