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罗楠走出楼洞。他有点万箭穿心的感觉,却没有一丝哭的欲望。哭,只是他 在只有亲人、或者无人、或者目中无人的时候的一种不自觉。 置身在繁华的街道上,他不知道自己该往哪里去,哪里才有他栖息的小窝。 他的别墅,他的别克,都随着大哥越冬的枪毙,被枪毙掉了,他开始有点后悔当 初没有从那亿万的资产里,弄出个10杠20杠的,神不知鬼不觉地再搞套房子,今 天,也不至于流落街头。 呵,什么是忠诚?我忠诚于谁呢?忠诚给了我什么?他想,这忙碌的商店, 豪华的酒店,琳琅的酒吧,靡靡的歌厅,不知疲倦的出租车,又都是忠诚于谁呢? 出租车?他发现了身后的出租车。总是和他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他转身进了眼前的梁苑菜市场,一边和人讨价还价,一边用余光观察,那辆 出租车疾驰而过,又有一辆疾驰而过。神经过敏。他心说。 罗楠买了一些对血管有好处的西芹、西红柿、菠菜、洋葱、萝卜、茄子、冬 瓜等蔬菜,搞了两大袋子,那卖菜的以为他是开酒店的,为了讨好和拉住他这个 大客户,说什么都要蹬着三轮给他送去。天已经擦黑。罗楠把菜扛上楼,放在家 门口,从院子的小侧门出来,消失在灯火之中。 他敲开了胡静家的门。 “你以为我找不到你吗?亲爱的。”他倚着门框,像个嬉皮士。 “别胡扯,我老公可是在。”胡静看了他一眼呵斥道。好像早已料到他的光 临,没有丝毫的诧异,开了门也不让他进屋,转身披了件长外罩,又回头向他走 来。那外罩在沙发上被压得全是褶皱,她头发散乱,脸上毫无光泽,脸蛋上有几 个粗糙的老皮,作秀似的摇摇欲坠。他不知道是心疼还是失望,这就是24岁的她 吗?这就是他心目中的女神吗?这是那个只用香奈尔NO5 的公安局长的千金吗? 她的刚烈、挑剔、脱俗、高贵、美丽都跑到哪里去了?才两年多的时间,她那些 出众的、令他着迷的东西,如此迅速地、无情地从他的梦中眨眼间就被删除了, 他真不敢想象要是和这样一个邋遢的女人生活在一起,自己该如何走完漫长的人 生之路。 “有什么话到街上说吧。”胡静看都没看丈夫眼镜后面的眼神,对罗楠说。 罗楠有点虚脱。他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他朝思暮想的女神突然消失,也许 是他长久幻想的美梦突然破灭,也许是他看到了生活的本来面目。他真的不知道, 他只是浑身无力地跟在胡静的身后。 “说吧,有什么话快说,孩子醒了看不见我,会闹的。” 罗楠本来有一肚子的话要说,他想说他几乎每天都梦到她,以及那些和她在 床上、沙发上、浴盆里、甚至厨房里做爱的每一个场景;他想说他爱她已经刻骨 铭心,这一辈子都不会有什么把她的名字和形象,从他的心里和骨子里抹去;他 想说过去和他平起平坐的几个哥们,那时侯谁不是美女成群,三妻四妾,小蜜无 数,夜夜笙歌,只有他,为她保持着贞节,从来没有碰过第二个女孩子;他想问 她为什么突然就变了心,难道她真的不知道他是怎样的一个人?他还想说……可 是现在他不可能会说,现在他也不想说了,他所有对她坚若磐石的爱情,从见到 她的一刹那,竟然荡然无存!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的这一突然来临的感觉,竟然 使他毫无道理地理解、宽恕了胡静当时的背叛。 爱情啊,你究竟是一种什么东西?曾几何时在他的心中是那么坚固,那么坚 贞,此时此刻它怎么就如此不堪一击呢?!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这种感觉,他 简直相信了人们对他的那些种种传言:冷酷无情、冷血动物、无情无意、杀人不 眨眼、动作如闪电、一个披着羊皮的狼、笑面恶虎、人皮恶魔…… “你说不说?不说我回去了。我没有这个闲情雅致和你浪漫,浪费时间,你 以后不要再来骚扰我们了。”说着转身就走。罗楠不知道是习惯,还是找回了她 的一点倔强的感觉,伸手拉了她一把。“别碰我——!你这个流氓。”胡静大叫 起来,“我们完了,完了,早就结束了!” 罗楠被她的叫声吓了一跳,慌忙松开了手。