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七 夜里,罗楠被一阵“沙沙”的声音惊醒,拉开灯一看,有人从门下面的缝里, 传进来一张纸。罗楠下床捡起来,没有署名,字体非常潦草,但还可以看得清楚, 从内容上可以看出是申磊写的: 谢谢你今天下午救了我。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救我,但我知道你肯定有 自己的理由。你我不是同道中人,但你我却是同乡中人,看你为人还算仗义,我 相信你不会出卖我,所以我决定告诉你实情。我跟踪何仁已经将近三年,据我观 察何仁近日可能会浮出水面和你见面,希望你能配合我,同时注意自己的安全。 还有,别用手机和我联系,葛伟今天接到上面的通知,要他到移动公司找熟人查 你的通讯记录,他们以为是你和陌生人打了电话,但是没有想到是我。 罗楠看完短信出了一身冷汗,再也没有了睡意。心说幸亏今天没有拨那个电 话号码,否则今天下午受审的不是申磊,而是他自己了。按照这张条子的内容推 断,申磊极有可能是开封市刑警大队的卧底。根据他的年龄判断,肯定又是从警 校选出来的可怜人,还没有毕业就破灭了穿着警服捉拿歹徒的梦想,也许他一辈 子都要在这种黑暗的社会底层和凶残的罪恶争斗中被淹没了。 罗楠点了一支烟,把纸条点着放在烟灰缸里,任他燃烧而尽,就像把一个人 清白的历史档案给清除了一样,一眨眼就变成了灰烬。这也怪不得申磊,一个20 多岁的小孩子,谁会想到他竟然是一个公安局的卧底,而且已经在异地他乡流落 了三年,孤立无援,一个人忍受着良心、追求与现实、言行严重冲突的折磨,遇 见了不开心的事情,难以解决的问题,连个倾吐、商量的人都没有。今天,这个 只有他自己心里知道是他老乡的罗楠,在关键的时候把他揪起来,往他上衣口袋 里放了一个追踪器,他和上线通电话的事情才没有暴露,要不然那可真是出师未 捷身先死了。所以他感觉自己就像找到了帮手一样,冒险而大胆地给罗楠写了这 个纸条。 罗楠想到这里,叹了口气,关了灯,在漆黑的夜里,睁着两只大眼,若有所 思地望着天花板。 由于党爱民陪着伍杜和赵敏夫妇,会见郭佳只好由罗楠一人前往。 将近10点钟的时候,罗楠才懒洋洋地起了床,刚洗漱完毕,整理了一下一夜 未眠的倦容,尚可就推门进来:“楠哥哥,我想跟你一起去,反正在家闲着也没 事干。” “有美女相伴,可谓人生的一大快事。我倒是愿意啊,可是领导愿意吗?我 看你还是请示一下你姐夫,看他对你有没有别的安排才是。”不知怎的,罗楠也 觉得自己的口气冷淡乏味。 “什么意思啊楠哥哥?”尚可热心碰了冷钉子,心里很不是滋味。 罗楠感觉到自己性格分裂得越来越厉害了,这可不是言不由衷、心口不一、 口是心非、言不达意这些词语所能概括的,因为他心里明明是想和尚可幽默一下, 没想到说出来的口气和表情,却是另一回事,根本与他的本意是谬之千里,不由 心生一种悲哀和自怜,心说这笔账早晚都要和胡汉山算清的。想到这里,他先把 表情调整到微笑,然后再开口说话,心说这回我让你再走调?他保持着微笑的状 态说:“丫头,你怎么老是误解我的意思呢?我真的不是不想带你去,而是怕大 哥怪罪,我看你最好还是问问。” “问什么问?”尚可被罗楠的表情逗乐了,“哈哈,楠哥哥,是不是中风了? 告诉你啊,这还是他建议的呢,他说我今天是个闲人,属于自由活动,可以去购 购物啊什么的。我说我最讨厌那些事情,他说他知道我的意思,如果不想购物, 钩钩心上人的心也成,你觉得你是我的心上人吗,楠哥哥?” 罗楠还在镜子前调整自己的面部表情,在思考为什么刚才的微笑会被尚可看 穿,听尚可这么一说,不好意思地一笑,万般柔情竟然溢上脸来,他连忙搓了一 把脸,同时他也知道葛伟对他还是没有完全放心,这是有意无意地在他身边安插 奸细,监视他。 他整理着领带,转过身来说:“你心上的人,我怎么能看得到?只有你自己 才能看得清楚啊,”罗楠说着凑近了尚可,“哎我说丫头,那你说——我是不是 呢——?” “我说是。”尚可急切而干脆地回答,好像是知道罗楠会这样问她,又好像 生怕别人给抢了去一样,调皮而甜蜜地说。 “晕,这么急干什么?我知道我是。”罗楠伸出手指在尚可的小鼻子上刮了 一下。 “为什么?”尚可明知故问地撒娇。 “因为你刚说过啊,”罗楠挽起尚可纤细的腰肢,“好了,走吧丫头。” 两个人相拥着,一出门正好撞上也要出门的何乐。何乐一看两人亲密无间的 样子,心里像推倒了五味瓶,不知道是什么滋味,恨恨地说:“切,掉蜜罐里了? 早晚也得让蜂蜜把你们淹死!