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彼得·克莱门扎在加门特区外的一家餐车饭馆与手下人碰头,这个饭馆有一 个隐秘的餐室,不是克莱门扎的人都不曾进入过。这个饭馆的老板年纪大得可以 做彼得的父亲,而彼得已经七十岁了。他们相交的时间长得彼此都记不得年头了。 这个特殊的早晨,老板卧病在家,彼得亲自下厨,丝绸套装外系着一条围裙,正 在做黑胡椒鸡蛋,重新加工洋葱末( 已经做好的“实在是太不精细了”) ,又让 为老友工作的那些没有经验的年轻人排好队,向他们传授诀窍。克莱门扎手下的 两个人坐在挤在角落里的一张金属桌子旁,听克莱门扎在大多数清醒状态下做的 事情:讲故事。他与维托·考利昂的情谊便是这样得到巩固的。彼得天生善于讲 故事,维托天生喜欢听故事。 这个故事发生在五年前,彼得因为敲诈勒索服了一个短刑,刚刚出狱( 在上 诉时,这个案子的判决被推翻) 。彼得去参观了忒希奥的新电视机。 “与监狱里的电视机相比,”彼得说,“这台电视机的画面非常漂亮。那是 一个星期五的晚上,忒希奥叫我们几个过去看拳击赛,捧几个人的场,打一两个 不伤感情的赌。忒希奥对每一场拳击比赛都有内部消息,不过他对客人也很热情 周到,所以输给他,感觉如同给赌场侍应生塞点小费以坐到一个好位置。我不认 识的唯一的一个家伙是这个小伙子。这个新来的家伙裹得严严实实的,像只松鼠。 对不是很有名的人,他问了很多的问题。有一次我插了几句话,那个小伙子脸色 变得刷白,不过萨利说:‘让他问吧,还有别的办法能学到东西吗? ’过了一会 儿,我刚走出厕所来到大厅,这时候‘双枪’里奇问我那只松鼠是什么来头。我 他妈的什么也不知道,我说,这话也许应该刻在我的墓碑上。第一场比赛开始了, 萨利让里奇关掉声音,因为他忍受不了那个解说员的声音。随后萨利让那只松鼠 解说。小伙子笑了起来,但萨利拔出手枪,对他挥舞着,要他开始解说。小伙子 看上去似乎要尿裤子了。‘欢迎来到麦迪逊广场花园。’他说,但是,我不骗你, 他的声音是从电视里传出来的! ‘穿深色运动短裤的是谁? ’萨利问。松鼠回答 :‘穿深色短裤的是”纨绔子弟“杰克。’又是从电视里传出来的。萨利笑着说 他也不喜欢这个解说员。里奇把松鼠的衬衣撕开,骗你是混蛋,这个毛茸茸的家 伙带着一只隐形话筒。我第一次见到带送话器的话筒。政府的原始傻玩意正好通 过忒希奥的新电视机发出声音。萨利走过去,对着麦克风说了一句意大利语,也 就是‘每条法律都有空子可钻’,我想你们应该是这么说的。反正,这个警察或 随便他是干什么的,一定懂意大利语,尽管有不杀警察的规矩,萨利还是会想办 法把他杀掉的。所以,那只松鼠真的尿了一裤子。那个该死的送话器被浇得短路 了。松鼠开始抽搐和尖叫。我向上帝发誓,他的睾丸着火了! 他的睾丸! ” 在这个狭窄的厨房里,所有的人都大笑起来。 克莱门扎倒在了烤架上。 大家一定以为他正准备讲一个更令人捧腹的故事。片刻之问这个肥胖老人的 巨大心脏像光秃秃的卡车轮胎一样爆裂了——他真的笑了出来。随后,他那胖脸 上的肉被烧焦了,发出劈劈啪啪的响声,他的套装上衣也开始起火。他的手下人 跳起来,把他从烤架上拉开。他们立刻熄灭了火焰。 最终,劲科·普拉橄榄油公司最初的成员——总裁维托·考利昂、经理劲科。 阿班旦杜、两个推销员萨利·忒希奥和彼得·克莱门扎——都死了。 克利夫兰火车站离伊利湖相当近,一阵阵冰冷的狂风把下车的乘客刮倒在地。 尼克。