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方德西雅克自治区的时间流程与古地球时代相同,基本单位是以二十四小时 为一周期,也就是一天。在这周期内,光源的供应会做出自动调整,而有光线强 弱之分,以应居民与动物的活动作息。 至于光源,则当然与从前不同。自治区所在的巨型船舰并没有位于任何星系 内,与最近的星球距离少说也有几十万光年,恒星的光线从此处看来不过是闪亮 的一小点,自然无法与太阳系那颗恒星给予地球的温度与亮度相提并论。 这时就得感激科技的存在。科学家们研发出大量“制造”与太阳光线相同结 构的照明设备,它同样能够帮助各样生物进行化学作用,例如植物的光合作用等 等。紫外线只是减量,并非完全没有,自治区自然会发现许多妇女手中拿着半圆 弧状,鲜艳非常而被称为“仿伞”的物品,据说有隔离紫外线的功能。但在洛崴 眼中,撑着一把把伞的人从远处看,就像是一朵朵的蕈类。鲜艳的蕈类通常有点 毒性,就像是女人——带有危险性的美丽动物。 话题扯远了。 清晨四点半,是自治区于第二季的天亮时刻,说是天亮,实则还只是微明。 不过这对向来早起的洛崴而言,并没有多大差别,他已经起床超过半个小时了。 “碰!”房门在开启时直接撞上后面墙壁的声音,在静谧的清晨听来格外刺 耳吵杂。岐斌喃喃抱怨一声,接着翻了个身,将被子盖在脸上,继续他的睡眠。 将近三点才上床睡觉,现在说起来还睡不到两个小时,若有人敢破坏他的睡眠, 真可说是胆大包天。就算是天皇老子他也不甩。 但是有一个人比天皇老子更重要。 洛崴兴奋地跑到床边,推了推他:“岐斌!现在外面天气很好,光线充足, 空气又新鲜,到外面走走心情会很好!”嗓音中的愉悦教人说什么也生气不起来。 “让我多睡一点,我的心情才会好。”岐斌从窝里冒出一句话。 洛崴笑了笑:“这样太浪费生命了。” 良久,瞧那被子一点动静都没有,洛崴再度推了推。“岐斌!” 岐斌从被中探出一颗头,凌乱的发丝外加睡意浓厚的表情,让他的脸上添了 些许稚气。“我三点才睡的。”他眼睛艨胧地看看满脸笑意的洛崴,接着又缩回 被窝里。 洛崴压低了声音,听来有点难过。“可是,我这儿有样东西要给你看。” 岐斌又从被窝里伸出头,这时已经清醒了许多。“什么……”当他看到洛崴 依旧拥有的阳光般笑容恺,不禁感叹自己已经被摸透了。这小子竟然敢用难过的 声音教他产生罪恶感。 洛崴从背后伸出一只手,手掌上有颗椭圆而小巧的蛋。“看!这是玫丽养的 鸡今早生的蛋。” 岐斌瞥了一眼。“那很正常。” 洛崴高兴地说道:“玫丽说这颗蛋是会孵出小鸡的。” “那就……等孵出来再拿来给我看吧。”岐斌将头躺回枕上,眼睛闭了起来。 要他现在清醒过来也真是强人所难。他认识的许多人都知道他的低血压和起床气, 就连玫丽也从来不敢硬要他起床,反正他的生理时钟相当清楚自己何时应该清醒, 睡过头也是从来没有的事。只有一次朱恺不怕死地趁他熟睡之际整个人压上来, 不过也是自从那次之后,他再也没有胆子尝试,因为那一次朱恺左眼的瘀青,足 足过了半个月才消掉,而且还是因为每天涂抹玫丽的特效药,才好得较快。不过 容恺就可另当别论了,朝阳似的笑容,他再怎么也舍不得打他一拳。以前“她” 也曾经说过,将来定会有个人,能将他克得死死的。也许,容恺正是他所盼着的 那个人。过去,他曾 臆测过洛纭的独于是否能对他产生如此的影响力,只可惜他一直未曾得有机 会,与洛崴更为熟识了解。 岐斌仍是闭着眼睛,却忍不住在心中叹口气。怎么好端端的睡觉,现在反而 胡思乱想起来? 忽然听得耳边“吱吱”叫了几声,是小鸡的声音,刚才不是还只是颗鸡蛋? 这下子岐斌完全醒了过来,睁开眼,整个人翻起身来。“这么快?不会吧?” “这是今早孵出来的,是另一只母鸡生的。”只见洛崴另一只手掌上有只黄 橙橙、圆滚滚的毛球。他抬头对岐斌一笑:“可爱吧?” 岐斌先是叹了口气,接着一个深呼吸,确定自己已经完全没有睡意之后,他 接过洛崴手中的小鸡和鸡蛋,放于床头桌上一个置放东西的篮子里,接着对上洛 崴的视线,道:“你真是愈来愈大胆了,不略施薄惩怎行?” “什么略施薄惩?”洛崴看看篮里的小鸡,然后再看向岐斌,不甚了解他话 里的意思,不过他那越来越深黝的跟眸,却透露一抹不寻常的意思。 岐斌伸手环过洛崴的腰,接着旋过身,将洛崴整个人压在床上,嘴角流露一 丝笑意,嗓音则是特别地低沉:“你说呢?”容恺前口才道出自己怕痒的秘密, 此时正可确认这件事的真伪。 “等等!岐斌!”洛崴的惨叫声在静谧的清晨听来格外响亮。“岐斌……快 住手……” ***** ***** ***** “碰”地一声,岐斌原本随意摊在床上,这时也忍不住略微抬头看看那扇从 今晨算来第二次被踏开的门。