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节:在劫难逃(51) 哥哥他们上学的情形是这样的:在一间老鼠闹革命的村子里,一群二十岁的 小学生穿着露屁股的裤子,看着墙上苦大仇深的英雄画像,怀着对幸福与自由的 巨大仇恨,握着二分钱一支的铅笔,对着一大叠粗糙的马粪纸,正襟危坐,听老 师痛说革命家史,歌颂社会主义新生事物,然后学写一些词句,如:向阳的花, 春天的苗,社会主义新生事物好,文化大革命洒春雨,马列主义阳光照。又如: 叛徒林彪孔老二,都是坏东西,嘴上讲仁义,肚里藏诡计,鼓吹克己复礼,一心 想复辟。这是语文课上的情形。相比之下,数学课或许更有趣,有一个学生入学 前是放羊的,上学后,老师问他两个羊合在一起是几个,他说一个,三个半合在 一起是多少,他说是一个半。但当老师将算式"1/2+1/2 =" 写在黑板上时,这个 学生在"=" 的后面写上了"2/4" 。老师以为他马虎大意,又写了一个算式:"1/5+1/2=", 他写上了"2/7" ,毫不犹豫。老师有些沉不住气了,大声斥责:二分之一加二分 之一怎么能是四分之二呢?不料学生一致喊:怎么不是四分之二呢?老师又问: 五分之一加二分之一难道是七分之一吗?学生学生又一致大喊:难道不是2/7 吗? 老师大为震惊:难道是我错了吗?学生又一致大喊:难道不是你错了吗?老师最 终痛苦的承认:确实是我错了。老师把学生教傻了不算,学生还要反过来把老师 弄傻。 二十六 我和哥哥上的是同一所学校,受的是同一种教育。哥哥比我大十岁,我上一 年级时,他已经是四年级了。两个年级在同一个教室上课。在这座教室里,我俩 一起度过了两年的时光。教室是用古庙改建而成的,在它的顶部,三个非常结实 的三脚架与地面垂直且等距离排列着,上面雕刻着希奇古怪的兽头,用红漆漆成, 十分考究。上课的时候,往往有老鼠在上面活动,稠密的蜘蛛网带着陈年的老土 在老鼠的打闹声中成串落下,盖在人的头上。硕大的蜘蛛闪着血红的眼睛来到半 空荡秋千。 在这个教室里,究竟学到了什么,我不甚了了;但有些情景我是终生难忘的。 教室外的屋檐下,檐水在地面滴出了一排排的小坑,呈圆形。小坑周围长着茂密 的杂草,开出别致的小花,花朵上总有小昆虫起落,布满花纹的外壳张开的时候, 壳下总有一层淡红色的羽翼跟着伸展开来,那样子可爱极了,就象一个袖珍型的 维吾尔族小姑娘,粉红色的裙子上套了一件缀有斑点的红马甲。在上课的时候, 我总是想着捉小昆虫的事情,但我的美好的想象总是被很不美好的猪叫声和猪叫 一般的叫骂声所打断。在教室的南边,依教室南墙有一个猪圈,里边养了一头大 黑猪,它好象对它的生活状况总是不满,一天到晚总叫个没完。但这个猪在选择 叫的时机上很有意思,比如它迟不叫早不叫,偏偏要等到我们的老师教我们唱歌 时叫。有时,当我们的老师忘记了歌词而无声的张大了嘴时,猪便很赶趟地叫起 来,这声音跟平常的哼哼声又不同:是拖长了细声, 跌宕起伏的花腔, 甚至还有 休止符, 好象受过专门的发声训练。我们都忍不住要哄堂大笑, 这时, 老师总是 警告我们不要笑, 警告完毕, 他总是不紧不慢地来一句: 笑什么笑, 你大( 爸) 在跟我学唱歌哩,于是又引发一场哄笑。但它也有失控的时候, 那一次, 老师叫 我们唱《喂鸡》:奶奶喂了两只鸡呀什么鸡什么鸡——大母鸡和大公鸡呀……唱 到这儿,猪大概觉得只唱了鸡而没唱它,便拖长细声叫开了。我想,如果把《喂 鸡》改成《喂猪》,把歌词改成" 奶奶喂了两头猪呀什么猪什么猪——大母猪和 大公猪呀,大母猪大公猪,一头白天忙下崽呀,一头清早呼呼睡" ,那他肯定就 没意见了,因为这样一来,不但唱了它,还唱了它的女朋友,出双入对,两全其 美。刚叫两声时,老师没说什么,但每当唱到" 大母鸡和大公鸡" 时,猪总叫得 他没法唱下去,老师便扔下手中的音乐书,冲着猪圈破口大骂:呔!我日你的妈! 他先是冲着墙骂,然后是跳着骂,但无论怎样骂,都无法看见猪此时的反应,于 是他干脆搬了桌子支在窗户下,跳上去,探出半身骂。呼啦一声,我们全都用同 样的方法上了南墙,看老师骂猪,老师先是用脏话骂,但骂了半天,那头猪只冲 我们点点头,样子十分友好,那意思似乎是在说:嘿嘿,要真像你骂的那样,你 要跟我的妈如何如何,我们猪也不吃亏。老师骂了半天,看见猪无动于衷,又换 了一种方式:呔!谁家的畜生?有人生没人教的臭猪!只骂了一句,就从一间破 瓦房里走出一个人来质问:呔!你家的猪是你和你女人做出来的吗?我们的老师 反应非常快,冲着汉子不紧不慢来了一句:嘿嘿,我家就没猪。那汉子搓着一根 口水粘湿的旱烟棒,说:我说这猪咋这么像你,原来是你家的猪跑到我家来了! 这精彩异常的对话惹得我们拍手称快,哄笑不已。那猪看了一会儿,觉得没什么 意思,冲大伙撒了一泡尿,便进窝睡觉了。老师和和那汉子骂着骂着便闲聊起来, 汉子叫老师下来" 咂一棵烟" ,老师说下不来,汉子骂老师大姑娘要饭死心眼— —从那窗户里翻下来不就是他家院子吗。老师想了一会儿,便翻窗户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