杰拉奇倒在地上,他手下的两个人也跟着被风刮倒了。埃迪·帕拉迪塞的 胳膊摔断了,不过他是过了好几天才发现的。 波兰佬站在思想者雕像边上。 此时,离克莱门扎的葬礼还差一天,克利夫兰艺术博物馆刚刚关门一个小时。 杰拉奇被领进了一个白色的房间,除了汶申特.佛勒儿——这个大博物馆建馆以 来最大的匿名捐款人——和他的轮椅,房间里什么也没有。他叫手下人给杰拉奇 先生搬来一把椅子或一条长凳,但杰拉奇坚持说没关系,他可以站着。佛勒儿的 护士和所有的保镖都在长廊的另一头等候。 杰拉奇承认,他的第一反应便是想派人故意破坏“笑面虎”萨尔的车,使之 看上去像是交通事故。多少有点以牙还牙的意味。佛勒儿的主意是在纳尔杜奇的 车里安装炸弹,把他炸得无影无踪。炸车是中西部黑道家族惯用的谋杀手段。炸 车很省事,无需处理尸体。 他们探讨了严刑拷打纳尔杜奇的好处,正如佛勒儿对那个被害机械工死去的 哥们所做的那样。不过,除了他们已经证实的事情,纳尔杜奇没有别的情况可以 告诉他们。如果他们要杀他的话,不妨对着他的头开两枪,或者,当然啦,给他 的车里装上电线。 不过杰拉奇说服了佛勒儿,让纳尔杜奇活着。暂时活着。 首先,如果纳尔杜奇死了或消失了,迈克尔·考利昂一定清楚是他们做的。 而且,纳尔杜奇几乎不构成威胁,他对佛勒儿采取的行动是最间接的。另外,就 杰拉奇掌握的情况看来,没有哪个顾问背叛过自己的老板。这种背叛会置克利夫 兰组织于可怕的尴尬境地。除掉纳尔杜奇,必须采用一种巧妙的方式,看上去不 像是经过佛勒儿教父授意或许可。 杀掉迈克尔·考利昂是另一种选择,而且,和杀掉纳尔杜奇一样,会让他们 感到痛快之极。但是事态会向什么方面发展? 可能会导致极端的混乱状态或火并, 与此同时,几百万美金利润的损失。即便他们赢了,同时也会遭受重创。 眼下,他们将密切监视背叛他们的人,同时把精力集中于建立一个新的同盟。 杰拉奇已经与“黑发”安东尼·斯特拉其和他的组织有了合作关系。佛勒儿与保 利·福尔图纳托有联系。克莱门扎一死,杰拉奇将控制考利昂家族在纽约的日常 活动。他现在差不多就是一个老板。这样一来,纽约五大家族中就有三大家族属 于他们的阵营。 之后的关键问题是芝加哥帮。路易·鲁索已经建立了一个联盟,包括密尔沃 基、坦帕、洛杉矶、新奥尔良和达拉斯的黑手党组织。这个联盟与杰拉奇及佛勒 儿能够建立的关系网加在一起,迈克尔·考利昂一定恨不得他马上就死。 对迈克尔·考利昂最好的报复便是以牙还牙。 他们将用弗烈特做棋子,就如迈克尔使用尼克·杰拉奇那样。 他们将置身于混战之外,坐山观虎斗。 他们将报仇雪恨——慢慢地、小心翼翼地。 一切结束之后,克利夫兰和芝加哥以及其他的中西部家族将再次控制西部。 尼克·杰拉奇将成为过去那个考利昂家族的老板,在纽约州内及周围一带活动。 他们要做的,不过是把弗烈特插在迈克尔与海曼·罗斯之间。 佛勒儿摇了摇他那虚弱的脑袋。太平间里摆满了新来的死人,一个个看上去 都比这个年高德劭的教父有生气。“告诉我,福斯托,”他说,“这个弗烈特为 什么愿意做棋子? ” 福斯托,只有他和迈克尔·考利昂称呼杰拉奇为福斯托,这总让他有那么一 点不知所措。真正的福斯托根本不叫儿子的名字,只有各种名词:天才、大人物、 王牌。 “那一次,他父亲被枪击之后,他在纽约的街上当众大哭? ”佛勒儿问, “那事不是发生在他的哥哥桑儿在致幻毒品的问题上站到家族的对立面之后吗? ” 佛勒儿教父不知道他的教子是美国最大的海洛因进口商。