来者不是容恺,岐斌当下说道:“我真不明白,那 门把是作啥用的?” “作啥用?当然是参考用的。”朱恺一点也没有羞愧的表情,反而理所当然 地咧嘴一笑。 岐斌没有回嘴,迳自瘫回床上 朱恺移向前:“难得看你无所事事,在床上浪费生命。” “今早容恺也是这么对我说,不过那是在清晨四点半的时候。”歧斌头也不 抬地回道。 “四点半?你不是差不多三点才睡?”朱恺失笑道。昨晚他把市政厅长一些 市区规划的问题拿来找岐斌一块儿讨论,认真得连时间都忘了注意,等到有些倦 了,才发现早过了半夜两点,因而朱恺和岐斌上床的时间差不多,不同的是,朱 恺相当惬意地直睡到将近正午才醒来,不像岐斌,早上被折腾了一番,到了下午 便已感到疲倦,趁着洛崴出门,赶紧躺下来小憩一会儿。 “所以我现在正在补眠。”歧斌懒洋洋地说道。 “那么……”朱恺正要说话,凑巧洛崴进了房内,轻快地嗓音响起:“嗨! 朱恺!” 朱恺回过头,对门边的洛崴微笑道:“我正要找你。” 岐斌立即抬起头,对朱恺挑眉问道:“你找容恺有什么事?” “柏莱斯总部,也就是市政厅内的电脑不知道谁丢人了几只病毒,现在资料 大乱,还不晓得救不救得回来。”他清清喉咙。“所有的荧幕上只有一个嚣张的 笑脸,每五分钟就用各种语言说一句话;笨蛋。” “你对电脑很厉害。”朱恺询问洛崴:“愿意过去帮忙吗?现在所有可以找 到的电脑工程师都已经忙成一团了,不过问题好像还没解决。” 洛崴微笑,道:“当然。”他暗自感到怀疑,这病毒的发作,听来似乎相当 熟悉。 ***** ***** ***** 朱恺借故先行前往市政厅,岐斌与洛崴两人则一同朝柏莱斯走去。洛崴依旧 是一身白衣,与岐斌衣着的明显对比,加上两人出众的外貌和气质,教路边许多 往来人群都不由得对他们多投注几眼。不过这并未干涉两人闲谈逸趣,照样天南 地北地聊着。 洛崴说道:“柏莱斯的市容,说来还真是整洁,而且许多公众设施,似乎做 得相当完善。” 岐斌回道:“市政厅长很有野心,希望下回仍能够竞选连任,因而对改善市 容与增建设施方面不遗余力,至于秩序的维护,也因为市政厅和朱恺他们的关系 良好,所以若遇到什么难解的问题,直接找‘火神’的人来解决准投错。” “竞选连任?这儿的官员是用选举的?” “是的,若由上级指派,只怕他无心市政,反而只会想尽方法往上升级。用 民选的方式,会便一些野心较大的人为了今后得到更多人的支持,在基层时便开 始用心。”岐斌说道。 “是吗?”洛崴低头沉思。星际联邦时代有二十多年时间都由岳虎总督独揽 大权,除了后期加上他父亲瓜分军权外,领导人专制的色彩向来浓厚。但也由于 岳虎个人的政治魅力无远弗届,无人能敌,因而联邦人民极少深入思索施行政策 是否有待改善,唯总督大人马首是瞻。 到得市政厅内,原本的井然有序现在被破坏地一干二净,只见内部的工作人 员就像一窝被打散的蚂蚁,行来走去,毫无头绪。岐斌将手插在口袋内,看见这 般情形,虽然脸上没做什么表示,实则内心深深地叹了口气。 洛崴在一台电脑前,先是沉思了一会儿,然后敲了几个键。荧幕上投有任何 变化。洛崴咬咬指甲:“好奇怪。” 蚊斌站在他身后,伸手抚过他的发丝。“怎么?”朱恺则面露期待而又担心 的神色。 “我过去曾经看过这种病毒。”洛崴说道。“这张笑脸四年前曾经出现在自 由都市的电脑中,不过当时只是每星期会出现一次,每次持续约一小时。因为根 本找不出解决办法,同时对电脑内部资料又没什么损伤,所以人家后来也就不加 理会,病毒发作时大家便开始借机偷懒聊天。奇怪的是,一、两个月后问题也就 无端消失了。”洛崴摇摇头,再次看向电脑。“看来这次的问题一样教人没辄, 只希 望同样不会造成资料的损失。“ “看到那张笑脸就令人火大。”朱恺忿忿不平地握拳。“你真没办法处理?” 洛崴又是播头,看来颇为难过。岐斌把他从位于上拉起来,一只手环过他的 腰问,紧揽在身边,对朱恺丢下一句话:“你继续去忙吧,我们到休息室去等你。” 然后在洛崴尚无法做出任何抗议之下,便将他带离电脑中心。 朱恺摆摆手,继续和市政厅内的人员一同奋战。 ****** ****** ****** “当时我们找不出电脑中毒的原因,不过很确定的是,病毒并非从外面连线 植入,而是经由我们本身的电脑。”在体息室内,洛崴压低了声音说道。很明显 他为了无法解决问题而心情低落。 岐斌和他坐上沙发。“是自己人所为?” 洛崴偏过头,面露不解的表情。“可能是,也可能有外人闯入内部盗用电脑。 不过什么都没查出就是了。”他抬头望向岐斌,声音于哑:“帮不上一点忙,真 不好意思。” 歧斌轻笑:“何必在意?”他转过身,以跪姿将膝盖抵于沙发上,双手则撑 着椅背,将涪崴纳入他与沙发之间。 