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他微低着头,拧着眉,似乎在思索着什么,然后又点燃根烟,狠吸了口。在他 对面还放着一只咖啡杯,只剩了半杯咖啡。 尹一琪拦了辆出租车,我问她去哪儿,她头也不回地吐出四个字:哈根达斯。 我说改天吃吧,今天太冷了,再吃哈根达斯,恐怕会变成雪人。司机不耐烦地摁了 几下喇叭,刚坐稳,那汽车跟离弦的箭似的飞了出去。我揣摩着,这司机肯定把油 门一踩到底,恨不得当飞机开,当是省油。 尹一琪从包里拿出香烟,摇下窗户,开始抽。过了一会儿,问我真的不去哈根 达斯?我说是。她非常干脆地叫司机停车,然后拉我下去。她把烟头扔掉,然后拉 我走进街边的咖啡屋。 她要了杯蓝山,给我点的是摩卡。她的头发很乱,卷曲地揉在一起,估计她也 是冷着了,半天没说话。等咖啡上来大喝几口后,笑容才又露出来。 “亦静,你该不会是怀疑我请不起哈根达斯吧?” “你会请不起?别逗了。金龟婿都紧握在手了,别说是哈根达斯,估计我要你 送栋房子给我你也送得起。” 尹一琪吃吃地笑,显然,这话她爱听。手机响了,陆晋打来的。他说他看见我 了,和一个卷曲头发的女人在靠窗的位置喝咖啡。我吃惊地问他怎么知道,他笑笑, 然后说了句你等等,就挂了。 “谁呀?”尹一琪追问。 “就是跟我相亲的那人。”我边说边狐疑地四处张望,这才看到他从侧面的走 廊穿过来,一直走到我面前,原来他也在这儿喝咖啡。 “真巧!”我微笑着说。 陆晋不看我,却微微吃惊地望着尹一琪,尹一琪的表情也有些惊讶,最后她干 脆扑嗤地笑了起来。 “你们认识?”这回轮到我吃惊了。 “亦静,就是他呀。”她笑得开心。 “陆晋,你们……” 没等陆晋回答,尹一琪插进话来,“他和方羽非是同事,我们见过。” 我一怔,不由地也笑了起来。 “没想到这么巧。”陆晋说。 “那天亦静还跟我说她的相亲对象呢,原来就是你呀。” 我在底下狠踢尹一琪一脚,表面却依旧微笑自如,这招儿可是跟她学的。 “你和朋友来的?”我问道。 “是的,他刚走,我恰好看到你了。” “有缘不远千里。”尹一琪照旧逗弄我。 我白了她一眼,只觉得面红舌燥,借口去洗手间,其实是不想面对。穿过长长 的走廊过去有个中等大小的厅,四周浮花墙壁上悬着复古式样的灯,散发出鹅黄色 的光亮,柔和暖心。厅里稀拉地坐着几对男女,他们探在一起低语交谈着。 我顺着边儿朝更里面走,忽然,我的心跳停了一下,紧接着又不受控制地乱蹦 起来。在最里面的面向我的位置里坐着一个男人,正是Ibiza BAR 里面弹吉他的男 人。 他静静地坐着,神情漠然,面前的烟灰缸里插满了肮脏的烟头,一杯咖啡却还 满满的,在白色杯身的映衬下更显得粘稠棕黑。他微低着头,拧着眉,似乎在思索 着什么,然后又点燃根烟,狠吸了口。在他对面还放着一只咖啡杯,只剩了半杯咖 啡。 很快,一个年轻女人从卫生间的方向过来,径直坐在他面前。那女人身材窈窕, 头发蓬松,得体淡然的妆容。那男人望着女人,眼神里意外地充满期待迫切。女人 很优雅地开始抽烟,然后两人似乎在交谈着些什么。 我默默地望着这一切,心轻微地撕扯着疼痛,有一种难言的失落与绝望穿梭进 我的身体与灵魂。喉咙深处一阵僵硬,直觉得被卡住般难以呼吸,眼睛里酸涩热辣, 脑海里什么都想不起,仿佛画面被定格般持久。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 心情,身体里为什么会发生如此剧烈的反应,这一切似乎根本令我无法掌控。 渐渐地,我平静下来,成功地控制了自己泛滥失常的情绪后,深呼口气准备离 开。却见他们同时站起来,朝我走来。 那女人面无表情,他微皱着眉紧随其后。我忽然想起那晚他嘴角的笑容,这瞬 间,我有些恐慌惧怕。我想逃离,可双腿却沉重得无法迈步,只得眼睁睁地看着他 一步步地靠近、靠近。 他看到我了。这是我们的第二次会面。 在彼此眼神相遇的瞬间,我几乎忘记了呼吸,身体无法抑制地颤抖。他的视线 与我短暂交汇后,又从我的面孔上轻微地扫过,不着痕迹。然后从我身边匆匆而过, 带过一阵小风,我感到一阵凉意,与此同时,还有种释放紧张的快感与丝丝庆幸。 我依旧站在原地,而他却朝向我相反的方向快速离去,消失得无声无息,无影 无踪。 洗手间里只有一个中年女人正对着镜子补妆,我站定在明亮的镜子前大口呼吸 着,感觉还有一些昏晕。双手支在洗手台上,只觉得心跳得厉害,好像随时都会突 地蹦出胸膛,呈现在眼前。过了好一阵,才逐渐平静下来。发现自己略显苍白的面 孔上有些动人的绯红,头发微微凌乱,仿佛经历了一个世纪那么久的战争似的疲倦, 只得无力地闭上双眼。 再回去的时候,发现座位上只有陆晋一人。我说,尹一琪呢?他笑笑地说她先 走了。我气结,可除了在心里咒骂她之外再无方法。我的摩卡已经冷掉了,用手握 着杯身,只觉得更冷,似乎一直冷到心里去了。陆晋要为我再点一杯,我拒绝了。 点摩卡只是因为赌注,并非是真的想喝。就好像有的人只是想默默地爱他,并非真 的想拥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