“我不清楚,”杰 拉奇回答,不过他当然清楚,“可能是那么回事吧。” “桑儿多少得为维托被枪击负责,我是这么听说的。我不认为这个弗烈特在 经历了那种事之后,还会做出更残酷的事情。” “首先,”杰拉奇说,“弗烈特酗酒成性.还有一个糟糕得令人难以置信的 婚姻,别人管不住他。其次,这也是我们让他上吊的办法——” “上吊? ” “修辞手段。” 佛勒儿耸耸肩。“如果他上吊的话,那就说上吊吧。” “对,没错。当然,不管用什么方式,我们手里的牌是这样的:弗烈特有个 点子,想在新泽西建一座死亡之城。他就像是一个看到上帝显圣的家伙。” “死亡之城? ” “一个有关大型墓地的商业阴谋。说来话长。迈克尔不赞成,他可能是对的。 弗烈特待在西部,娶了一个电影明星,他怎么能在另一个家族的地盘上主持一项 新的大买卖呢? 关键在于,弗烈特觉得自己提出了一个能挣几十亿美金的点子, 但迈克尔只顾处理古巴那一摊子事,根本没时间理他。或者是,他太厌烦弗烈特 这个大笨蛋了,除了一个象征性的头衔和一家合法的妓院,他不想给弗烈特更多 的好处。” 杰拉奇说了这些话,知道事情已经没有挽回的余地,他也正要站到家族的对 立面。去他妈的忠诚是一条双向行车道。尼克·杰拉奇从来没有动过不忠的念头, 直到迈克尔- 考利昂试图杀掉他。 在尼克·杰拉奇的字典里,报复与忠诚是两码事。 佛勒儿教父闭上眼睛,沉默了很久,以致杰拉奇不得不观察老人的胸部,看 他是不是还在呼吸。 “海曼·罗斯一直与考利昂家族有合作关系,”杰拉奇说,“时间长过你与 他们的合作,不过他和迈克尔正在古巴谈判的交易过于庞大,目前已经陷入了某 种僵局。”杰拉奇向佛勒儿身边靠了靠,他提高了声音,必要的时候足以把佛勒 儿吵醒,“我们可以利用弗烈特去打破这个僵局。罗斯在纽约还是有相当大的政 治影响力的,如果弗烈特觉得罗斯将支持他的墓地生意,他立马便会关注这件事。” 佛勒儿一直在呼吸,他的手指轻轻地拽了拽搭在膝盖上的毯子。 “我们要做的,”杰拉奇说,“便是凡事都借助路易·鲁索的力量。洛杉矶 那帮家伙都是鲁索的傀儡,弗烈特和他们许多人关系密切。要做的是,您让鲁索 给洛杉矶的古西·奇切罗递个话,或者,其他什么人可以稍做安排,假装是罗斯 手下的一个家伙——莫蒂·怀特修斯、约翰尼·奥拉,像他们那样出入交际场合 的家伙——碰巧在贝弗利山外遇见了弗烈特。弗烈特将告诉罗斯的手下人他们所 需的关于迈克尔的任何信息,只要他觉得有回报:如果您死在纽约市,他就能得 到一点好处。” 佛勒儿终于抬起了头。“他妈的我干吗要死在纽约市? ” “教父,我有绝对把握,您不会死在任何地方。” 佛勒儿朝他挥挥手,大笑起来。“‘鸟脸’呢? 你凭什么认为‘鸟脸’会接 受你的计划? ” “对他有好处。这是关键。不过还有一个原因,他打交道的人是您——唯一 一个既不是鲁索的傀儡又不是敌人的教父的人。” “你这么想,是吗? ”佛勒儿说,他显然觉得这番话很受用。 “如果我不是一个事先做好功课的人,那么我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您知道 吧? ” 佛勒儿微笑着,他知道。他同意杰拉奇的计划,完全可以以亲吻表示接受。 如果出了任何差错,责任便会落到鲁索身上;如果这个绝缘层不起作用,责 任会落到佛勒儿身上。完全可以相信佛勒儿在和鲁索打交道的时候,丝毫不会提 及杰拉奇——既为了保护他的教子,也为了把这个计划归功于自己。杰拉奇不希 望佛勒儿承担责任,但总比让自己承担责任要好。 