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塔霍湖的考利昂大院里,姿瑞莎·黑根与康妮·考利昂( 她已经恢复使用自 己娘家的姓氏) 正在一起做晚饭,只要她们两个都在家——她们大多数夜晚都在 家——大部分情况下她们都在一起做饭。她们不断更换厨房,迈克尔看不出有什 么规律,有时候在他家里,有时候( 比如今晚) 在黑根夫妇家里。自从康妮不再 乘坐喷气式飞机到处游玩,回到家里为哥哥服务后,两年来她的身上发生了巨大 的变化。姿瑞莎在康妮的突然转变中起了不小的作用。她成了康妮从未有过的大 姐姐——的确,连姐妹问常常发生的争吵都不缺,但她们很明显地爱着对方。因 为姿瑞莎的缘故,康妮对艺术产生了兴趣,她正帮助姿瑞莎筹集资金,在塔霍湖 成立一个永久性的交响乐团。她们两个都在美国女选民联盟中担任职务。差不多 从去年开始,康妮的穿着开始变得比以前保守多了。她们两个的服装设计师也是 真正的第一夫人的服装设计师。 在黑根家后面的石头小屋里,也就是汤姆·黑根的办公室里,汤姆·黑根一 直平躺着,等待开饭。康妮的孩子令迈克尔发狂,就连他的教子、六岁的迈克尔 ·瑞泽也常常哭个不停。康妮管理着家里的一切,不过迈克尔可以雇人来打理一 些事。与一个人住在空荡荡的大屋子里相比,别人的孩子住在自己家里,他觉得 这令他更加想念安东尼和玛丽,不用说黑根的孩子了,他们就住在隔壁。贾安娜 ·黑根和玛丽年纪差不多,她们上过同一所学校,成了最好的朋友。看着贾安娜, 他心里不可能不升腾起强烈的渴望,渴望为远在异地的女儿在床头读一个简单的 故事。 他和汤姆当然有正事要商量。汤姆和大使谈过了,请他帮忙安排比利在司法 部担任责任更重大的工作。大使声称与儿子、司法部长丹尼尔谈过这个问题,但 汤姆比较怀疑。显然,比利仍然不能接触到司法部内对考利昂家族可能有用的东 西。 另外,为了解释为何杀掉早就受到驱逐的顾问,汶申特·佛勒儿捏造了一些 理由,尼克·杰拉奇也打电话来说,他需要和迈克尔·考利昂一对一地当面谈一 谈。 “杰拉奇说过是为了什么事情吗? ”迈克尔猜想可能与纳尔杜奇有关。 “没有,”汤姆回答,“他说他愿意来这边,如果你……噢,胡说八道。” 汤姆办公室外的高尔夫球场轻击区里,维克托·瑞泽——他十二岁的外甥, 因为打架喝酒被勒令休学——猛扑过去擒抱住安德鲁·黑根,并把他摔倒在地。 安德鲁比他大七岁,即将开始在圣母学院修第二年的课程。 安德鲁是神学专业的学生,他准备做一个神父,可能不是教唆维克托干坏事 的人。维克托又挥起了胳膊。安德鲁扔掉高尔夫球轻击棒,把维克托摔倒在轻击 区里。 迈克尔挑起了一端的眉毛。 “别管他们,”汤姆说,“安德鲁会处理好的。” “我担心的不是安德鲁。” 黑根家温顺的柯利牧羊犬被吓着了,它冲到房子的后门,一路叫个不停。片 刻之后,康妮戴着肮脏的围裙跑了出来,对着维克托高声尖叫。安德鲁把他的长 胳膊用得恰到好处,终于把维克托交给了他那怒气冲冲的母亲。 “想起谁来了吗? ”汤姆问。 迈克尔知道汤姆一定是在说他或弗烈特,但那似乎不是他们两个会做的事情。 还有,他和汤姆都不曾提过弗烈特的名字。有些事情不得不做,你做完之后,就 再也不要去谈论它们。你不用努力去证明这种事情的正当性,它们不可能是正当 的。 “你说的是我? ”迈克尔说,“我什么时候——” 汤姆转动着眼珠。看来,这已经被听成是他试图谈论弗烈特。 “什么时候……他与你和桑儿较量过? ” 汤姆严肃地摇摇头。“我不应该说任何话,我老了。” 过了一会儿,迈克尔意识到汤姆说的不是弗烈特,他说的是卡尔梅拉,她在 社区里劝散的小打小闹比十个巡逻的警察还要多。 “但是,”汤姆说,“让杰拉奇出门来这里需要一段时间。