洛崴看着他越来越靠近的脸,心顿时漏眺丁好几拍,慌乱地正要开口,休息 室的门突然被打开。一个穿着市政厅工作人员制服,中等身高,蓄小胡子的精瘦 中年男于走了进来,手中提了个茶壶和两个水杯。“这里有些茶水,请用。” 岐斌眯眼看他。休室室的门方才在他进来时已经锁住,突然被打开委实有些 出乎意料,不过在看到那男子手中一串钥匙后,也就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点头道: “谢谢。” 洛崴看见外人在场,岐斌却丝毫投有改变现在姿势的打算,不禁轻轻推他。 岐斌对他微笑,身子却纹风不动。 那男子向着岐斌背对他的身影干笑一声:“真不好意思,我要整 理这儿一下,你们继续聊,请不要介意。“他开始整理房内其他沙发上的椅 垫,还有之前未收拾掉的水杯。 洛崴再次推推歧斌。“岐斌!”虽然声音尽可能压低,但明显带点恼意。岐 斌低头看他愈加嫣红的脸,也不管外人在场,忍不住伸手抚摸,而后在洛崴来不 及做出抗议之前,翻身端起桌上茶壶,说道:“来喝些水吧。” 洛崴这时感到哭笑不得,气恼也不是,只得沉默地接过岐斌交给他的水杯。 岐斌继续为自己的杯子倒水,看着洛崴只是两手握紧杯子,却不喝下,不禁 笑问:“不高兴了?” “没有。”洛崴又瞪了瞪他,然后将杯子拿到嘴边。 岐斌正要喝水,突然闻到某种特别的气味,很不明显,清淡得令人难以察觉, 是从杯中液体散发出来的,他在放下水杯的同时也赶紧止住洛崴将要喝水的动作。 洛崴的嘴还没碰到一滴液体,杯子就被岐斌拂开,不禁疑惑地看向他。 歧斌转头面对状似认真打扫的中年男子,开口道:“你是谁?我没在市政厅 内看过你。” 那人一听,偏过头对他笑道:“我叫坎伯纳,是新来的打杂工。” “这茶水是你准备的?”岐斌用淡淡的口问道。 “我从茶水间拿来的,有什么不对吗?”那人停下了手边的工作。 岐斌轻轻一笑:“没什么,我只是设想到市政厅竟然用普夷科来招待人,这 东西比寻常的水还贵上好多倍。” “昔夷科?”洛崴瞪大了眼睛,又望望现在岐斌拿去的水杯。 普夷科,一种好几年前科学院研究人员在意外之中发现的药物,虽然拥有可 以治疗神经方面问题的功效,但若用得过量,或是寻常人服用,将会产生昏眩, 甚至是幻觉等副作用。在被人们滥用作吸食的毒品之后,星际联邦明文禁止,除 了调查厅人员在审讯吸毒犯人时有限制地提供之外,外界是不准使用的。联邦瓦 解后,这条禁令虽然已经无效,但因制造工厂停摆,因而此药也许久未在社会 上出现。至于最初调配的药方,则于科学院那场爆炸后付之一炬。 “普夷科?”那人也和洛崴一样惊讶地张大眼睛。 “容恺感到惊讶是正常的,不过你有必要表现得和他一样吗?”岐斌将洛崴 揽近一些,眼光则未移开那人身上。虽然他对自己差点喝下普夷科有些不悦,不 过根据液体稀释的程度,仅仅喝上一杯并不会对身体产生什么影响,只不过会特 别“兴奋”些。同时那人并未散发敌意,这点他相当确信,感觉上仅是玩笑性质。 他并不介意和对方玩场游戏,不过仍是得查清楚真正目的为何。 那人咧嘴一笑,音调自然,一点也没有掺入心虚的意味。“我不了解你的意 思。” “你应该相当了解。”在某种突然的领悟袭上心头后,岐斌吸口气,望向那 人,笃定地说道:“你就是让柏莱斯电脑当机的罪魁祸首。” 那人先是歪头看着他好一会儿,接着坦然一笑,笑声清亮,并在说话的同时 鼓掌数下。“了不起,当真了不起!我在这儿闲晃老半天都没人留意到我,更别 说怀疑了。”言下之意,他本就有打算故意让人发现。 “你到底是谁?”岐斌说道。他相当确定面前这人并非方德西雅克的居民。 除了自己对于面孔称得上过目不忘的记忆外,那人尚有一口说得过分标准德瑞克 口音。 德瑞克是瀚海联邦最接近自治区的一个小都市,最早之前是星际联邦边境中 人口最为稠密的地方,当地虽同样以星际联邦的共通语言为官方用语,不过另外 却也流通着古代某种奇特的语育。因而那儿的居民说着其他语言时,总带些所谓 的德瑞克口音。 那人双手环胸,对他眯眼一笑:“以你的能力应该猜得出吧?我是来自德瑞 克的无名小卒。” 斌轻哼一声:“是不是无名小卒我不清楚,你的来历我也不知道,唯一确定 的就是你并非来自德瑞克。” “哦?”那人听完这句话后突然眼睛一亮,表情兴味十足。 “虽然在自治区仍不时可听到人们说话中带有德瑞克口音,但是很少人像你 说得那么清楚标准,听来根本就像是故意的。”岐斌眯起眼睛。“你以为我当真 那么好骗?” 那人垂下眼睫,转瞬间改变了说话的语调,这会儿竟完全用的是来自自由都 市,听来彬彬有礼的贵族式腔调。“我一直对你相当有兴趣,不过现在看来,你 已是名草有主,心有所属了。”他很快瞥了洛崴一眼,随即移开视线。