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桩接一桩的劫难 二秀急匆匆地关上门板,拿了两根树棒子顶住,这才粗粗的喘上大气。探梅问 她发生了什么事,只见她愣愣地靠在门板上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可那瘸子却并不甘心,拖着一身稀泥当晚就跑到村贫农代表那里去告状。他说 :“那两个婆娘不服管。我想去管制她们,那个老些的还把我掀到水沟里。” 这下就惹怒了贫农代表,他说:“你是不是真想去管制她们?我先给你说清楚, 那两个婆娘好看不中用,你养不养得活她们都成问题。” 瘸子说:“她们家的墙壁全都是我补的,你说,我瘸着一只腿容易吗?我只养 一个,养那个老一些的,养一个还养不活吗?” 贫农代表也一本正经地说:“好,我前几天就听说这两个臭婆娘把我们这里搞 得乌七八糟,真是要管制一下才行了。苟二也来跟我说要大的,我就跟你们两个分 配一下。他苦大仇深,反正也做不出娃儿,他就要那两个小的还搭上肚子里的娃儿。 我就不信,你龟儿两个婆娘不安分,干脆就弄两个男人天天去管制!看她们还敢不 敢翻天!” 他说干就干,马上就把一个五十过头老实巴交的苟二和一个六十过头 的张拐子分配过去。 谁知那两个臭婆娘拼死拼活不答应。这就更激怒了贫农代表,他顿时火冒三丈, 大吼一声:“把她两个捆起来!”一群民兵当夜就把她们母女捆在了破草屋里。 探梅那不到五岁的女儿本来已经入睡,受到这种惊吓,就迷迷糊糊地哭叫了起 来。看到妈妈被捆在床边动弹不得,自己只有在地上乱爬还哭得筋疲力尽。 二秀就像五年前查屠要杀她的时候那样伸长了脖子,抬头望着屋顶草缝中透出 的几颗星星大喊道:“天哪!这是怎么回事啊!你长不长眼睛啊!” 旁边的民兵看着她们可怜,其中一个说:“你喊天也没有用,现在的天已经是 我们贫下中农的了,天都已经变了,你们就答应了吧。” 二秀依然望着草缝中的天空,五年前查屠被杀的那一幕又浮现在她的眼前,她 用那发僵的手指抓扒着自己又大叫道:“天哪!那算命先生也是来克我查家的吗? 三百六十行哪行不行,就偏偏要来指点查屠干那杀猪卖肉的勾当……” 旁边的民兵叹了一口气说:“唉,难怪不得,是个杀生的命啊。” 二秀突然闭上了眼睛说:“是啊,这是命,这都是命啊……”哭着、哭着,只 觉得眼前一片昏黑又一阵阵天旋地转。探梅可不一样,她大着肚子眼看着自己的女 儿在地上爬,那一声声哭叫像刀子一样剥开了她的皮、剥开她的胸腔;一刀一刀扎 刺在她的心里、肝里和肺里。她被捆绑在床角上动弹不得,眼看着自己的女儿一会 爬向二秀一会又爬到自己的怀里。在她眼前,女儿那蓬乱的、毛茸茸的头发,满是 泥污的小脸和望着她的一双大眼睛,在她面前是多么回避不了的真实!她已经没有 了过去在遭受煎熬的时候那心脏从体内徐徐下坠的感觉,而是感到胸腔里的那颗心 一下、一下地爆裂开来,被掏得血淋淋地竟没有一点踪影。她低头看了看自己隆起 的肚子,又看着这爬来爬去哭干了嗓子的小女儿,她感到自己对生活最低的渴望也 消失了。她虽然已经麻木,可也知道是自己又一次毁了这个家。她以前毁了寄望于 她的父亲,毁了善良贤惠的母亲和可怜的妹妹,而这一次又要毁掉那满脸泥污细瘦 可怜的女儿。她悔恨,这悔恨已经从浸透了她的骨髓,又竟然从里面炸裂开来。她 近似疯狂地大叫了一声:“好,我嫁!随便你们哪个要我,就像臭水一样给你们泼 去了!” 就这样,探梅嫁给了那个五十过头苦大仇深老实巴交的苟二。二秀却没有答应, 她一头撞在了床角上,满头满脸都是血。六十过头的张拐子看来也是个好心人,他 顿时吓得全身哆嗦就赶快跑去央求贫农代表说:“算了,算了,这个婆娘不能娶, 我不要了。” 探梅带着女儿大着肚子又嫁了人,当天就挺着肚子带了女儿搬到了苟二那里去。 剩下二秀捆包着带血痂的破布一个人昏昏沉沉地躺在草屋里。探梅在离开的时候回 头看了看妈,二秀躺在床上没有抬头也没有说话,她们就带着这一桩接一桩的劫难, 无处哭诉、无处申冤,如烈火喷头,如雪上加霜,她们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些谁 也说不清、道不明的屈辱,糊里糊涂地各自煎熬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