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人联合会(2) 这是巴特尔的死亡愿望。还是那年在草原上,他和巴特尔、李易三兄弟在马背 上谈到了死亡。 巴特尔说:我有三个死亡理想。如果得知自己得了绝症,又能自由选择死,我 的第一个理想就是坐船到茫茫的大海上,就像杰克? 伦敦一样,在黑夜里,一个人 静悄悄地从船尾滑入海底,搞人生最后一次活动,进行一次海底探险。那年,从广 州到洲头咀码头坐船去海南,船出伶仃洋,进入茫茫的公海,深夜里,我睡不着觉, 跑到甲板上,就有这种强烈的冲动;我的第二个理想,就是爬上珠穆朗玛峰,把自 己冻进冰雪里,像雕塑一样,在那里永垂不朽。我从小就有这个幻觉,我觉得珠穆 朗玛的雪山里面,肯定还有人类,似乎我就和他们是一个家族,所以在中央民族学 院读书的时候,每次见到报纸上刊登说在珠穆朗玛的雪山上发现了雪人,我就异常 地激动,而且深信不疑,就很冲动想去一趟珠穆朗玛峰,可是当时学生时代没有钱, 总是去不成,我有个预感可能是这辈子永远都去不成了,我幻想的那个雪国,人是 上不去的,只有灵魂的翅膀才能飞上去,我相信我的灵魂一定能飞上去;如果不能 自由选择,突然死亡,大哥你就和李易把我的骨灰带回蒙古大草原,我的灵魂要回 家,回家了,我才能下次投胎转世还会来到草原,只有从草原上我的灵魂才能飞到 珠穆朗玛的雪国去,因为只有密宗的喇嘛教才会帮我的翅膀找到飞翔的隧道。要是 死在广州,最好留一半骨灰在那里,我喜欢那里的气候和沙河炒粉,如果我投胎第 一志愿蒙古草原没有录取我,那广州就是我的第二志愿。 如果我疯了傻了,大脑进水了,痴呆了,你们就一定要想法干掉我,千万别叫 我出丑,成为别人的观赏动物。 徐善说:老二行,他脑袋精明,这事他办了,你脑袋浑了的时候,估计我也完 蛋了。 李易当时说:两位兄长放心,我决不让你们在世人面前出丑。 可是当徐善把李易从芳村带到医院和巴特尔作人生的最后告别时,他却嘻嘻哈 哈和可可打闹了起来,像幼儿园的小班男生。 李易在自己的记忆里已经完全彻底地删除了老三这个蒙古兄弟。 临走的前一天,徐善又带李易来到了巴特尔的墓前。徐善面对两个兄弟,一个 疯了,一个死了,不禁悲痛欲绝,痛哭失声。现在只有自己一个人清醒地活着,人 生几十年,拼,搏,赌,斗,到了今天,三兄弟,只有自己赢,赢了一个清醒地活 着,这个清醒地活着就是赢得了时间,赢得了重新开始的机遇,赢得了承负责任的 重担。明天带老三走了,过一段时间还要回来,带老二走。老二没有全输,他还有 醒来的机会,在草原上,他会在马背上醒来的。刚刚跪在老三的墓碑前给老三敬香、 烧纸钱时,徐善看到李易用手摸着老三墓碑上的碑文,似乎眼睛很湿润,目光里充 满了悲哀,这是李易快乐之后,第一次有悲哀的表情。徐善看到了希望。老三虽然 死了,但也不会化作一捧尘埃,万事皆休。身外之物对于他的肉体已毫无意义,但 是他用创造身外之物的能力和智慧、人格魅力赢得了我们之间的兄弟情意,这是他 一生的大赢,他的灵魂也会安逸的,我要带他的灵魂回家。 徐善在广州的星河墓地2002年秋季的某天早晨,面对着死亡和患神经病的 两个兄弟,突然顿悟:人活着充满意义,人生没有输家,活着的每一天都是赢,死 去就是对活着的最大奖励。 徐善走了,启程去内蒙古草原,他要护送三弟巴特尔的骨灰回到他的蒙古大草 原的家里去。他要带他去见他们慈爱的老阿妈、老阿爸,还有两个可爱的妹妹金花、 银花。 徐善想念他们,徐善有一肚子的泪水,要去痛哭。 巴特尔不能再给两个妹妹当保护人了,但是她们也不要害怕这个世界,还有她 们的徐大哥,徐善觉得自己就要走马上任了。 想到了老阿妈,就想到了那只难忘的小花牛犊子,那个家伙真是一个高明的治 疗秃顶的兽医。徐善照着镜子,看到自己过去光秃的头顶,已经长出了一层毛茸茸 的婴儿乳毛。