他们仔仔细细讨论了各个细节。 “相信我,”结束时杰拉奇说,“弗烈特太笨了,他背叛了他的弟弟,却觉 得自己是在帮弟弟的忙。” “永远不要说相信我,因为没人会相信你。” “哦,是吗? ” “相信我。” 杰拉奇咧嘴笑了。“您是相信我的,是吧,教父? ” “我当然相信你。当然! ” “相信到可以帮我一个忙的地步吗? 我们还有最后的一个细节没有商量。” 佛勒儿撅起了嘴,他翻转双手,手掌朝上,摆出让我听听的架势。 “时机一旦成熟,”杰拉奇说,“我想亲手杀了纳尔杜奇那只耗子。” 那只耗子。杰拉奇的脑海里浮现出河鼠从“笑面虎”萨尔派人暗中放在河边 深谷里的那具尸体的肛门里钻出来的情景,整个世界都误以为那是杰拉尔德·奥 马利的尸体。 “给你说实话吧,”佛勒儿说,“我早已决定让你去做这件事。” 克莱门扎是与维托交情最长的朋友,但在这位已故教父的直系亲属中,只有 弗烈特一个人去纽约出席了葬礼。卡尔梅拉的血栓加重了,这一次的部位是双腿, 无法旅行。迈克尔有公事要处理,许多人都认为,恺快要离开他了。康妮甩掉了 她的第二任丈夫——那个糊里糊涂的会计师埃德·费代里奇,去了摩纳哥,赤身 裸体地在海滩上与欧洲痞子交往。不清楚黑根为什么不能来,但他的确没有来。 内华达的所有组织成员都没有露面,甚至包括罗科·拉朋,他从一个没有什么前 途的跛脚老兵一路升至分部头目,每一步都靠克莱门扎扶植。除了弗烈特,没有 别的人来,大概弗烈特也是被象征性地派过来的,不过当杰拉奇在机场接到他时, 弗烈特说无论如何他都不会错过向彼得·克莱门扎表达敬意的机会。 冒着暴风雪赶往葬礼现场的途中,弗烈特·考利昂和尼克‘杰拉奇停下来在 布鲁克林植物园散了一会儿步。这是忒希奥谈生意最喜欢来的地方,现在变成了 杰拉奇最喜欢来的地方。在工作日里,这个地方从来不会挤着很多人,也不会让 人没有地方私下交谈。另外,这个地方是不可能有人窃听的。 湿润的雪花飘扬而下,积雪有四英寸厚了,估计还要加厚。岩石园看上去如 同月球凹凸不平的表面。隔了几步跟在后面的是杰拉奇的四个随从,“蟑螂莫莫”、 埃迪·帕拉迪塞和两个意大利本土的黑手党党徒( 他们刚刚从西西里岛过来,甚 至被其他老党徒认为是冷酷无情的家伙) 。与弗烈特一起来的还有两个人:汤姆 ·奈里和杰拉奇的司机唐尼·巴格斯,他之所以得了这个意思是“袋子”的姓氏, 是因为被妻子用枪击中腹部后,他便离不开人造肛门了。他们两人都留在了车里。 “我听说,”弗烈特说,“彼得的心脏病发作也许不是真的。” “尸体解剖说是心脏病发作,”杰拉奇说,“做手脚让一个人心脏病发作? 耶稣基督,知道我怎么想的吗? 人们看电视看得太多,脑子都坏掉了。 没有冒犯你的意思! “ “没关系,”弗烈特说,“何况你也许是对的。”传得最广的一种谣言是, 那几个说把克莱门扎从烤架上拉回来的人实际上是把他推到了烤架上,他们试图 把他烧掉,顺便把饭馆一起烧掉,不过特幸运的是,他的心脏病发作了,复杂的 事情于是变得简单多了。被怀疑参与谋杀的既有他分部内的手下人,也有分部外 的人——如果真有谋杀这回事的话,这一点也是很有争议的。 这并不能阻止其他的谣言满天飞。很多人似乎认为克莱门扎是被犹太人黑帮 头目海曼·罗斯害死的,只是因为罗斯正与迈克尔·考利昂就控制古巴在进行谈 判。也不能排除路易·鲁索的芝加哥组织。如果真是谋杀,杰拉奇认定凶手是罗 萨托兄弟,他们是克莱门扎分部中比较离群的两个人,与里科·塔塔格里亚教父 有关系。