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好吧,我送你下楼。” “不,你送我到门口,在后面关上门就好了。” “蔷薇……” “嘘……小心邻居听见,关门吧,小心着凉。”我一边说,一边朝门口走去。 “蔷薇……”他的语气里似乎尚有一丝留恋。 我自顾打开门,“再见——”我说,一边头亦不回地走了出去。 在别人离开之前抢先离开,可以不算是被抛弃的,从而可以保留一份掩耳盗铃 的自尊(而且男人都很奇怪,通常情况下,似乎只有在女人主动抢先离开他的时候, 才能从他胸腔里榨出一丝留恋)。 落楼,外面已经更深人静,月亮早已经离开了那小户人家的屋檐,淡成了一小 块模糊迷离的红黄色(仿佛一块腌透了的咸蛋黄似的),遥遥的洇印在西天,眼看 着就要沉下去了。 朦胧的路灯光下,世界一片寂寥的寒灰,春天还没有来。 我叫了一部白色的街车,抱着那捧白颜色的玫瑰花,一刻钟后,到家,开足空 调暖气,默默地洗澡(洗掉一切残存的痕迹),洗完了,拿吹风机吹头发,吹完头 发,我坐在床沿上,将那张浅黄色的支票(支票上的签名俊逸洒脱而龙飞凤舞)摊 在手掌上看了又看,只觉得有一种辛酸微疼的踏实感(应该说,我把自己卖了个不 算太低的雏价)。 后来,头发干透了,我吃了三粒(比平日多一粒)安眠药,又喝了半杯热牛奶, 然后上床,熄灯,闭上眼,居然很快就熟睡了过去(也不知道是多食了一粒药的缘 故,还是那张支票的缘故)。 寻寻觅觅,小蒋与小乐终于在襄阳路服饰装市场的C区觅着了一家旺铺,月租 七千,但是租金要一年一付,她们两个似乎挺满意,直跟我说:“别人都说挺合算 的,茂名路、长乐路上的旺铺都要一个月一万多呢,况且这家还是新装修过了的。” 签过合同、付过租金的那天,我们决定一起出去吃饭,以庆“新生”。 小蒋与小乐一起提议说:“去静安寺天天旺吃四川火锅吧,天天旺天天旺,也 讨个口彩。” 我怔了怔,问:“一定要去静安寺吗?后面淮海路不就有一家天天旺分店吗?” 小蒋与小乐一起说:“可是只有静安寺那家味道最正宗。” 我不响,犹豫着,两只手互绞着,抬头看看头顶上的天,天空似青似蓝,像一 块尚未烧透的青瓷,典型的早春二月晴天天色。 “怎么啦,陈蔷薇?干吗不想去静安寺天天旺?你怕什么?”小蒋问。 “对呀,你怕什么?”小乐也问。 我怕什么?怕又遇见唐可德与陈薇?不会再那么巧吧,上海这么大,茫茫人海, 一顿饭的工夫,要撞见另一个人的概率其实微乎其微,万一再遇见,头一掉,视若 无睹,只当陌路好了,谁会真的在乎谁? 于是,我自嘲地笑笑,“我怕什么?除了失业,还能怕什么?” 于是,三个人截了一部街车,往静安寺天天旺。 到得天天旺,不知为何,从踏进门楼的那一刹起,我的心就莫名地被什么东西 提了起来悬在了半空中,拾阶而上的时候,连呼吸也紧了起来,下意识地目光四处 扫了扫,未发现什么熟悉的身影,呼吸才慢慢地松弛下来,这回来得早,亦不逢周 末,食客不似往日那般云集,座位绰绰有余尚可挑选,我心不在焉地跟在小蒋与小 乐身后,在一临窗的台子边坐下,又拿眼睛四下里搜了搜,未见异常,提着的一颗 心才慢慢地落回胸腔去,摸摸额头,一额的细汗,顺手拿过桌子上的纸巾包撕开了, 擦了擦面孔。 点菜,驾轻就熟老一套,鸳鸯锅,七荤八素,调料:蒜泥、麻油、腐乳酱,饮 料:七喜、可乐、美年达各若干瓶。 然后,小蒋忽然注意到我,“咦,陈蔷薇,你怎么好像脸色发白?” 我疲倦地扶住额,“可能是刚才有点晕车。” 小乐诧异地看看我,笑道:“什么,这么一点车程就晕车?你也真是没用,以 后要是交了有钱的男友,开车带你出去兜风,一坐就晕车,你还怎么跟人家谈恋爱 接吻?” 我啼笑皆非地看看她,“我说你现在怎么满脑子的男欢女爱?” 小蒋打趣地笑道:“哎呀,女大不中留,怀春了呗——” “呸,去死吧你蒋猴子!”小乐一边悻悻地打断小蒋,一边将筷子头横过去作 势要打她,“狗嘴吐不出象牙!” “喂,喂,君子动口不动手……”小蒋一边躲,一边笑道:“不要动不动就动 手动脚的好不好?” 我看着她们两个一阵闹腾,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少女不识愁滋味,只要有 她们两个在,空气永远都是活泼快乐的。 红红绿绿的生的菜陆续上齐,直摆了一桌子,红白锅底慢慢地咕嘟咕嘟地烧开 了,麻辣香的雾气袅袅地蒸腾开来,可是,不知为何,我始终有点魂不守舍的,心 头总似有一种挥之不去的不祥的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