他必须开车或坐 火车来。” “下下周我该过去看孩子了。” “如果你想见杰拉奇的话,”黑根说,“我想那个时候正合适,但是——” “我想见杰拉奇。” “那可能是个陷阱,尤其是在纽约,我想。” “没关系,”迈克尔说,“我会应付的,我相信亚伯特做好了一切防备。” “如果他们发现我们抢先把纳尔杜奇干掉了,会发生什么情况? ” 萨尔·纳尔杜奇不像是那种在严刑拷打之下还能坚贞不屈的人。迈克尔不想 冒这种风险。他们可以揣测能从萨尔·纳尔杜奇那里获得的消息,但是他们休想 从这个混蛋的嘴里得到任何可靠信息。“他们怎么能发现呢? ”迈克尔说,“我 们和他们联系的是同一个人。因代利卡托等着他们找上门去,因为我们说过,他 们会去求他的,然后他才按我们的要求把这事给做了。” “你那么相信切萨雷·因代利卡托? 我是头一次见到这个人,他和杰拉奇合 作多年了。” “他和考利昂家族合作的年头要长得多,”迈克尔说,“要不是我的父亲在 二战中帮忙,切萨雷·因代利卡托现在还在抢劫运西红柿的马车。不管怎么样, 有什么动机让他和别人而不是和自己站在一边呢? 他被求了两次,收了两份厚礼, 都是为了同一件简单的事情。他根本不会再多想,不会改变主意。” “佛勒儿针对纳尔杜奇在西西里岛的所作所为,给纪律委员会瞎说了那么一 大通之后,”黑根说,“居然不派自己的手下去干掉他,这让我很惊讶。他们至 少可以与切萨雷教父联系。” “佛勒儿只需说杰拉奇来自克利夫兰,是他的教子就行,反正要去西西里岛 出差,这些都是实情。虽然这会使人产生怀疑,但佛勒儿教父根本不加隐瞒。他 对纪律委员会说,他准备这么办。太聪明了。看上去他没有什么可隐瞒的。” “而你仍然相信,他们的确有事情要隐瞒。”他们指的是佛勒儿、杰拉奇和 鲁索。 “这样的生活中,有什么事是确信无疑的? ”迈克尔说,“不过对此我相 当确信。“ “如果换成是别人,”黑根说,“我会说要小心。” 迈克尔笑了。“如果是别人说的,我会很不高兴。” “就怎么样跟鲁索打交道,”汤姆说,“我倒有了个主意。” 他的话被康妮猛敲晚餐钟的声音打断了,感觉仿佛她是在寻求庇护,而不是 端出晚餐请大家吃。 他们在饭桌旁坐下时,领着他们做感恩祷告的是被严惩之后、身上青一块紫 一块的维克托。 弗兰切斯卡·范阿斯代尔整个上午都在做盒饭,准备给丈夫一个惊喜,但当 她和小桑儿出现在他的办公室里时,比利发着牢骚,说草地广场游客太多,天气 太热,之后才感谢她的好意,同意一起出去。“看起来我还没有忙到脱不开身的 地步。”他说。 一开始进入司法部工作时,比利可能是抱着不切实际的很高期望。在这个职 位上痛苦地干了七个月之后,他仍然无法向自己承认这一点,更不用说向妻子承 认了。他从法学院毕业才两年,弗兰切斯卡提醒他,但那只能引得他罗列出一大 串她不知道的名字:和比利一样在哈佛大学担任法律评论主席的人。两年后,这 些陌生人做着多么体面风光和多么有利可图的工作。 “没错,”她说,“某一天,某一个更为年轻的法律评论主席也会这样提起 你:你知道范阿斯代尔参议员——” “别说了,弗兰西。” “——从法学院毕业两年之后在做什么? 在美国司法部工作,对啦,而且不 是为随便什么司法部长工作。不是! 为丹尼尔·布伦丹·谢伊工作! 他是美国历 史上最伟大的司法部长,而且将会是我们的第三十七任总统或其他随便哪一任总 统。” 桑儿在草地广场的草坪上跳来跳去,跳着木偶剧《约约、奇斯夫人与安妮》 里那段著名的猴子舞。除了在他头上晃来晃去的金灿灿的橄榄球头盔,他简直就 是约约的翻版。游客们都停下脚步观看。 “他什么时候学会的? ”比利一边低声问,一边把毯子铺开。 “从电视上学的。”她回答。正确答案应该是几个月前。他皱起了眉头,不 是疑惑不解就是不屑一顾。