这是一个生命的奇迹,简直就是枯木逢春发新芽。 在去内蒙古大草原的路上,飞机,草原列车,亢奋的徐善身体和内心都充满了 力量和兴奋,草原就像一个巨大的磁场,他像一颗轻舞飞扬的铁钉一样奔向草原。 他觉得内心的苦,好像一下子就消除了,苦熬了几年,终于从家庭、感情纠缠、经 济经营的苦海里挣扎了出来,他不再患得患失了,不再苦撑一个虚荣假象了,时间 如风,昨天的一切,就随着昨天的风全都刮走吧。临行前,他接到市政府有关主管 部门下给他的最后通牒,如果一个月内,酒客隆这个烂尾楼盘不重新启动起来,市 政府按照今年新市长上任的最新决策,将无偿收回土地。徐善根本不予理睬,收回 就收回吧,土地本来就是国家的,谁有本事就叫谁开发,美化城市怎么也好过丑化 城市,否则,酒客隆已经成了徐善的一块心病,每次路过那里,看到那里日见倾斜, 百孔千疮,张着生锈的黑洞的酒客隆,徐善都揪心般地难过,后来他甚至都绕着走, 去深圳,不走广深高速公路,而是从番禺走虎门大桥,绕过去,再后来,他甚至都 神经过敏,听不得别人讲酒客隆三个字。现在解脱了,市政府收回酒客隆,一切都 了结了,希望一了百了,不再留尾巴。秋香带着可可会生活得很好,她们可能会走 进广州几十万个单亲家庭的队伍里去,这可能是不幸,也可能是幸运。如果经济条 件不好,妈妈带着孩子苦苦挣扎,可能会很不幸。可是秋香的生意做得很红火,有 经济实力,就会创造一个很丰富的物质生活,至于感情,至于性,人生也不能求全。 徐善离开了这个家,不再和秋香吵闹,对孩子或许是一件好事。以前,徐善在家秋 香和可可就都是两个小孩子,现在徐善离开家里,秋香和可可都变成了大人。现在 的社会,说什么父母离异不能给孩子一个完整的家庭父爱、母爱,会伤害孩子的心 灵,会影响孩子的成长,这简直是这个时代错误的概念,父母每天吵架,让孩子当 听众,算什么完整的爱?徐善想,其实对女儿可可他和秋香就有两个责任,一是保 证接受完整的教育和生活的经济条件和健康安全成长,另一个是情窦初绽,失恋了, 回到父母身边,给予她心灵的安慰,让她渡过感情的难关。现在履行第一个责任, 经济方面,秋香会做得很好,但是孩子的健康不好,可可这么小的年龄每天都受着 哮喘病的煎熬,另一个责任还远,可可长大了,自己也老了,不能祝愿她不能失恋, 这是人之常情,但愿她多失几次恋,多锻炼,每失一次恋,就会减轻一次痛苦,每 失一次恋,就回到父母身边一次,她正恋爱的幸福时光,不需要回来,也不会回来, 等父母老了、没有了,她的失恋痛苦也就淡了。可是他还能和秋香在一起吗?那么 父母不在一起,可可是去找父亲,还是找母亲?自己的母亲死得早,父亲和自己又 不亲,失恋的次数少,也没有父母的安慰,结果,发生了秋香和李易的事情,自己 到了四十岁的年龄,还是承受不了。不过家庭这个感情事变,倒消减了美卷突然失 踪给他带来的痛苦,否则徐善将更加承受不了,一路上,他想到美卷就会一阵心痛, 自己很爱美卷。 徐善离开广州最后见到的人是在我们的小说现场始终没有出场的果子里。 果子里现在可是一个人物了,据说是被北京权威媒体经过内部黑箱运作,评为 中国十大影视制片人,江湖号称影视十狼之首,呼之为:瘦果子狼。他自己手下那 些文人出身跟着吃肉喝汤的马仔们对外宣布说:果子里拥有资产十个亿,是中国文 化产业的首富。据说最近要被选送到干部学校去学习。 果子里约见徐善说:我赞助市政府成立了一个中年人联合会,简称为中联。我 们今年要搞一个" 广州市十大英雄中年" 评选活动,你是首席候选人。我们内部已 经运作好了,到时炒作你是十大英雄中年之首,然后,第二届开始你就领导这个联 合会。 徐善表示感谢,从果子里手里亲自拿来表格,当天晚上,就在广州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