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节:在劫难逃(36) 于是,我满世界躲避着,但我不知道我究竟在躲避什么。就这样,在没完没 了的躲避中,我被一辆汽车撞了,但那个司机却说是我撞了汽车。我觉得这两种 说法都是一样的——反正是人和汽车撞在了一起,人躺在了医院里,难道不是吗? 等我醒来的时候,我第一眼看到的是领导,然后才是我。领导说:你醒来了 吗?醒来就好。可真伤得不轻啊,真把人急坏了。你看这几天单位上的人给你送 来了这么多东西,你不吃,有些都烂掉了。领导的脸上满是慈祥,他不能不慈祥, 因为对于领导来说,见到下级遭遇不幸的时候表现出慈祥也是他工作的一部分。 我的骨盆被撞裂了,医生说,幸亏老天爷没把我世成女的,否则将来生孩子 会有麻烦。 我的伤势很快好转。领导看见时机已到,便将医疗费的问题摆在我面前。他 说,现在摆在我面前的有两种选择:要么由单位先垫付医疗费,日后从工资里扣 ;要么把肇事司机追回来,让他全部掏。这时我才明白过来:原来司机撞了我之 后便开车逃跑了。我心理有些想法,但我仍然坐着不响,领导在一旁等待着我的 反应。一旁的同事很有些愤愤不平,但从他们的鄙夷的眼神中,我发现他们并非 为司机的肇事逃逸,而是因为我的闷声不响;在他们看来,好象我听了司机逃跑 的消息之后如五雷轰顶才对。但我仍然坐着,不响。 我拄着一根拐子出院了。领导还算够意思,他看了我好几回,也派人来照顾 我。他们这几天的意见很一致,都认为我好了就应该去追司机,如果不是这样, 单位会扣我的工资,这就让领导很为难。我说我根本就不知道司机是谁,车是哪 儿的,怎么追。领导说,那天报案的人自称是园林所的,出事地点就在园林所附 近,你到他们那儿去问问,说不定能找出什么眉目来。我说我去那儿问什么呢? 领导说,就问那儿有没有人记住了车号。依着领导的话,我去了园林所,在一个 大砖房里,我拄着拐子问一群人,我说我被车撞了,但是司机逃跑了,据说你们 这儿有人打电话报了警,不知道有没有人记住了车号。结果是一片意味深长的沉 默。我没有问出什么来又回去找领导。领导问我怎么问他们,我把当时的情况给 他作了描述,结果他把有力的大手很响的击在了大腿上,哈哈大笑:你这个傻小 子!哪有你这样办事的!我问他该怎么办,领导很有意思地笑了笑,从这一笑中, 我看出他甚至对我有了一些好感,是父亲对于儿子的那一种。他说去准备两包好 烟,一包给你要问的第一个人,另一包给你要问车号的那个人。再准备一些钱, 以备他要你请他吃饭。说完,他竟然拍了拍我的脑袋,又显出了慈祥的样子。 依照领导的话,我买了两包" 红塔山" ,拄着拐子又进了园林所的大门。跟 上次不同的是,这一次我把事情给办成了。并且知道了撞我的那辆车的车号是"32 ——03838"及车的所属单位。为了感谢那个报案并记住车号的人,我主动提出请 他吃一顿,档次最高的一道采是烤鸭。当他吃得满嘴流油酒酣耳热时,他甚至表 现出了一种很幼稚的江湖气,把他那手风琴键似的胸部拍得山响:无论怎么样, 咱们已经是哥们儿了,咱俩是" 两个哑巴见面,没的说" ,说到这儿,他抓住我 的手使劲地摇来摇去:老兄,不瞒你说,兄弟我在这里还有一帮兄弟,有用得着 兄弟我的地方,尽管吭声,说着又使劲在风琴键上拍了一下,很响,留下一个很 红的手印。我说就别拍了吧,他挥了一下手:没事,这算什么!说着又拍了一下, 好象他只有这样拍才能表示出我们的关系已经不同一般似的。我的心里有些难受, 他面对食物时的近乎卑贱的热情为我所深恶痛绝,但平心而论,我有时何尝不是 这样的呢?从他身上,我似乎看到了我自己,我的眼睛于是湿润了。 后来,我去了交通队,领导在出事的当天就报了案,主管这一事故的是一个 叫" 送命" 或者叫" 宋命" 的民警,他的名字我一时也说不清楚,他五短身材, 白净面皮,圆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