弗兰切斯卡不想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桑儿跳完了, 旁观者都为他鼓掌。弗兰切斯卡用不容置疑的语气告诉他,他不能像约约那样返 场演出,因为该吃饭了。 他们像一家人那样围坐下来。他为什么不喜欢这个? 她心想,他为什么不把 这个看做人生的重要部分,从中得到快乐? 因为他在工作中不开心——对此他总 是说个不停;因为他们两个都因失去第二个孩子而痛苦——对此他只字不提;她 越来越觉得他们应该离开这座凄凉的城市。自打她发现比利的婚外情,一直到那 天夜里他们失去孩子后,他对她非常体贴,但从那以后他几乎没有碰过她。他们 唯一一次试图做爱时,他的阴茎硬不起来,而她虚弱得帮不了他。他从她身上翻 下来,仰卧在床上,自己动起手来。他又上来时,她开始哭了起来,但同时她也 有一种奇怪的如释重负的感觉。从那以后,大概有一半的夜晚,没有什么明显的 理由,他都会睡在沙发椅上,电视屏幕上显现着节目全部结束后的图像。 “你不懂,弗兰西,”比利说,“事情很复杂。”即便是坐在毯子上,他也 在屁股底下垫了几张餐巾纸,为的就是不弄脏他的泡泡纱绉条布西装。 “我整天枯坐在图书馆里,”他拍着屁股说,“查找别人对法律条文和案例 的援引。一些写这些东西的律师年纪和我差不多,他们中的大多数连一句像样的 英语——桑儿,猴子舞——都弄不清,但是——” “猴子舞! ”桑儿把他的大红肠三明治扔到一边,抓起他的橄榄球头盔,猛 地站起身来,开始跳舞。比利连动都不动。弗兰切斯卡站起来阻止桑儿的胡闹, 在稍微让步同意他戴着头盔的情况下,说服他回来继续吃饭。 “我在法律评论小组那会儿,”比利说,“我让别人为我提供这种服务。” 过了片刻,她才意识到他说的是在法律图书馆里的工作,而不是让她设法制 服一个有猴子舞癖的孩子。比利也有人为他提供这种服务,这人就是她。即便无 需应付一个爱发牢骚的丈夫,一个健康的正常的两岁大的孩子也够烦人的了。她 父亲去世时,她才十一岁。她知道自己可能把他塑造成了原本不存在的另一个人, 但她根本不记得他曾向妻子发过任何的牢骚,一次也没有。“好了,你已经不在 法律评论小组了,”弗兰切斯卡说,“对吧? ” “我怎么能给你说这些呢? 你连大学都没有读完。你们家没有人读完大学。” “那太可笑了。恺婶婶读完了,汤姆叔叔和姿瑞莎婶婶都读完了。” 比利大笑。“但他们不是血亲,不是吗? 除了姿瑞莎,另外两个甚至都没有 意大利血统吧? ” 要不是桑儿就坐在那里,弗兰切斯卡本想给他一点颜色看看——至少是口头 上。“我的双胞胎姐姐也读完了,她正在读博士学位。我的弟弟弗兰基在圣母学 院的表现也很优秀,还有——” “你的弟弟弗兰基打橄榄球。他上的最难的班是什么? 体育理论班? ” “你这样说有点刻薄。”弗兰基其实是体育专业的学生,学习成绩从来没好 过。他的表现和以前一样出色,这令她感到骄傲,尽管他的专业比较容易学。 “我本来可以读完学位的,要不是你——”桑儿正在狼吞虎咽地吃着三明治,但 弗兰切斯卡不愿当着他的面说任何事情,“你心知肚明。” 比利耸耸肩。“一个巴掌拍不响,”他说,“如果你不愿意的话,你是有机 会处理掉的。” 一种惊骇的表情闪过他的脸庞,他马上意识到他说了什么话。 “处理掉? ”她说。 “对不起! ”他向她靠过去,但她推开了他的胳膊。接下来的大部分时间里, 他不停地道歉。他实在是能说。她终于抵抗不住,心软了。 “是因为工作,”比利说,“已经到了影响我和你相处的程度。我必须在这 个世界上做一番更有影响力的事业,除非我做到这一点,否则我是不会开心的。 你能理解吗? ” 她告诉他,她能理解,正如她以前对他说的一样,而且,她还对他说,他的 确需要与司法部长谈一谈,让司法部长知道他的苦恼。