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节:1994年(2) 我开始学着反抗,用最简单重复的音阶练习代替复杂的协奏曲,用弓子把琴 谱翻得哗哗作响,用眼神来表现出对老师水平的批判。我故意拧松了琴弦,故意 撕碎了谱子,故意把手指划出一道血口,只为了能离这个又笨又蠢永远给人当陪 衬的乐器远点,再远点。 为了学琴家里花费了全部的积蓄,价值几千的琴以及每节琴课上百元的学费 对我们这个工薪家庭来讲是笔巨大的开销。记忆中爸爸妈妈就没买过一件上百的 衣服,一家三口没去过一间餐馆,我没有过一分零用钱。我因为学琴而失去了童 年的大部分乐趣,我不能跟院子里的小朋友玩跳房子,没去过各大公园的游艺设 施,还能把美元、英镑符号认成高音谱表。 前后换过五位专业老师,一个老太太,三个老头,一个年轻姑娘,也经历了 课时费从六十到两百的飞涨。有一个姓高的老头让我记忆深刻,他来到课上第一 件事就是骂骂咧咧地抱怨学校没有为他准备饮料,我爸立刻飞快地冲出去为他买 了瓶昂贵的进口饮料,大概是芦荟汁一类的东西,老头砸吧砸吧嘴继续开始他数 不尽的抱怨。为了能把我教好,每次爸爸都是小心翼翼地赔着笑脸啊,附和着他 满腹的牢骚,每周递上不同的进口饮料,而我却愈发对老头产生反感,直至最终 炒了他的鱿鱼。另一个让我印象深刻的是一个年轻的小姑娘,因为她的男朋友长 得暴像香港演员李子雄,而且也是香港人,她的家里永远晾着不同花色的内衣, 桌子上摆满了自己的艺术照,沙发上还扔着低俗的言情小说,让我怎么也不能把 这一切和大提琴家联系到一起,最后有两件事情直接导致了我爸炒了她的鱿鱼, 一是那年的考级我全盘皆输,原因在于她从一开始就教错了,二是有一天电视有 她们乐团的演出,我爸发现自称首席的她坐在倒数第二排最里面的位置。 那时还参加了北京市银帆交响乐团,一堆学琴的孩子痛苦地煎熬着一下午, 共同糟蹋着世界名曲,还要付出昂贵的排练费,典型的花钱买罪。我只是一名普 通的大提琴手,在集体中充当混事的角色,却永远对首席的位置垂涎欲滴。 乐团为了音乐会请来了一个当时在音乐节颇有名气的小提琴神童来与我们共 同排演小提琴协奏曲,我总是无比地嫉妒她拉琴时淡定的神情,嫉妒她上台时粉 色的纱裙,嫉妒她走到哪里都前呼后拥。每次乐队排练她的爸爸都坐在老师办公 室里谈笑风生,和老师交流着培养神童的心得,而我的爸爸只能坐在排练室的后 面翻看着一张不知道哪里来的报纸,还时不时地会被老师叫过去帮忙搬运乐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