从奥卡姆剃刀原理和克莱门扎的饮食习惯都可以推断出,那只是简单的 心脏病发作。尸体解剖证明,他的心脏大小是一般人的两倍。“黑根说他觉得所 有的谣传都很荒谬。”弗烈特说。 “教父怎么说? ”杰拉奇问。 “迈克尔同意黑根的看法,”弗烈特说,“我和他私下聊过。”他说这话时, 脚下绊了一下。 对人的心理一知半解的人都可以猜出来,弗烈特说的是假话,不过杰拉奇连 猜都不用猜。弗烈特的高级保镖以前是杰拉奇的理发师,大家都叫他费加罗。费 加罗的堂兄弟是一个焊接工和装配工,他也是杰拉奇的手下人,专门负责对小车 和卡车里的储藏空间进行伪装,从泽西的码头装运货物。按费加罗和他堂兄弟的 说法,自打弗兰切斯卡的婚礼以来,弗烈特几乎没和迈克尔打过招呼。 弗烈特浑身抖得几乎要抽搐了。他在西部住了十二年,说已经受不了这种寒 冷的天气。可怜,如果他想经历真正的严寒,就应该什么时候坐该死的火车去克 利夫兰。不过出于同情,杰拉奇领着他进了一个温室,里面摆满了盛开的兰花, 还有一队女童子军成员。 “你妈怎么样? ”杰拉奇问,“恢复得还好吧? ” “她很坚强。不过,搬家对她来说很吃力,她在塔霍湖的房子比原来的房子 要好上一百万倍,但是她和爸爸一起,一手盖起了原来的那片房子,这有很多的 回忆。” “如果她与我妈有点相像的话,”杰拉奇说着画了一个十字,眼睛望着飘落 的雪花,“换一换风景可能对她非常有好处。” “更不用提温暖的天气了,”弗烈特说,“我以前从没见过橙色的兰花。” 他说着用手指了指那盆花。 女童子军走了,温室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迈克尔真的很想来,”弗烈特说,“但是他忙着处理一件大事,脱不开身。 他像爱叔叔那样爱彼得。耶稣基督,我们都爱他。” 杰拉奇点点头,他尽力让自己显得面无表情。“我相信教父知道什么是最好 的做法。”杰拉奇推测,迈克尔不来的真正原因是,他不想被任何纽约的记者或 联邦特工看到自己出现在葬礼上。他对“合法化”的狂热凌驾于他对父亲交往最 久的朋友的忠诚之上,而他自己似乎也爱这个人,这就要看他是否懂得爱,是否 具有任何其他情感。“一件大事,噢? ” “跟你说实话,”弗烈特说,“我知道的也不多。” 这可能是实话,但是杰拉奇知道不少情况。迈克尔和罗斯显然没有意识到, 他们就控制古巴进行的谈判没有任何意义,因为巴蒂斯塔政府铁定要倒台,他们 的谈判没有什么价值,充其量是导致他们成为一个更大车轮上的小轮齿,所谓的 更大车轮,涉及到由芝加哥帮和克利夫兰帮领导的中西部家族同盟。路易·鲁索 已经与某些人达成了一项协议,即便巴蒂斯塔想办法不下台,弗烈特的弱点也可 以用来离间罗斯和迈克尔。他们之间的交易将只能剩下协定本身,而鲁索和他的 合伙人已经充分准备好接纳该协定的各个条款。 杰拉奇朝门口点点头,他们必须不停地走动。 他把被他们称做东科尔玛计划的最新进展告诉了弗烈特。他已经就泽西的地 盘问题与斯特拉其达成了协议。他找到了一个挂名的负责人,这个人不可能与考 利昂家族建立联系,而且应该拥有一大块湿地的合同。另外,由于杰拉奇从西西 里岛运来的大多数海洛因都是夹带在厚重得海关人员根本搬不动的大理石石板中 问,所以用这种方式来运送毒品是件轻而易举的事。“你那一头进展得怎么样了 ? ” “胜券在握。我和迈克尔只需要坐下来仔细研究一些细节问题。” “还没研究吗? ”杰拉奇假装惊讶地说,“我只能做到这一步了。