过去几个星期里,她一直 对他这么说。她不明白他为什么不去找司法部长。从小到大,她都被告知,如果 有任何问题的话,就直接去找顶头上司。从小到大,比利一直享受着所有的特权, 所以她觉得他也应该相信这一点。她能猜测出来的原因便是,他畏惧丹尼尔·布 伦丹·谢伊,但是这个原因也令她感到疑惑。 丹尼尔·谢伊和他哥哥长得很像,但面色苍白,瘦骨嶙峋,他的神情活像一 个眼镜刚刚被人猛地拿掉,因此而受到惊吓、不停眨巴眼睛的人,但他的视力不 同于他的洞察力,实际上很正常。 他们吃完饭之后,他亲了亲桑儿,然后告诉弗兰切斯卡,他会去做的。 如果这是她希望的,他会径直走到司法部长的办公室,看看是否能和丹尼尔 ·谢伊谈一谈。 “我只希望你快乐,”她说,这其实不是真话,她开始向往许多东西,不仅 仅是她丈夫完全有资格获得的快乐,“就像你说的那样。” 他们一起走回司法部大楼。他一只胳膊抱着睡着了的儿子,另一只胳膊夹着 儿子的头盔。他伸出夹头盔的胳膊,要了一辆出租车,免得弗兰切斯卡得抱着孩 子回家。比利与她亲吻告别,他的亲吻没有什么激情,如同家族的一个朋友。他 的确说了“谢谢你”,但他的确不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 出租车融进了宪法大道的车流中。“结婚纪念日快乐。”她轻声说。 “什么,夫人。”出租车司机问。 “没什么,”她说着把桑儿拉近自己,用意念控制着不让自己哭出来, “什么都没说。” 那天下午,比利真的去见了丹尼尔·谢伊。根据司法部长秘书速记下来的笔 记,情况是这样的: 下午工作安排了十分钟休息时间,部长( 司法部长丹尼尔·布伦丹·谢伊) 同意会见初级职员比利·范·阿尔代尔( 误) 律师,但每天此时,部长要沿着主 楼梯间上下跑十来趟,比·范·阿此次得陪同。[ 关于谢伊家族的许多书籍记载, 每当部长举行此类会面时,秘书都跟在后面,但是她用这种方式速记的技术却不 见提及。] 比·范·阿同意了。 比·范·阿谈到自己胜任这份工作的条件,以及他想参与更多起诉事务、出 庭时间多一些、待在图书馆时间少一些的渴望。比·范·阿想知道他的哈佛大学 学位是否与目前不令他满意的工作岗位有关,因为他看到部长办公室竟有如此多 的高级官员毕业于普林斯顿。部长断然否认存在此种偏见,指出谢伊内阁中有几 个毕业于州立大学的犹太人和黑人,还提到部长为迈阿密大学毕业的( 已删除) 小姐亲自争取了为( 已删除) 参议员工作的机会。部长称呼该小姐为比- 范·阿 的“女朋友”。比·范·阿道歉。部长接受了道歉。 不过,比·范·阿表达了他对眼下工作岗位的不满,询问是否有可能调换。 部长要比·范·阿去找自己的部门主管。比·范·阿对部长在这件事上不愿亲自 出面表示失望,尤其是考虑到……( 此处有几行重重删掉的文字,没有被涂黑的 几个字中有“范阿斯代尔柑橘集团”的字样,拼写正确,尽管之前拼错了比利的 姓氏) 。 部长说他听不懂。 比·范·阿解释说,他的父母……( 此处又删掉了两行) 。 部长表示惊讶,因为部长决定雇用比·范·阿与这些因素无关。部长承认科 ·米·谢( 他的父亲,驻加拿大前任大使,科比特·M .谢伊) 是首先要求部长 雇用比·范·阿的人。部长认为,这主要是因为比·范·阿在哈佛大学表现优异, 比·范·阿与之前提到的( 已删除) 小姐在谢伊竞选活动中的突出贡献也起了作 用。 比·范·阿有点上气不接下气,所以听不太懂在说什么,但他似乎对家庭关 系没有起到作用、现在仍然不起作用这一点感到怀疑。 部长说这是事实,但存在着科·米·谢与比·范·阿妻子家族的关系,他妻 子的娘家姓是……( 已删除) 。 比·范·阿问他是不是被“强加给”部长的。 部长说事情比这还复杂。