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从昏迷中醒来,就看见施洋一张放大的脸。 “嘿嘿,我就知道你快醒了。睫毛眨个不停呢。说,是不是企图装睡偷窥本绅 士?” 我无语,这位混血青年的思维从来很混搭。你听过有人对昏迷刚醒的病人这么 说话的么?不要崇拜我能这么淡定地接受,因为早已习惯了。 接下来的一切就完全处于混乱之中了。因为我醒来不久,一摸手腕,就发现了 一件大事。 “施洋,施洋!你别说那些有的没的了,再帮我看看你脚边周围有没有啊?” 我早已不耐烦听他说什么劳什子的事故经过,什么广告牌撞到了我们的车,我磕了 头,他碰了腿……三藏,求你把这家伙收去吧,我已经够头昏脑胀的好不好?此时 最重要的,是我手上带了十年的黄玉手链不见了呀! 我在施洋的瞪视下神经质地揉着手腕。我知道作为康斯坦茨大学心理学专业Professor wolfgang手下的 Dr 。Xin ,此时此刻,我的行为是该被“打手”的。但说实话, 如果老头亲自来瞪我,我也只能表示,打手吧,只要手链回来就好。 “我说我的老佛爷,我都地毯式搜索了三遍了!真的没有。你确定那串珠子你 上车时还在?会不会是出事时,被你蹭掉拉在车上了?要不然一会儿去帮你问问詹 秘书那出事的车子还在不在,让人帮你去车上找找。” 我闻言眼睛一亮,却讷讷道:“不好吧……人家是市委高官诶,身后大事一大 把的。我们这点小事情他哪里愿意管?会不会嫌我们小题大作。” 施洋很不客气地白了我一眼,我讪讪地扁扁嘴住了口。好吧,我很有自知之明 地认识到我是纸老虎,也就只能冲他这类型的小题大作了。不过,眼下脚上还绑着 绷带的某人在我的指手画脚下,一贯的好脾气也快破功了。 我叹了口气,那串手链于我而言真的是很重要的东西。戴得久了,早已如同身 体的一部分,就像一个深刻在心上的人。 恍然心中有些酸楚,那年我的不辞而别,对于他来说,是不是也是这样的感觉? 空得发慌,好似一切都没有了目标。 在我黯然之际却听施洋笑得阴险,“我倒好奇了,那串珠子原来你这么宝贝啊! 是不是什么定情信物啊?” 我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狠狠道:“是!” 施洋大约没想到一向被他誉为“情感淡漠”的我会作出如此激烈的反应,一脸 地无法置信。 在他目光灼灼的探究下,我早已没了底气。 不由自嘲地笑笑,是了,这么多年过去,曾经随手相赠的小礼物,他还会记得 吗?他大约是忘了。因为他不知道在他俯下身,为我带上的那一刻,一个十七岁情 窦初开的小姑娘内心青涩的悸动。 我苦笑,让我一个人犯傻就好,独自守着他给我的点点滴滴。若是他已经忘了 我,那是最好不过。 见我这样闷闷不语,施洋倒是大发善心。 “没事,一会儿问问詹秘书吧。你若不好意思,我来开口好了。” 我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却见他目光中有跳跃的光,难以捕捉。 “其实,方才你昏迷时不知道,这次接待方对我们真挺重视的。哦,对了,你 脑震荡失血,你猜给你献血的是谁?” 我都昏迷了,哪里会知道? “是……” 施洋的话被有礼的敲门声打断。不一会儿,门口出现了詹秘书的笑脸。 “辛小姐,好些了吗?”他走了进来。 “恩,我很好了。詹秘书,辛苦你们了。” 我扫了眼病房中被搜索的凌乱景象,不好意思地匆匆收拾着。唯有施洋很大爷 地翘着绷带腿,我朝他瞪了眼。知他嘲笑我拘谨刻板,没理会他一脸戏谑的表情。 到底是官场中历练的人,詹秘书对这一团乱象只是下意识地扶了扶眼睛,轻咳 一声,立刻恢复了从容淡定。 “两位千万别这么说,这次事故,我们万般难辞其咎啊。所幸两位没出什么大 事,要不然我们,哎……我们赵副市长对此事十分重视,定会给两位一个交待的。 两位请先安心静养,项目计划已按赵副市长的吩咐延期了。有什么需要只管说,我 们一定尽力满足。” 听对方这么诚恳,我本来应手链丢失而积累的满腹牢骚也自然发作不得,只得 宽容地笑笑,抬眼看看施洋。 施洋无奈叹气,只得充当代言人:“詹秘书,您也千万别这么说。这本来就是 小概率事件。谁都料不到的。请赵副市长放心,我们两人一旦伤势无碍会尽快开始 项目,计划我们已经看过,应该不会给你们的工作带来太多耽搁。” 詹秘书感激地点点头。 “不过……”施洋拖长了尾音,朝我看了一眼,“詹秘书,眼下我们倒是有个 小小的请求。” 詹秘书立刻笑道,“施先生千万别客气,请吩咐吧。” 施洋瞥了我一眼,朝我伸了五个指头。 五个NLP (身心语言程序疗法)啊,敲诈啊!果然,离开了老头的管束,此厮 的狐狸尾巴就露出来了。无奈我此刻有求于他,只能眨眼同意。 “其实,是这样的。哎,还是让我们辛小姐自己跟你说吧。” 我万没想到施狐狸又把麻烦抛回给了我,施洋朝我笑得不怀好意,朝他干瞪眼 也没用。此时此刻,詹秘书那万分重视的目光已将我笼罩。 我讪讪一笑:“是这样的,詹秘书。我的一串黄玉手链可能在出事的时候丢了。 不知道,那辆车子还在不在,方不方便让我们去找一下?” 詹秘书倒是半点没有惊讶或不耐,立刻掏出手机。 “辛小姐别急,我立刻帮你问问。喂,小王吗?你现在在哪?哦,你等下……” 詹秘书又转向了我,一边掏着口袋,“辛小姐,你看看是不是这个?” 只一眼,我立刻激动地点头。可不就是我那串手链吗? “恩。小王,没事了。” 詹秘书颇有深意地朝了笑笑,却并没有立马递还给我,只是呈给我看。 “辛小姐,这是赵副市长刚才递给我的,不过他没说明这是谁的,只是让我把 它修理下。因为这手链的绳快磨断了。我方才并没反应过来是你的,一时疏忽了。 你看……” 我疑惑地从他手中接过,珠串的结口处确实已被磨得很细白,只是我长期带着, 倒没有注意。不过,为何这东西会到了他们的副市长手里? 等等,他们的副市长姓什么来着? “请问,是赵副市长么?”某一个字,吐在齿间,却牵动了心中的百转千回。 詹秘书点点头,他试探着问道:“是啊,辛小姐和赵副市长是故交么?” 心中有一股灼热的念想不可遏制地燃起。赵,是他吗?不会,怎么可能?他不 是应该在北京?这么多年了,怎么又来到S 市?我在国外每一个拜访过的教堂为他 祈祷平步青云,只是副市长吗?他出了什么事?不会,应该只是巧合,怎么会是他? 他一定再更高更好的地方。 我心如乱麻,下意识地攥紧了身侧的床单,只看着那手心中的珠串发呆,浑然 没发觉身边两双眼睛好奇地望着我。 “辛小姐?辛小姐?” “辛澜!……Dr。 Xin!”施洋模仿着老头的一声怒斥把我唤醒,我茫然看着 他。 他一脸无奈,“詹秘书叫你呢。” “哦?” “辛小姐,你看这手链是不是我立刻去帮你修理一下,一定马上帮你送回来。 毕竟,是赵副市长再三关照的。” 人家工作职责,又是一片好意,我自然不能拂了他的情。更何况,眼下这串珠 链在我眼中竟变得有些沉重而烫手。我勉强笑笑,点了点头,将手链递给他。 “多谢你了,詹秘书。真是不好意思。” “辛小姐客气了。” 詹秘书前脚刚走,施洋后脚便凑了过来。 “Hey ,Girl。方才詹秘书的问题你还没回答呢。我来替他继续吧。” 我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什么问题?” “咳咳,辛小姐和赵副市长是故交么?”施洋怪腔怪调地模仿。 我蹙眉,下意识地道:“我怎么会认识什么赵副市长?”低下头,声虚而气不 壮。 “喂,跟我还装呐?” “我真的……不知道啊……我又没见到……” 施洋点头,“这个简单,听说他是这个项目的负责人。你们早晚会见面的。” 我心头一颤,抬头盯着他故弄玄虚的笑脸,自己也不知道是希望还是害怕。 施洋却依然不放过我,“要不,我们现在就把他请来谈谈项目计划?难得我投 身工作,决定带伤加班!” “别!” 见他笑得灿烂,我自知上当。舒了口气,再不打算理他。 “哦,对了。刚才想告诉你来着,你之前还用了人家好多血。” 我被他说得愈发心头忽冷忽热,“做什么说得那么可怕。到底怎么回事啊?” 施洋摸着下巴想还卖关子,我终于忍无可忍,推了他一把。 “快说!” 我力道不小,施洋一个趔趄,好在反应够快,稳住身子,绷带腿翘得老高,姿 势有些搞笑。 他哀怨地朝我瞥来,“哎。我说你恼羞成怒拿我出气又是何必?具体的情况, 其实我也不太清楚。我也是从一位照顾我的温柔的护士小姐那儿听来的。哎,我觉 得辛澜啊,你真该趁此机会在医院里多跟人家护士小姐学学,要不然像你这样情商 偏低的情况,以后可如何能相夫教子?” “要你管?你的那群法比安娜,伊莎贝拉,史坦芬尼们就能相你教你儿子了? 还有那什么克丽丝,海蒂,康妮,妮科尔……” 施洋脸色越来越惨淡,“哎哎哎,打住!我怕了你了!我觉得我得先离开一会 儿,护士小姐还要给我量体温。你先自己冷静下,一定要别激动,小心病情恶化!” 他抬着绷带腿,单跳着蹦出了门,转而又把门推开,扶着门把,探进头来,一 脸惊喜。 “对了,辛澜啊!我忽然想到一句中国古话。你来听听。” “什么?” “千金难买市长血啊!所以你一定要稳住了,不要再晕过去,浪费了哦!” 我顺手抓起一根香蕉朝房门砸了过去,“见你的护士小姐去吧,古话你个烂文 盲!” 香蕉被及时关合的门挡住,我抚摸着左手带着淤青的静脉,不知何始,竟将 “脉脉此情谁诉”喃喃地低吟出声。掩口,苦笑。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