“不过你 的眼光也实在真好,他的能力很强,而且又体贴,连有人在他耳边唠叨两个多月 都没有嫌烦过。” “你……你……可是,不对啊……你的长相……”洛崴惊讶地连句话都说不 清。这声音分明是当年在自由都市对他提及“火神”与“墨焰”事迹的人所有, 但他可还清楚记得那人的模样,臃肿的身材,满脸赘肉,虽然身高差不多,却怎 么也不像是同一个。 岐斌握住他冰凉的手,说道:“这不能怪你认不出,我看这小子是个易容高 手。”他回望那个人,眼神锐利。 那人露出若有似无的笑容,眼睛则骨碌一转:“你啊,实在太过厉害了。” 他低叹一声,话语中隐含着无限深意:“厉害到——不像是属于这时代的人。” 洛崴完全不了解他说这句话的意思,只感到岐斌握住他的手倏地缩紧,他抬 头看去,岐斌的表情并没有什么改变。 “你想说什么?”岐斌又哼了一声。 那人突然对上他的视线,晶亮的眼眸中含有笑意,还有极为迅速闪过的碧绿 色,相当奇特,却又很是熟悉的一种色泽。岐斌稍微愣了一下,记忆深处有抹一 时说不清的身影划过,但由不得他细想,那人立刻接下去说出了具有强烈爆炸般 威力的问话:“记得杨懿吗?” 岐斌松开紧抓着洛崴的手,向后退了一步,防卫性的冷酷表情在一瞬间瓦解, 墨黑的眼眸中混杂着难以形容的困惑和痛楚。 那人继续顾左右而盲他:“听闻方德西雅克的规划有极大部份是出自你的手 中……若是研读过地球时代的记录都知道,例如选举、财富分配、土地规划等等 制度皆可以看出是由古代的案例中撷取精华加以改良而成。不过嘛……”他歪歪 头,刻意露出不解的神情。“为什么柏莱斯的城市巷道设计特别特别眼熟呢?就 像是从前汴京的再版,可是,那是距今已有一千多年了耶!”他转头对洛崴露出 一抹微笑:“你听过汴京吗?” 洛崴点点头,古中国赵宋王朝的首都汴京这字眼曾经出现在过去研读的汉学 文本中。 岐斌闭起眼睛,竭力掩饰之前“杨懿”这名字带给他的震慑,以及随之而起 的苦涩滋味,至于那人后来说的话倒没有多所注意。那名字原本在星际联邦拥有 的人民编号NPL2005308于十三年前被他所取代,连带相关的一切亦被刻意消除, 算是联邦史上最是机密的事件,甚至目前也鲜为人知。他忆起主导这件事的岳虎 以及负责执行的路瑟·史坦博士,和他永远带着亏欠的神情。 “我猜得没错,你已经想起过去被封住的记忆了。”看到他的反应,那人又 是微微一笑。“那么头痛也完全好了?是因为那场爆炸的原因?” “你知道他会头痛?”洛崴回头问他。 那人扬起嘴角:“看来还没完全好。”他看着岐斌以很快速度平复下来的表 情,知道他的惊愕只是极为短暂的,大概再过一、两分钟,他的思绪就能正常运 转了。 真是没意思,那人先是暗自埋怨,接着决定先行催化他的思路运作。“以前 我常常追问你谁是杨懿,你不但茫然不如,若要继续深想下去,只会头痛加剧。” 看到岐斌蓦地发光的眼睛,他偷偷扮了个鬼脸,了解岐斌正在努力遏制愈加积存 的怒气,只怕投多久就要爆发出来了。他从口袋中悄悄拿出耳塞,作好准备,岐 斌若真要大声怒吼,恐怕他的耳膜不保。 此时,朱恺冲了进来,完全没有注意到现场僵硬的气氛,便开怀说道:“嗨! 电脑已经完全修复了!”话音未落,他就被突如其来,撕裂人一般的怒吼声震得 倒退数步。更救他难以置信的是,吼声的来 源竟是向来用冷静尖锐的话语讽刺人,而且多年来从未在他面前如此怒喊失 态的岐斌。 “雅丝翠·史坦,你在搞什么鬼?!” 极度震惊之下的朱恺无法在一时半刻间回复神智,呆愣地看向站起身握住拳 头,紧咬牙根的岐斌。那人则先是用“你真是倒楣,一进来就被暴风尾扫到”的 怜悯神情瞥了朱恺一眼,接着转头面对岐斌,用无辜不解的语气再度敷衍过去: “你说什么?我完全听不懂哪!” 岐斌向前踏了一步,如今他散发着某种狂暴的,如同产生漩涡般的骇人烈焰, 似要将对方整个席卷进去。 洛崴愣愣地看着岐斌的反应,而后甩甩头,让自己清醒些。 岐斌对着一个陌生男人叫出女性的名字,这可不是开玩笑的时候! “你还想再跟我装傻,方才就别把事情说得这么明白!现在我给你十秒钟, 你快点给我恢复原貌,否则后果有得你瞧的了。”岐斌又踏了一步。 那人向后倒退,尽可能远离岐斌那无形的焰气。“这么凶干什么啊?你又能 拿我怎么办?”言语间竟然逐渐显露出女孩子般的娇憨耍赖,与男人的外表和音 调极不搭嘎,形成一种教人毛骨悚然的景况。 “能拿你怎么办?你应该还记得。十、九、八……”岐斌开始不顾对方反应, 迳自倒数起来。 哪人蓦地大喊:“等一等!你真要我在这儿宽衣解带?!不妥吧!” “你的保护措施一向完善,关于这点我可一点都不担心。七、六……” “我投降了!不过你待会儿如果敢像以前一样打我,我会把从前你做过的糗 事全部抖给容恺知道。多给我十五秒,我马上回来!”