法令、重 新规划分区,等等,这些都不是我懂的游戏规则。我知道该去求谁,怎么启动, 但是你首先应该得到教父的许可。这应该由他出面,而不是我。还有公众如何对 待这桩生意的问题,以及如何向他们推销的问题,还有为何不要举行投票表决, 等等。弗烈特,我尊重你正在做的一切,如果教父认为这些问题很容易解决,那 么我们可能已经很有进展了。” “我不这么认为,关键是时机问题。迈克尔眼下关注的是其他事情。不过, 如果他知道你也参与的话,事情也就好办了。按迈克尔的想法,我和你做这种事 情是完美的搭档——他的哥哥和他评价最高的手下人。” 杰拉奇把大手搭在弗烈特的肩膀上。“迈克尔从没那么说过,弗烈特。” 这句话是失礼的表现,是有一定的含意的,不过杰拉奇当然没有说错。 “我说过是他那么说的吗? ”弗烈特问,“我说的是他的想法。” “我只是来自克利夫兰的大老粗。”杰拉奇握紧了搭在弗烈特肩上的手,弗 烈特疼得缩了一下脖子。“我做他们吩咐我做的事情,管好我的分部,广散钱财, 所有的人都很高兴。这儿,那儿,我看到一个机会,我就抓住这个机会。但是, 不要逼我做力所不能及的事情。我也没有参与进去。你叫我了解一些情况,我就 去了解了。就这么回事。我说得很清楚了吧? ” 弗烈特点点头。杰拉奇把手从他的肩上放下来,他们又开始走动起来。太阳 出来了,雪却仍在下。 “我讨厌这个,”弗烈特说,“下雪还出太阳,很不正常。就像原子弹投下 之后,世界对我们来说变得疯疯癫癫的一样。” “我还得把另一件事说清楚,弗烈特。”杰拉奇说,“我不想介入你和你弟 弟之间的纠葛。” “我和我弟弟之间没有任何纠葛。” “我们也是这么认为的。我不是在拥护谁反对谁,绝对不是。” “没有拥护谁反对谁的问题,别胡扯啦。我们在任何事情上都站在同一边。 如果有不同的说法,那是因为他们不了解我,他们不了解迈克尔。” “窃以为你的确有太多不满。” “他妈的说什么呢? ” 杰拉奇朝他们来的方向跷了跷拇指。“莎士比亚写的。后面那个园子让我想 起了这句话。你现在是一个演员,弗烈特,也许你应该学学莎士比亚的东西。” “不要在我面前摆出大学生的样子,‘只是来自克利夫兰的大老粗’先生, 你觉得你比我强? ” “放松点,”杰拉奇说,“我什么也不觉得。我刚好想起了莎士比亚。” “因为我看过莎士比亚的戏剧,我甚至看过用意大利语表演的莎士比亚戏剧。” “哪一些? 哪几部? ” “我一下子想不起来是哪几部。你是干什么的? 是他妈的英语老师? 不要告 诉我该学什么。我正在做很多不同的事情,这你也许还没有听说。我不是光坐在 那里喝雪利酒,把我看过的戏剧都列成表。我看过戏剧表演。 行了吧,聪明的家伙? 戏剧表演。“ “很好。”杰拉奇说。 他们继续走着。他沉默了一会儿,让弗烈特冷静下来。 “听着,”杰拉奇终于说道,“我有点神经质,行了吧? 我甚至不愿意背着 迈克尔撒尿。” “别担心,我们的组织太庞大,任何人不可能注意到每一件小事,甚至不想 去注意。” 如果弗烈特真是这么想的,那他肯定是不了解他的弟弟。 “迈克尔的问题是,”弗烈特说,“他很精明,但是他不太懂人的心理。 他不懂,人们想为自己做事,想开创事业,这是很自然的。我想要的不过是 属于我自己的事业,我可以传承的事业,如果能这么说的话。如果你不是这么想 ——“ “这样说下去不会有任何结果,弗烈特,该说的我都说了。”杰拉奇是对的, 弗烈特是一个讨人喜欢的家伙,但太笨了,笨得会拿着到手的三十块银币背叛自 己的弟弟,却根本意识不到自己的所作所为。