“阿静,你……你真的这么绝情?” “是的,南霸天,我们不是一路人,你需要的是金钱,是万人敬畏,你是个 江湖侠客,生活在梦幻里,你可以为了你想要的东西,不择手段铲除一切阻碍你 的东西,我爸,我妈,你都毫不心软;我是个俗人,我需要的是平静,平凡的生 活,我现在有老公,有儿子,我真的很幸福,你如果真的喜欢我,还爱着我,那 么我求求你,南霸天,不要再骚扰我们,放过我们,给我们一条生路吧。” “阿静,不管你相不相信,我告诉你,你家发生的事情,确实跟我无关,你 难道还不知道我多爱你吗?我怎么可能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够了。”胡静冷静下来,“我爸说,什么事情总要有个了结,所以我才和 你说了这么多。我警告你,要是再让我在这个小区见到你,不用你动手,我就满 足你的心愿,和你一起去死。” 胡静说完,转身消失在黑洞洞的院门内。 “阿静……” “好了。是你的跑不掉,不是你的拿不走。该了结的就了结吧。”胡耀祖不 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他身旁。罗楠对胡耀祖的到来,竟然没有发觉一点动静,看 来儿女情长有时候的确会麻痹一个人的警惕和意志,他想。 “胡汉山,我们什么时候了结?”罗楠恨恨地道。 “快了。志在你心,当你想了结的时候,一切自然会了。” “你别跟我装得跟得道高僧似的,我不想听,也没有你那么高的境界,我现 在就要了结!” “那,这就了了。”胡耀祖把一打信封递给他,“这是你在监狱里面给阿静 写的信,张玢悉数转给了我,她一封也没有看到,全还给你。” “胡汉山——!!” “别吼,你从小就给老头子我起了个恶霸地主的名字,这次我就给你恶一回。” 胡耀祖说,“阿静说她曾经给过你什么东西,想要回来,我看他刚才过于激动, 大概是忘了,难道你不打算退还吗?你觉得留着还有必要吗?” “胡汉山,算你狠!”罗楠伸手从上衣口袋里,掏出来一个东西,好像是一 个折叠精致的纸团,又好像是块玉什么的,往胡耀祖手里一拍。“给! ” “车走车路,马走马路,走你的路吧……再见!”胡耀祖说着向院子里走去, 头也不回,向后摇了摇手,一副不屑于顾的样子,被黑夜吞没。 罗楠找了小旅馆住下。冲了个凉水澡后,他无论如何都不能入睡了。 他拿起那些信一封一封地读了起来,但是却找不到一点写的时候的那种心动 的感觉,甚至觉得自己写得非常肉麻,非常好笑。他觉得爱情,其实不过是人们 人为地施加在某个人身上的一种幻觉,在现实的生活中是根本不存在的,所有的 思念期盼,或难舍难分,都不过是对某一个身体接触,或者某一段心情愉悦,进 行了净化和美化,被大脑储存起来的一种假象,是一种自欺欺人的现象,某一天 一旦发现了真相,会突生一种被骗的感觉,但是竟然不知道那个骗子是谁。 罗楠看到最后一封信,拆开来发现竟然是胡汉山写给他的信,他十分反感地 匆匆浏览了一下:“骗子。他妈的这个世界上的人全是骗子。” 他把所有的信,放在地上,一股脑全部烧了。是的,爱情是个骗子,忠诚是 个骗子,正义是个骗子,邪恶是个骗子……就连他住的这个小旅店也是个骗子, 它的门口写着“欢迎光临”“旅客之家”,其实不过是个很普通的美丽谎言,这 个谎言的背后还不是为了钱?准确地说应该叫“欢迎上当”“旅客之灾”,谁在 家里睡觉会被收费?没有钱谁会欢迎你的光临?只会把你拒之门外。要不然那些 立交桥下,就不会成为乞丐之家了。 想到乞丐,他突然想到了越冬。越冬都化装成一个乞丐了,刑警队怎么还会 那么准确地知道了他的行踪?他刚刚到达机场就被截获?他身上的追踪器是谁又 是什么时间给装进去的?这里面肯定有内鬼。当初知道老大越冬去向的只有他们 五个人,镇关西李林,北极熊张武,东海蛟郭宝,小诸葛何仁,还有就是他南霸 天罗楠。现在李林、张武、郭宝都陪着大哥越冬上路了,只有他和何仁两个人可 疑,他自己当然不是,因为到最后他也和大哥失去了联系,直到在监狱里,通过 特殊的渠道——一个贪财的打饭师傅才算联系上了,也就是说只有小诸葛何仁可 能和大哥保持着联系,并且出卖了他,那么何仁这个老狐狸现在会在哪呢?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