对方像旋风一般,火速冲 离休息室。 朱恺一愣一愣地看着已经消失无踪的身影,鼻子里还残留有在瞬间迎面而过 的淡雅香味,是极为熟识的。 “你认识他?呃……是她。”洛崴已经确信方才那人是女子伪装,虽然十分 惊异,但也适时地改用阴性的代名词。“你打过她”则是他没有脱口而出的问题。 使人窒息的火焰顿时消失,在场的另外两人皆松了口气。洛崴不禁暗暗惊讶 于一个人的气势可以对环境造成的影响。 “我先声明,从前我可没出过什么糗事。还有,我没打过她,只不过小小教 训过一次罢了。”岐斌拨了一下浏海,闲散的模样完全不像方才能有那种可怕表 现的人。他状似无奈地说道:“她是雅丝翠,史坦,名义上是史坦博士的侄女, 实则是位从骨子里可怕到外头的人。” “你怎地这样子介绍我呢?”根本连十五秒都不到,门外就闪进了一个人。 “他在星际联邦时的确没什么糗事好讲,不过我可以告诉你更早以前的事情。” “你……你……你……”朱恺回过头才刚看清她的模样,就只能伸手指着她, 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洛崴也是同样的惊愕万分,情况只比朱恺稍微好些。岐斌则将双臂抱在胸前, 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 也难怪两人会有如此反应,进房的人和方才出去的中年男子几乎没有一丝相 像的地方,除了身高相近之外。棕色偏金的柔顺长发在两侧扎成轻便的马尾,小 小的瓜子脸上有着一双会说话似的水样明眸,吹弹可破的晶莹肌肤,秀丽的鼻子 和丰润的红唇。虽称不上是绝色的容貌,却让人有眼睛一亮的感觉。是个相当可 爱的女孩子,约为二十出头的岁数。由于她的发型,看来年纪更小。 她穿着连身浅绿劲装,与棕色眼眸中不时闪过的碧绿色相当搭配。双手插着 腰,表情似笑非笑:“我怎么呀我?有什么不对吗?”话才说完,像是故意地, 她突地睁大眼睛。“啊呀!我刚刚没认出来,你的头发留长了啊?咦?声音也完 全变了,难怪我会投认出,这可 能怪我啊!不过你以前的声音好听多了,为什么不补救回来?自治区的科技 应该不下于他处。难道你有怪僻,喜欢这样沙哑的声音?“劈里啪啦说了一串话, 银铃一样的悦耳嗓音。这席话只说得朱脸上青红交替,不知该做什么反应,就连 话也说不出来。 岐斌轻叹口气。“你难道不觉得惭愧吗?他可是因你而受伤的” 见这情形,他当然可以清楚知晓,雅丝翠正是朱恺到现在仍念不忘的人。瞧 朱恺现在那副傻样子,恐怕可以被他拿来当作取笑话题了。不过话说回来,朱恺 的付出被雅丝翠说得一文不,也委实可怜得紧。身为多年好友,他怎能冷眼旁观? 雅丝翠撇撇嘴:“我当初可没拜托他救我,也因为他突然扑过来,我原本可 以全身而退的,反而在这儿被划出一道伤口。”她卷起手的袖子,藕般的雪白手 臂上清楚可见一条肉色伤痕。 朱恺这时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为自己抱不平地说道:“如果我没把你扑倒, 只怕你已经被炸成粉碎了!” 雅丝翠立刻回嘴:“我连跳跃的角度都计算好了,是你把我撞偏了。” 他俩正龇牙咧嘴地互瞪着,岐斌忽地出声截断:“你们两人先别吵!”他面 对雅丝翠问道:“我问你,你到这儿来作什么?这么些年你了哪些地方?” 雅丝翠沉默了一会儿,而后回道:“我这回过来自治区,只是因一时兴起罢 了。突然想看看多年不见的‘某人’是否还惦记着当科学院里的小跟班,也想顺 便确定,洛崴或杨懿哪个才是他心中念不忘的人……” 乍听自己的名字,洛崴不由得心下暗惊,不了解这个貌美女子,何会突然提 起,而且竟是和他从未听过的名字连在一起。岐斌则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电不待旁人开口,雅丝翠继续说道:“不过来这儿,倒真是失望,原先的疑 惑根本就是多余的。因为,‘某人’已经有‘新欢’了。”说到这儿,她将目光 移向洛崴,洛崴在完全搞不清来龙去脉的 情况下接触她的视线,只见雅丝翠暗地里朝他眨了眨眼睛,教他更是丈二金 刚摸不着头绪。 雅丝翠接着说道:“说来说去,到这里来是一点儿意思也没有,我看我还是 快点离开,以免自己待得累了,旁人看了也碍眼。”话音未落,她转个身子便朝 房门走去,突然又像记起某件事一般,回头面对岐斌,道:“我不相信真正的爱, 可以分割成好几份,你也是这么认为的吧?那么,该怎么做,你应该心里明白才 是。还有啊,不管理由是多么冠冕堂皇,真正的爱情,是没有隐瞒的喔!”她笑 了笑,而后旋身离开,压根儿没听见朱恺随后说的那句:“等一等!” 望见她如风离去,朱恺未及多想,也紧接着追随出去。 ***** ***** ***** 洛崴坐在水塘边的草地上,双手抱膝,整个人缩在一起,愣愣地望着水塘上 缓缓划过的小虫子,以及后头跟随的朵朵涟漪。也不知坐了多久,天空的亮度开 始逐渐减弱。洛崴伸手拨拨飘落在他身上的叶片,忽觉身边有人坐下。他偏过头, 发现是雅丝翠。 “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让你心情不好的。”她并没有望向洛崴,反而同样 注视着水塘。 “我……”洛崴不知该对她说什么才是。 须臾,雅丝翠转身面对他,眼中带有盈盈笑意,声调也十分轻松快活:“雅 丝翠·史坦,我的名字你早先就知道了。”她重新对洛崴作自我介绍,并且伸出 右手。 “容恺。”洛崴微微一笑,也握了下她的纤纤素手,觉得触感相当滑腻。 “请多多指教。” 雅丝翠在浅笑之后,缩回手。她眨了眨带有弯度的长睫毛,以一种不带任何 挑衅或敌意的口吻说道:“我和岐斌是在科学院里认识的。当时他十五岁,而我 十一岁。不瞒你说,我对他可是一见钟情,不过他几乎没有正眼瞧过我,是我一 头热地找他,一段时间之后总算他见了面会以点头与我打招呼,虽然表情并不怎 么高兴。”她低 头望望自己的手指,轻轻一笑,笑中带些苦涩。“记得他第一次主动打招呼 时,我兴奋得要命。”一声叹息融在拂过的轻风之中。 洛崴专注地聆听她说的每个字句,对于她的停顿,并未接口。 “他并没有解释杨懿是谁吧?”雅丝翠在看到洛崴摇头之后,接着说:“我 不想多嘴他责怪,这事理应由他自己对你说。而且我猜想经由先前的事情之后, 他也不会再继续瞒你。只要等他脑袋冷静下来,一定会来找你的。你别多烦心。” “你为何在水中加了普夷科?”洛崴不了解这举动有何意义。 “没有恶意,主要是给歧斌的,而且我知道他绝对曾发现,以他的能力来说 这只是小意思。我以前曾经做过同样的事,好几年前,只是想看看这件事会不会 让他想起我和从前。不过他只因而对我产生了怀疑,并没有忆起过去。”雅丝翠 吐吐舌头,对洛崴展露笑靥。 洛崴对上她的视线,在刹那间,就像触了电般,他清楚地知晓,前闪着灵动 明眸的妙龄女子,将会是他永远的朋友,无关于男女之情,而是种惺惺相惜,彼 此尊重的朋友。同样的粲然一笑,毫不保留。 “我的确曾经爱上过他,但如今早就不抱希望了,希望你也别把我当作情敌 看待。”雅丝翠开口道。 洛崴微微一笑,将视线移开。他并不确定自己是否有雅丝翠所说的资格,岐 斌和他之间的关系仍在浑沌不明之间,更何况,岐斌仍不知道他便是洛崴。也正 当他暗自思索之际,雅丝翠说出的一席话竟救他一时骇住,连呼吸都忘了。 “我还记得他第一次与你见面……应该是八年前吧?那天他心情极佳,整个 人就像在发光一样,自从与他认识后,这是我首次见到有这样的表现。从那时起, 我就知道自己已经输你一大截了。”她的声音听来没有一点难过,反而像是对自 己失败的坦然接受。 洛崴原本已经移开视线,这时猛然转过头,不敢相信地看着侃侃而谈的雅丝 翠,而她似乎没注意到洛崴的瞪视,照样接续说道:“除了杨懿之外,你便是他 在这世上最为看重的人,是真真正正搁在 “倒也不是所有人都能看透。”雅丝翠笑道:“有些人的心墙太过厚实,我 可是怎么也没法子深入了解。”她顿了顿,方说道:“洛崴,我将我自己的看法 说出来,你可别介意。你并未对岐斌说出真实身分,部份是因为你低估了自己在 他心中的重要性。以他过去初次见到你的反应,我敢打包票在你俩分离的这段时 间,他必定费尽心思在寻找你。你若对此存有疑虑,大可将这种念头打消。‘洛 崴’对他来说,是独一无二,无从取代的。你当年在他心中印下的,是永远无法 抹灭的记忆。就算现在你与他相处再久,我相信他的心海里,一定还会有个放着 ‘洛崴’的地方。你何不快些将一切说开,把他现在对你逐渐升温的感情,与过 去的身影融合。若让他自个儿发现你就是他念念不忘的人,恐怕那种震惊,会教 他往极端的方向去想,到时,我可不敢保证他会有何种反应。” “不是我不愿说,而是越和他熟识,我就越舍不得破坏如今这难得的快乐。” 洛崴低声说道。“我担心,若真让他知道我是洛崴,恐怕他再也不会理我了。” “所以要你别多虑。酒是越陈越香,事情却是隐瞒越久,越不容易弥补!” 洛崴苦笑:“有这种比喻?”雅丝翠则微微一笑,不予置评。 两人坐在草地上,一动不动,沉浸于不会使人不安的静默中,享受着啁啾鸟 鸣和着树梢的沙沙作响,奏出自然界美丽的韵律。偶然从林外柏莱斯方向传来的 钟声穿插其中,则是种和谐的不和谐。 “你知道那边的花朵叫什么名字吗?”又一阵钟声过后,雅丝翠指着不远处 的一片黄色花海,清新脱俗的小花一朵朵在风中摇曳。洛崴点点头。他研究植物 多年,自然知道雅丝翠所指为何。 “Chrysantbemum frutescens,蓬蒿菊,是吧?不过有个更为常见的名字— —玛格丽特。”她将眼神飘向远方,做梦般的表情。“从前的传说是,这种花能 够占卜恋情。想着心爱的对方,一边说他爱我、他不爱我,一边摘下花瓣,如果 摘下最后一办时正好是他爱我……” 洛崴突然冒出一句话:“你喜欢朱恺,对吧?至少你是在意他 就在同时,岐斌朝前走近了些,并在距离两人五、六公尺处停步。 不知是否由于早巳昏暗的天色,即使靠这么近,洛崴仍无法看清他现在的表 情,毫无半点愤有的生气,平常可以轻易感觉到他在身边,现在却有飘渺虚无的 错觉,仿佛眼前站着的并非真正的岐斌,不过是他自己的幻想罢了,那影像随时 都会随雾散去而消失。 雅丝翠清亮的噪音忽地响起:“你这下,可应该看清楚自己的内心了吧?” 洛崴呆楞看着身旁拥有轻盈身段的女孩跃起身子,朝岐斌走去,两三步后, 回头看看他,再转向岐斌:“若你仍想要沉湎于过去的岁月,若你心结未解,那 么就算是用上什么阴谋诡计的,我也不会让容恺继续待在你身——” “我知道。”暗哑的声音,低沉如故,但破碎地令人感到心疼,像是许久未 曾开口的人突然说话般。“我知道你的意思。”眼睫盖上黑黝瞳眸,将所有的感 激都遮掩住,但仍从语中泄漏出来。岐斌轻道:“谢谢你。” 雅丝翠微微一怔。 对她诚挚道谢的岐斌?这狂妄不将他人放在眼中的小子?世上怕再也没有人 像洛崴一样,能对这个人产生如此巨大强烈的影响吧?在这条单向的感情路上, 她早就认输了,可是这回却是输得彻头彻尾,但也教她心服口服。她眨了眨眼。 洒脱地面对一切,向来是她的专长与坚持。“那么,应该没我的事了。我先走一 步啰!” “雅丝翠。”听见呼唤,她回眸对上岐斌的眼,无边若浩瀚大空的墨色缀有 点点星子,仍旧是当年那教她心醉心悸的性感。但终不属于她,而她也不再奢想。 她静静地待他接续说道:“朱恺仍在找你,若你愿意见他,就到柏莱斯的酒吧。” 雅丝翠垂下眼睫,转身之前挥了挥手。 洛崴迷蒙地看着远寓而去的袅袅伊人,浑不觉黑眸已牢牢钉在也身上。待他 回过神来,发现岐斌近在眼前。 洛崴眼望岐斌蹲坐在他面前,柔柔一笑:“你没事了吗?” 岐斌闪耀的眼眸突然有瞬间的暗沉,他垂下睫羽,片刻之后凝视洛崴,道: “有些重情,我想我老早便该对你说了。”他低声问道:“你对古中国的宋代了 解多少?” “有关宋朝是么……就我过去所念的汉学中,许多重要的事件,还有各皇帝 主事的年代大约都还清楚。”洛崴偏头想了想。 “是吗……那你可知道,过去科学院曾有种发明,可以将生物体送到指定的 年代地点,不受时空的限制?也就是说,可以让人回到过去的时代。” 洛崴睁大眼睛。“这怎么可能?时空转换器这类的东西虽然一直是研究努力 的目标,可是因为某些关键的问题无法解决,所以从投有真正成功过。” 岐斌合起眼,依旧是一抹苦笑:“事实上,成功过一次,或者应该说:一次 半。”睁眼的同时他微微偏过身子,右手看似轻轻一拂,不料某种无形的力量竟 随着这动作排山倒诲,直朝远方的树林而去,只见原本阻在中央半身高的杂草在 “擦擦”地声响下被折了腰向四方飞散,未被铲除的草则弯身朝两边低头,如同 古老的西方传说中摩西将红海分成两半让希伯来人选出埃及一般,形成一条笔直 通路。紧接着,需要数人伸手能环住的大树在轰天巨响后,树干中央被穿出个窟 窿,直可瞧见另一边的景致。怪异的是除了被破开的树干部份外,其余的树木, 甚或那棵树其他的地方皆是毫发未伤。 洛崴只看得呼吸心跳瞬间停止,在事情结束后仍旧惊骇得无法自己。岐斌也 不说话,只等他自个儿回过神。 “这是……是超能力吗?还是你身上装了什么武器?”洛崴终究将魂魄拉回 现实之中,以颤抖的唇瓣和声调询问未带任何表情的斌。许多杂草四溅的“尸骸” 到现在才刚落了地。 “都不是。”岐斌任由洛崴一把抓住他的右手,细细检视手掌各处。他淡淡 地说道:“这是种古中国的功夫,原本是剑式,但我修习时改作以掌为剑,剑气 随指尖而出,所以能有这样的效果。方才我 甚至用不到一成的力量。“ “不到……”洛崴咽了下口水。“……一成?” “我要跟你说个故事……”岐斌缩回被洛崴握住的右手,将姿势改为与洛崴 相对的坐姿,目光紧盯在他的脸上,不放过表情丝毫的变化。“距今十四年前, 当科学院研发出几近完美的时空转换器后,总督与科学院为了解决能源短少,以 及另一项计划所需的巨大能量,用极机密的方式将当时联邦调查厅的调查员杨懿 送到一千多年前的中国宋朝,因为他们获知那年代存有惊人的能量。不过因为些 许错误,使她到达的年代较预定的略有出入。这就是我方才说成功一次半中的那 半次。”他嘲讽似的一笑。“在她刚到宋朝的几天之后,认识了一个男孩。