这是一个令人感伤的时刻。不管怎 么样,他真心喜欢弗烈特。“下一步完全是你和迈克尔两个人必须解决的问题, 没别的话要说了。” 弗烈特耸耸肩,然后看着自己的懒汉鞋。“我告诉你,”他说,“在半融化 的雪里走路当然不该穿这种鞋。” “应该穿上你的牛仔靴。”杰拉奇说。 “什么牛仔靴? ” “我以为住在那边的人都穿牛仔靴,佩着六发子弹的左轮手枪,全套装束, 对着小车和小狗胡乱开枪。” 弗烈特笑了。你嘲笑他的时候,他_ 般都不放在心上,这进一步证明他是一 个多么善良的人。在即将发生的事件中用他做棋子,是多么令人伤感的事。“如 果有两辆车活该遭殃,”弗烈特说,“那就该它们遭殃了。不过那只小狗很可怜。” “子弹把脑袋打掉了,是真的吗? ” 弗烈特哀伤地抬起了眼睛。“完全打掉了。如果正儿八经地瞄准的话,给我 一百万年也打不出那样的枪法。” “我们该走了,”杰拉奇指着他们停车的地方说,“我可不愿意迟到。” “我们很像,”弗烈特说,“你知道吗? ” “我就当你在夸奖我。”杰拉奇说着把一只胳膊搭在他身上,开玩笑似的拍 拍他,就像对待兄弟或老朋友一样。 他们走过架在一汪几乎没有结冰的池塘上的小木桥。 “你应该在春天来看这个植物园,”杰拉奇说,“樱花盛开的情形会让你不 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非常纯正的粉红色。” “我可能会来的。” “你知道,”杰拉奇说,“我一直想问你一件事。” “随便问,我的朋友。” “如果我不该问的话请告诉我。你作为二老板的职责究竟是什么? 迈克尔是 怎么给你说的? ” “你不是开玩笑吧? 你在说什么呢? 你在这里问我的是什么话? ” “因为我觉得谁都搞不清楚,很多人都不清楚,现在我承认我说的其实是我 自己,但我不是唯一一个不清楚的人。我没有冒犯你的意思,不过在很大程度上, 那似乎只是个象征性的头衔。” “象征性的? 你他妈的说什么呢,象征性的? 我要做很多不同的事情,你怎 么可能不明白,有很多事情我是不能说的。” “这一点我明白,只是——” “按我的设想,彼得死了,我甚至会和迈克尔一起去参加全体家族首领的会 议,在纽约州北部。” 按我的设想,那当然是说,他并不确定。即便只是谈论这件事,已经很令人 震惊和伤感了,这既是因为彼得尚未入土为安,而且还因为弗烈特不应该对弟弟 以外的人说出这样的揣测。 “只是你做的很多事情,”杰拉奇说,“都是非常公开的。” “别胡扯了。小角色,小地方的电视节目,什么也不是。做这些事情没有任 何害处,也许还能帮点忙。” “我不反对你的说法,”杰拉奇说,“如果组织的唯一目标就是从可能被认 为是犯罪的各种买卖中脱身,不伤及任何人,那么我就能看出你所做的事情的价 值,不过整件事还有别的部分要考虑。” 他们回到车上。 “什么也别担心,”弗烈特说,“我和迈克尔,我们会商量好各种细节问题 的。” 尼克·杰拉奇想知道的是:如果迈克尔·考利昂希望组织更像一个企业,比 通用汽车公司规模更大,控制着总裁和各个巨头,那么他的管理模式为什么如同 一个廉价的街角食品杂货店呢? 考利昂与儿子们公司。考利昂兄弟公司。当维托 ·考利昂遭到枪击,难以负责时,是谁接管了? 不是忒希奥这个维托手下最精明、 最有经验的人,而是桑儿——一个狂暴的笨蛋。为什么? 因为他是考利昂家的人。 弗烈特太软弱,干不了大事,但即便如此,迈克尔仍然任命这个腹中空空的草包 做二老板,不管是不是象征性的。