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节:在劫难逃(48) 草草地穿衣收了场,我和她都极其沮丧。我们离开了小树林。路灯下,有一 只狗独自走着,脚步无力、神态疲乏,它走路时总要回过头来看我们,担心我们 会从后面袭击它。它的这些举动,都跟当时的我们十分相似。我对狗不禁起了同 情心,想安慰它一下,不料刚伸出手,就让它咬了一口,我大叫一声,想到了三 个字:狂犬病。但定神一看,手上也没有齿痕,于是再也不感到疼,才恍然大悟 :原来这只狗再也活不了多长时间了。但同时纳闷:一条没牙的老狗竟然还活在 世上!且还能咬人!生命真是一种不可思议的东西,狗日的!有些生命的存在, 就是为了证明顽强的存在而存在,除此而外,它什么也干不了。这样的生命既可 以说它是伟大的,也可以说毫无意义。这样的生命,还是极早消亡为好。于是, 我进而又想到了我自己:一个连做爱都没有能力的人,他的生命又有什么意义呢? 相比之下,那只老狗是纯粹的,因为它没有牙齿,咬人不疼是天经地义;而我呢, 长着那个劳什子却同样没用,明明是摆设嘛。我最恨欺世盗名的人,而自己却正 干着欺世盗名的事情,我疯狂到想象着,脚步不觉也疯狂起来,等意识到这一点, 回过头来看时,不见了白银。我大声叫着她的名字沿着刚才的路跑回去,我的声 音如同深夜的厉鬼在狂嚎,我见到她时,她正抱着一根电杆在哭。我一把抱住她 让她跟我回去,不料她竟号啕大哭起来。哭了一会儿,一开始向我叙述,内容大 概是:都是她的错,怪她没有魅力,怪她无能,提不起我的兴趣来,但她把一个 女人能给的都给了我,让她还能怎么样啊,这一句句的话如同一把把刚刀在给我 实施着心灵的磔刑。我开始考虑用什么样的方式惩罚一下自己,我想到了自残。 但就在这时,四周哗啦啦响起来,便觉有一种东西十分轻盈地落到身上,急忙向 高空看时,一张黄色的大幕低低地罩着天空,未等我们看清楚,眼睛已经没法睁 开了,下意识低下了头,我大喝一声:赶紧跑,沙尘暴来了!我拽着白银没命地 跑起来,就觉得胸、肺憋得要爆炸,在空旷无人的大戈壁上,我拽着白银在通往 宿舍的路上跑着,大雨一样的黄尘漫天遍野地哗啦啦落下,顷刻之间,白银乌黑 的美丽的头发变成了枯黄的干草垛,而她整个人成了一颗被泥裹着的变蛋。接着 我们的鼻子被黄土堵严了,我便使劲抠着鼻子,一手狠命抓着白银,这时,突然 刮起了大风,大风轻松地掰开了我们几乎是长在一起的手,把我们抛向没有方向 的未知中,就在分手的一刹那,我听到了白银艰难穿过黄尘向我靠近的声音:我 爱你……就是在黄土中也不会改变……我觉得有两股黄土从我的眼睛中流出来, 于是在浩荡的黄土中,我象一面破碎的大旗盲目地乐观着、招展着,失去了痛苦 与快乐的感受能力。但是,我并未死去。后来的事情似乎是这样的:越来越厚的 黄土漫过我的脚面乃至膝盖,与风呈同一方向,汹涌着,波浪起伏地流向远方; 空中的黄土被风拧成粗细不等的鞭条,借助风力抽打着大戈壁滩上的一切,柳树 被砍了头,蕨类植物吊在半空,硕鼠满天飞,但奇怪的是,这种无所不至无处不 在的黄土,当你用手去触摸它时,却细腻到几乎没有颗粒,它们是从土壤中提纯 的淀粉。和白银失散以后,最初我是贴着地面匍匐前行的,但后来,土越积越厚, 由溪流汇成大河,我便只好重新站起。为了防止被风刮飘,我摸到一个石头紧紧 抱住,这才感受到脚步的分量。我的眼睛无法睁开,只好下意识地往前走,后来 便失去了知觉。 等我醒来的时候,我发现我倒在一滩水中。大概是沙尘暴把我卷到这儿了。 四周没有任何人。我抠掉了耳鼻中的黄泥,洗了脸,漱了口,坐下来发呆。我不 知道我应该去哪儿。不远处传来了汽笛声,接着便发现了列车。列车走后,我沿 着列车行驶的方向一直往前走,我相信无论多远总会有车站的,后来果然遇到了 车站。胡乱乘了一次列车,到了我生活工作的那座城市,才发现那儿的人们生活 得很好,问他们有关沙尘暴的事,他们很是不以为然:什么沙尘暴?这儿什么事 都没有发生。我有点怀疑我昨晚(?)的经历了。但白银被风卷走却是铁定的事 实。这一切我该用什么样的原理去解释呢?但无论怎么解释我都无法相信这儿不 曾有过沙尘暴,因为就是现在,钻进我体内的沙尘暴还在我的体内肆虐着。我呼 吸的时候,沙尘就会随气息从鼻子中飞出来。只要我在一张桌子前坐上一分钟, 桌面就会落满一层厚厚的尘土。这种尘土极细,而且由于经过我身体的又一次过 滤,细到几乎透明。有时我屏住呼吸,试图用这种方法将沙尘憋回去,让体液将 它化成泥,再从肠道中排出来,但沙尘马上就通过心脏流遍我的全身,我的血液 随即粘稠得再也无法流动,就像黄河的水。我的身体到处散发着一股泥腥味,这 种味道是如此的可耻与可厌,就象黑人的皮肤,走到哪儿都是被侮辱与被损害的 印记,我觉得我体内的任何容器都积淀了一层厚厚的泥土,有一粒种子要在我的 体内生根开花结果,要把我的全身穿透了。这足以让我变成一株植物,或许我正 在变成植物,但我并未失去善良,因为我还在想着如何去寻找白银。我甚至列了 一个计划,但未等我的计划开始实施,又发生了一件事,将我的生活掉转了一下 方向:我接到一份电报,电文很简单,只有六个字:你哥病危,速归。署名是: 母亲。我知道电报是母亲请别人写的,母亲从未受过教育,以前一切信件都由哥 哥来处理,现在,就只有请人来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