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节:在劫难逃(61) 小羔羊被放在路边冷却了一会儿,等到它身上的沥青结块后,道班班长拿了 一个小榔头在它身上敲了一会儿,黑色的外壳很快被敲掉了,白生生的肉便完好 无缺地暴露在阳光下,那惨白的肉啊,白得刺眼,让人看它时都不敢睁眼,但道 班班长和他的战友们却并不觉得刺眼,因为从他们眼睛中发出的光比任何光都要 刺眼。 在他们吃肉的时候,胡命大站在一旁,一直期盼着能分给他一些,但没等他 咽几下口水,就没了——什么也没了。 我不敢肯定在那种场合那种情境下,哥哥会不会象胡命大那样残忍,但是有 几件事,使我不得不将他与胡命大等量齐观。一件是有关猫的。有一只猫老吃小 鸡,猫的主人——一个老太太——找到哥哥说让给她帮忙,哥哥便帮她抓住了猫, 捆住了猫的四肢,老太太用锥子捅瞎了猫的眼睛,哥哥就用斧头背将猫的头砸成 了肉饼,又将猫装进麻袋里,扔到很远的地方。据说对猫只能用这种残忍的手段, 否则,他会从千里之外再次赶回家。那只猫被这样处理过,按理说它是无论如何 都再也不会来了,但据老太太说,过了半年,那只猫又回来了,只是长了个扁头, 一直都没长圆。那只猫一直活着,老太太说它再也没吃过小鸡。另外一件是有关 麻雀的,那时,遵照伟大领袖的指示,全国上下掀起了轰轰烈烈的" 除四害" 运 动,麻雀是" 四害" 之一,当然在消灭之列。那时,每家每户都分配了硬任务, 按照麻雀腿的数量计算,两条腿算一只麻雀。于是不到半年,天上飞的麻雀已经 不多了。按照一般的做法,人们捕麻雀都以掏麻雀窝为主,因为天上飞的毕竟不 好捕,于是大街小巷地头田间总能看到这样的情景:一群红领巾在老师及大人的 带领下,搭起梯子,爬到麻雀窝前伸手去掏小麻雀,被掏出的小麻雀口角的黄皮 还未褪尽,有的连眼睛都没睁开,没有长毛的紫红色皮肤上布满了粗细不等的血 管。把这些尚未成型的小麻雀掏出之后,红领巾们便拿出早已准备好的小刀割它 们的腿,因为割过许多麻雀腿,刀子已经很老,要割半天才能割断一条腿,在割 腿的过程中,小麻雀最先是尖叫,到后来叫不出声来,就只有裂着嘴。在小麻雀 遭受酷烈的磔刑时,老麻雀在一旁团团飞,它们也陪着自己的儿女一起惨叫,叫 到小麻雀不能叫的时候,老麻雀还在叫,一直叫到嘴角流出血来,再也叫不出声 来了,它们便开始朝人身或墙壁上去撞,但人们根本就不在乎它们在干什么,有 些麻雀就活活撞死了。 小孩子们的所作所为,都是大人们教的。在掌握了大人教给他们的基本要领 之后,小孩子就会发明创造出许多连大人都难以企及的简便而残忍的技法,于是, 在一次次的" 捕雀能手表彰大会" 上,总能看到一排排的儿童而不是大人满身挂 着晒干的麻雀腿,就象戴着缀满衣服的勋章,在接受着无以复加的赞美与鼓励。 哥哥曾经担任过几个孩子的指导老师,上面提到的那些残忍的手段,都是哥 哥这些大人们手把手教给孩子们的。在残杀麻雀的过程中,哥哥同小孩子一样也 从中得到过兴奋与快感,但这种兴奋与快感却并没有使他觉得自己的生活变的更 加有趣——相反,他越来越感到压抑、窒息。这一点,他是与胡命大不同的,胡 命大在这个过程中得到的是一种完完全全的释放与轻松,而哥哥得到的确实更加 难以排遣的负担与沉重。正因为如此,我对哥哥的残忍是完全能够理解并且谅解 的。哈姆雷特王子临死的时候说:如果我无意间伤害了朋友,那只能怪毒药。我 想,哥哥的残忍也不能怪他自己。 在经历了三年多的牧羊生涯后,出了一件意外的事情,这件事情使哥哥告别 了他为之付出了三年生命时光的羊群,最终踏上了背井离乡、四海为家的道路。 这件意外的事情就是:哥哥所放的羊群有一天突然跑到苜蓿地里,胀死了一半。 那天夜里,哥哥出走了,带着我,踏上了东去的列车。 二十八 于是,我记起了一尊破碎的石像。那一天,荒凉的原野上刮着白色的大风, 有一个人在风中飘动,我赶上去,看清楚了,叫了一声" 哥哥" 就见他化作一尊 石像,通身惨白,我失声大哭,想上前抱住他,但就在这时,在哗啦啦的破碎声 中,整个石像倒塌为一堆白石块,白石块中有一些鲜红的东西,血正从那儿溅出, 我上前仔细辨认,才发现那是一块破碎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