黑根是顾问,即便在他不再担任顾问的时候, 他是全国唯一的家族中的非意大利裔顾问,为什么? 因为迈克尔和他在一个屋檐 下长大。迈克尔身上积聚了天底下所有人的才干,但归根到底,他却是一个不能 让人信服的人。维托甚至都没有征求分部头目的意见,便任命迈克尔为老板—— 一个从未给任何人挣过一分钱的家伙,一个没有带过手下人的家伙,一个除了那 夜在一家餐馆里做掉过两个人( 每一步骤都是由已故的伟大的彼得·克莱门扎安 排的) 以外不曾证明过自己能力的家伙。只有三个人不曾事先证明自己有能力赚 钱却得以加入考利昂家族组织,他们当然是考利昂三兄弟。 所以,如今整个组织被掌控在了一个从未做过什么、只是好高骛远、只会下 令杀人的家伙的手里。没错,他很精明,但是不光是萨利·忒希奥、尼克·杰拉 奇,也许还有汤姆·黑根和其他的人不也都意识到,只要迈克尔认为他比其他人 都精明,整个组织的命运便得受他的自命不凡的心理的支配? 的确,在他知道迈克尔·考利昂企图杀掉他之前,杰拉奇几乎不曾允许自己 想过这些事情,然而,这并不表示他错了。 彼得- 克莱门扎的葬礼是最后一场大型的黑手党葬礼,尽管当时没有人意识 到这点。圣帕特里克教堂里,成千上万的花朵覆盖住了圣坛,花瓣撒满了整个走 廊,花篮上的签名不是那么神秘。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花香,几乎要令人窒息。 教堂的长椅上坐着几十个神情自然的法官、商人和政客,这样的情况将是最后一 次出现。在这之前,歌唱家和其他的娱乐界人士也会参加这样的葬礼,但人数明 显地赶不上克莱门扎的葬礼。知道内情的人——眼下这样的人还不多——扫视一 眼那许多的送葬者,便可以拼出一个由纽约黑手党党徒组成的给人印象相当深刻 的全明星阵容,并能找出来自外地的重要人物,包括从西西里岛来的。不会有一 个教父出席另一个家族成员的葬礼,政府执法人员也不会出现在这种场合,而且 这一次将如此多的黑手党高层人员聚集在一个地方。所有这些,就是这个人葬礼 的特点。他是一个橄榄油进口商,一直躲避着别人的注意,几乎不认识聚到一起 来为他送葬的许多名人,他熟识的最有名的人物约翰昵·方檀甚至没有出席他的 葬礼。 尼克·杰拉奇夫妇坐在长椅上,坐在他们正前方的是“笑面虎”萨尔·纳尔 杜奇夫妇和他们的儿子巴迪,后者与雷·克莱门扎一起经营购物中心,这个中心 与沙中楼阁酒店一样,是一个完全合法的私营企业,考利昂家族和佛勒儿家族的 一些人员是其合法的投资者。( 也就是说,不考虑那些钱最初的出处。毕竟,有 谁知道任何一笔钱最初的出处? “最初”的定义是什么?)萨尔转过身,隔着长椅 给了杰拉奇一个大大的、长长的拥抱。在布道和致悼词的过程中,每到停顿的片 刻,“笑面虎”萨尔以他特有的方式,嘟哝着重复说话人最后的几个词,而且声 音并不低。夏洛特几乎不认识克莱门扎,不过这让她有点恼火。 仪式结束之后,“笑面虎”萨尔转过身面对着杰拉奇夫妇,眼泪在他的脸上 流淌。“这么年轻,”他说,“这么悲惨。” 尼克·杰拉奇阴郁地点点头,和任何参加葬礼的人没有两样。纳尔杜奇和克 莱门扎年纪相当。 大都会歌剧院的一个女高音歌手开始演唱《万福马利亚》,夏洛特双臂交叉, 转身朝着教堂的后部。高大的橡木双开门已经打开了,护柩的人开始走下台阶, 克莱门扎的红木棺材消失在满天飘落的茫茫雪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