别让我再看到你们这样啊,我不想看到有人被淹死 的惨状。” 然后转身又返回了自己的房间,砰地一声关了门。 宴席设在双清路的小肥羊火锅城,果然二龙没有来,只来了郭佳和巴特尔。 双方都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虽然有点尴尬,但一个个毕竟是江湖的老手,那种 短暂的尴尬,经过几句寒暄,瞬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巴特尔毕竟是土生土长的草原人,纵然比一般的草原人民心眼儿绕了些,但 仍然淹没不了他本质上的豪爽和粗犷,伸开双臂使劲地抱住了罗楠,然后又来抱 尚可,罗楠伸手拦住,调侃道:“哎——免了免了,我亲爱的巴特尔兄弟,她只 能被我抱。” 巴特尔用生硬的普通话说:“哈哈,我的兄弟,你太小气太自私了,把草原 上最美丽的太阳占为己有,我们沐浴一下阳光也不允许吗?” “哎——!答对了,巴特尔兄弟,美丽的太阳可以共同拥有,美妙的金钱可 以共同享用,美味的佳肴可以共同品尝,美丽的女人——”罗楠说着把尚可揽在 怀里,“她,只能是我南霸天一个人的,您见谅了,哈哈。” 有了巴特尔的存在,宴席显然有了情趣和生气,气氛自然无比热闹和融洽, 葛伟来了之后,本来准备的许多台词竟然没有用上。 葛伟说老板因为有别的客人来不了,只好指派我前来,代表他为两位兄弟不 远万里地来到阜阳,问候一声,并为不能亲自前来,表示歉意。 巴特尔说:“怎么这么俗套?你现在不就是老板的化身吗?你来了你就是老 板,都是自家兄弟,干吗这么客气?来来来,干了再说。” 葛伟端起杯来,抿了一口,吧嗒吧嗒嘴,没有说话,看来,克制“复杂”最 简单的方法就是“简单”,葛伟也开始用“简单”的方法,来对付巴特尔。他不 再多说,用手术刀把两捆伪钞划开,要郭佳和巴特尔看一下,谁知道巴特尔的 “简单”简直达到了顶峰和化境: “狄老板你也太看不起兄弟们了,看什么看?我们哥两个不相信阿楠,会跑 这么远来和你做生意吗?我相信只要是狄老板敢让我们看的,必然是经得起考验 的,况且你们上次留下的样品,我们都已试验过了,哈哈,先干了再说。” 葛伟放下酒杯,调整了不好意思的表情说:“真是对不住,郭老板、巴特尔 兄弟,这次恐怕要让你们失望了,阿楠给你们留的那件货——” “哎——!不要这么说狄老板,有什么对住对不住的,做生意就是这样,兄 弟们明白,谁会那么傻,还没有交易呢先给你15万的货让你去玩?况且一件货也 是试验,三五张也是试验,无所谓的,只要是大批交易的时候,也是这样经得起 考验的货就行了。” 可以看得出,巴特尔的这种“简单”,并不是愚昧和莽撞的“简单”,而是 经过了他们这几天的跟踪和调查之后,或者说经过了大量的复杂行为之后才有的 “简单”行为,这种“简单”看似豪气直爽,实则暗藏杀机,比“复杂”还要复 杂。葛伟一笑,也不让他们三个,自己端起酒杯喝了一口,其他人看葛伟不答话, 端起酒杯,也不由自主端了酒杯,各自喝自己的,等待着葛伟的下文。 葛伟看到大家端酒杯的这一举动,心中不由暗喜,你再简单的语言,都不会 比没有语言的沉默更简单了,也就是说葛伟用简单的沉默,战胜了巴特尔简单的 语言,他知道他已经在短暂而简单的沉默中,初步控制了大家的思维,不失时机 地说:“如果巴特尔兄弟这么说,那我可以告诉你,这笔生意,你根本无须见到 我们老板,小弟我,狄威,就可以明确地告诉你,这生意成了!” “成了?”郭佳脱口而出,巴特尔端着酒杯愣了一下。 “是的,成了。”葛伟端起酒杯,瞬间把角色对换过来,抢了巴特尔的台词 说,“来,各位兄弟,先干了再说。” 葛伟一饮而尽,笑道:“我看兄弟们都是爽快之人,就不在这里绕弯弯了, 咱们长话短说,小弟还有别的朋友等着,我再干一个,表示对两位照顾不周的歉 意,并就此告别。” 葛伟拿起酒瓶,自己倒了一满杯,一扬脖子灌下: “郭老板,巴特尔兄弟,货10天后到,你们提货的时候,多找几个人,一吨 一吨地验,等彻底验好了,再给你们外面拿着钱的兄弟电话,到交易地点交钱提 货,就是这么简单,而万无一失。生意就是这样,一是互相信任,二是确保自己 的利益,我想只要做到了这两点,再难做的生意也会变得容易起来,都说‘钱难 赚屎难吃’,以我看说这话的人,其实是一个不相信任何人的人。哈哈,各位兄 弟,回见。” 葛伟说完,拎着手提袋和上衣,出了小肥羊火锅城,直奔“茶言观舍”茶艺 馆而去。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