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节:在劫难逃(35) 女学生走了。我在我居住的宿舍楼下走来走去,从起点到终点,从终点到起 点。我觉得生活中过去的苦难总是以不同于过去的方式重现于我的现在之中,走 了那么多路,其实我永远也走不出那个让我饱尝苦难的起点。在与老头与疯子的 比较中,我觉得我的感受能力发生了严重的淆乱,从某种意义上讲,我正在变成 老头和疯子。岂但如此,我觉得我在小说与现实的区别方面同样发生了淆乱。 《百年孤独》中的奥雷良诺上校在将近三十岁的时候,爱上了一个还在尿床的小 女孩,在我看来,这是一件令人恐惧的事情。我担心我会变成奥雷良诺上校。 看来,我又得找可忻去了。我点了一支烟,但烟味马上变成了刻骨的茉莉花 香,于是,我去了医院。 可忻的门上依旧挂着一把大锁,挂着大锁的门看起来就象一张紧闭的小嘴巴。 我在失望的同时,也暗自庆幸——这样也好,没有必要再为见到她说什么或 不说什么而烦恼了。 大街上有很多女人,她们都把自己当成了初长成的美女。看到她们这个样子, 我心里老大不快:你们牛什么!不就是这个地方女人少把你们惯成这样了吗!我 想起了《断代备忘录》中的情节,我想,如果是在那时的二舅家,同样让你们三 天拉不出屎来! 我拣了一条十分幽僻的路,浪漫的故事总是在这样的路上发生。虽然浪漫的 故事在眼下还与我毫无关系,但毕竟我还有虚构浪漫的自由;我的想象力也是很 不错的。想到这儿,我恢复了自信,一下子就浪漫起来了。比如我可以想象天空 飘着细雨的时候,我如何让可忻挤到我的伞里来,我还可以想象大雨中她的熠熠 发亮的长发和裸体。我被这样浪漫的构思变成一首朦胧的艳情诗,被黄昏的大街 默默阅读着。 我不知道我这种想法有什么错,我没有对任何人造成任何威胁,但为什么上 帝要用一件事来惩罚我?我只能认为这是我生命的定数!事情是如此简单:有两 个人背靠一棵树抱在一起。如此简单的事情却使我有点不太相信自己的眼睛,原 因只是我觉得那个被抱着的女人好象是可忻。不!那简直就是!我该怎么办?就 此躲开,显得太胆小;冲上去呢?如果遇上一个比我力气大的,我不就更惨了? 我长长吁了一口气,这口气的颜色是红的,因为它是气化的血;它的味道是苦涩 的。我糊里糊涂沿着马路游走,一股强烈的欲望穿越三十年的尘埃与迷雾,又从 我的心里冒出来了。我终于明白了,一个人从小形成的恶习是不会改变的——尽 管随着年龄的增长它会有所收敛;在成长的岁月里,它随时随地都有可能重现。 具体地说,当沿着马路游走的时候,我三岁时吃土的欲望又从心底冒出来,而这 件事几乎已经被我忘记将近三十六年了。我小时候有吃土的恶习,而三岁时犹胜。 我那时走哪儿吃土就吃到哪儿,许多人见了我就跑了,他们怕听见我的牙齿嚼着 泥沙的声音。母亲知道这件事后,便把我关了起来,但关起来也无济于事,因为 房子就是土垒的。于是没过多长时间,我家的窗台土炕都出现了深浅不等的坑, 连两尺多厚的土墙也开了一个能透进光来的洞。母亲大怒,毒打了我好几顿,但 结果是越打越能吃。母亲赶我出门,我看见一家人正在打炕,便拣炕坯中没有烟 油的大口吃了起来,就象吃烤饼。母亲想了一个办法,从山上装了一袋子细黄土, 用清油炒成黑色给我吃,我真是大喜过望,心想母亲真好,不但操心我吃饭的事, 甚至连我吃土的事都关心到了。但是从那以后,我的生活习惯发生了彻底的改变 ——我再也不吃土了。对于这件事情,我一直认为很丢人,便一直讳莫如深。但 是,我万万也没想到,三十多年后的今天,我又会疯狂地想吃土。我无法遏止自 己闻见土味时的那种强烈的欲望,于是发疯般的跑起来,尽量远离那段剥落的土 墙,跑到一个全都用水泥铺成的地方。想吃土的欲望有所减弱,但我仍然无法抑 制这样的想法:如果我是一名司机,我一定要在他们作爱的时候轧死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