当时 男孩双亲俱逝,流浪多年,杨懿是唯一将男孩视为亲人,尽心照顾;教导学识武 功的人。在两人相处的短短数个月之间,她在男孩的心目中,早成了最为仰慕崇 敬的对象,是最最重要的人。只消她一句话,男孩就是交出一条命,也心甘情愿。 在取得巨大能源的恶战中,男孩为保护杨懿而受了重伤,以过去的医疗技术是无 法挽救性命的,于是杨懿要求史坦博士利用时空转换器收敢能源的同时,也将男 孩送至未来治疗,待身体康复后再回宋代……” 洛崴低问:“最后却没有回去?” “总督原来对杨懿抱持兄长对妹子的态度,但在杨懿离开之后,发现自己其 实心中怀有爱恋之意。杨懿送来能源的同时,还要求永远留于过去,不再回到星 际联邦,这使得总督永远无法有机会表达自己的心意,于是便想要留下杨懿送过 来的男孩,就算是个补偿也好。史坦博士当然不肯答应,却也无奈地服从他的决 定,因为他知道,总督一旦立下决心,便会执意完成,无论花上什么代价。”说 到此处,岐斌将视线移开。 洛崴从侧边看见他性感的睫毛下有着罕见的湿润,他咬咬下唇:“所以你就 留在这儿,永远也无法见着杨懿了?”他将身子移前,主动抱住岐斌,这才发现 岐斌全身有着肉跟无法察觉的轻微颤抖。忆起过去时光的这七年来第一次将无法 寻回的遗憾吐露出来,让他再次承受锥心刺骨的哀伤。 岐斌惊愕于洛崴的举动,却不意外他说了解他的正是自己过去的故事。停顿 好一会儿,他续道:“他们在治疗我的同时,也用假造的记忆复盖原来的。我向 来相信自己脑中的过去,但不明白偶而发、作的头痛。等到雅丝翠开始刺激我之 后,头痛使成为经常性。在边境遇上的那场爆炸则便我在剧烈的碰撞中想起从前 的一切。以学院的技技术,应该可以将我过去的记忆完全抹灭,以新的替代,但 为何只是盖过去,我却不甚了解。也许,这是史坦博士的安排。”他苦涩地笑了 笑。“我曾想过重新制造个时空转换器,若能回到古代,就。算是再见杨懿一眼 也好。只可惜,科学院的意外毁掉很多重要的资料,也包括时空转换器的设计蓝 图。” 洛崴沉默无语,只是继续环着他,直到他再度开口。 “总督一向严格地训练我,或许他希望我能够与杨懿一般厉害吧。可惜他大 概失望了,杨懿文武双全,待人又好。不像我,骄傲自大的人一个,常常违背他 的心愿。”岐斌自嘲地笑道。 洛崴闻言,紧紧搂住勉强自己笑着说出这话的岐斌。 岐斌安静接受洛崴举动,半响之后,他稍稍退开,凝视洛崴面容。 “容恺,杨懿是我最为敬重的人,但有另外一人,直到方才,我才真正了解 到,自己对他一直有着无可取代的感情。我和他仅见过一次面……但只这一生, 是无法忘记他的身影了,即使,他早巳不在这世上……我记得你曾说过,洛崴是 你的远亲,是吧?我知道雅丝翠的意思,是要我把他忘记,因为真正的幸福,是 在垂手可得的地方,我应该懂得把握才是……”岐斌露出苦笑。“但我不能,也 许可以压在心底深处,但完全忘记,是不可能的。容恺,虽然如此,我却又贪心 地,期盼你或许愿将此生与我共度……” 洛崴听闻此言,一时哑了声音。“岐斌……我……” 要在此时告诉他吗?他眼前的,正是洛崴啊!是当年那个短暂 相会过后便对他倾心的洛崴;那个这么些年怀抱无穷希望,只愿今生得以再 见他一面的洛崴;那个心深处老笑着自己痴傻,却从未有过任何后悔的洛崴! 但是,但是倘若告诉实情,他无法接受,怎么办? 纵然自己并未打算为父亲的帝国效命,但他真能让岐斌明了吗?他若是产生 误解,或怀疑,又该怎么办? 正自心慌无措之际,岐斌伸出手,捧住他的脸,谨慎温柔的举动,就像小心 翼翼地掏起珍贵异常的宝物。洛崴只感到自己就此陷入那两抹深邃无底的墨色漩 涡,接收层层复加的深情,再无法自拔。不再属于自己的躯壳,只剩一颗鼓动剧 烈的心,承受岐斌如天籁般教他欣喜,但又如巨钳猛力扯动他心扉的一字一句。 “我知道自己对你的这份感情,已到了无法放弃的地步。希望你能明了,在 我俩相处的这段时间内,我感到多么快乐!这时代多数人已能坦然看待同性的恋 情,但我实在没有勇气要求你陷入这个在少数偏激者眼中是违背伦常,无可原有 的罪孽。不管你接受也罢,拒绝也罢,我完全尊重你的抉择与感受。倘若你只希 望做个普通朋友,我也可保证绝对不再有任何逾矩的行为,只愿今生得以和你各 处游历……” 取代说不出口的话,热泪断了线一般,从洛崴迷蒙的跟中,滚滚落下。 若真有上苍,是否愿意听他一言。此时此刻,他乞求老天倾耳聆听;就这真 心一颗,他亳不后悔地奉上,只盼此生能有福份,以重生的身分,与眼前这人共 度。他愿抛却原先所有,将之永埋于逝去的岁月之中。 若真有上苍…… -------- 书拟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