他提醒比·范·阿他曾宣誓履行的职责涉及机密性, 然后说,他其实正在准备一个全面的计划,起诉“…… ( 比·范·阿妻子的娘家姓氏被删除) 家族和同类的人“。 比·范·阿回答说,他也在殷切盼望着同样的事情,当然不会把说的这些信 息告诉妻子或她家族的任何人。 部长表示惊讶,问是不是真话。 锻炼时间结束。 比·范·阿说,他真心诚意想尽全力做“任何事情”,做“一切事情”,确 保他妻子家族犯下的一切罪行都完全受到法律的制裁,不然的话,他的政治前途 将……( 此处为空白) 。比·范·阿说他掌握了妻子家族不法活动的第一手资料, 可能对部长的全面起诉方案有帮助。 部长听到这个消息非常高兴,说关于比·范·阿调换岗位的问题,他有信心 想出点办法。他递给比·范·阿一块白色新毛巾,谢谢他抽出时间,也谢谢他如 此坦诚。会面在东部时间十五点四十七分结束。 迈克尔·考利昂来纽约时降落的机场差不多位于长岛的最尽头。这以前是一 个私人机场,二战以后由政府掌管。几年前,尼克·杰拉奇——他当然不再驾驶 飞机了——整修了这个机场,之后,考利昂家族拥有或控制的任何飞机都可以在 此降落。 迈克尔驾着飞机滑行到杰拉奇正在那里等候的飞机库。在离机库五十码远的 地方,他停了下来。杰拉奇独自一人走过停机坪。亚伯特·奈里下了飞机,搜了 他的身。杰拉奇深吸了一口气,爬上了舷梯。 “不要关门。”杰拉奇对奈里说。 奈里瞥了一眼迈克尔,迈克尔点点头。奈里让门开着,自己站在外边。 “那么,我们之间现在就是这个样子? ”迈克尔问。 “什么就是这个样子? ” “我让人搜你的身,”迈克尔说,“而你不愿和我关起门来说话。” “搜身,我不能说什么,”杰拉奇说,“不过我并不反对,因为我相信在那 边的可爱而又很有天赋的亚伯特·奈里先生带着一件或更多的致命武器。我想我 对你的信任一如既往,这一点应该很清楚了。只是……我不知道你是否意识到这 个,但这是我第一次进到一架飞机里面,自从……你知道的。” 迈克尔当然知道,他没有说话,他填着下一阶段航程的飞行计划。 “甚至在我带孩子们去科尼岛的时候,”杰拉奇说,“如果有一段行程要离 开地面,那我一定是在地上的。如果你能不关门,还有,如果你不是太介意的话, 你坐在那里的工夫,能把发动机关了,我会觉得这是对我莫大的恩惠。” 迈克尔听说了尼克·杰拉奇颤抖的毛病,不过这是他头一次亲眼看到。没有 他想象的那么严重。 “我们折中一下,”迈克尔说,他填好了表格,扔给奈里,让他发给塔台, “你可以不关门,我可以不关发动机。” 难道杰拉奇真的以为迈克尔会把奈里留下,把飞机开走,连门都不关? 迈克 尔竟会如此不顾后果,企图在一个封闭的空间里干这样的事? 对手以前是一个重 量级拳击手,尽管有颤抖的毛病,但他体形保持得很好,看上去似乎可以把迈克 尔·考利昂打成脑损伤,让他就这样过完下半辈子。 “行,”杰拉奇表示同意,“我就说这事儿,说完就走。就是一件我希望你 了解的事情。我不知道该从哪儿说起,所以就直接说了。我已经和人达成了一项 可以让我们重新进入古巴的交易。” 迈克尔的惊讶是发自内心的,尽管杰拉奇说的话对他来说不是什么新闻。使 他惊讶的不是中央情报局“犹太人”独眼特工的提议,不是新泽西州圈拢起来的、 由一队联邦特工和一群罗特韦尔犬警戒的土地,不是由西西里岛雇佣军和受到迫 害的曾经富足的古巴人组成的容易冲动的团队[ 他们将克服彼此的差异( 语言、 文化、动机,等等) ,解决一个不幸的刺伤事故( 杰拉奇手下的一个人,在俄亥 俄州托莱多被刺,康复的过程很顺利) ,只差几个星期就要组成两人或三人的刺 杀小组,试图潜入古巴,期待着除掉那一个人便能够产生的理想结果] ,令迈克 尔惊讶的是,尼克·杰拉奇居然会把这些事告诉他。 “你说你为我们达成了一项交易? ”迈克尔等杰拉奇讲完之后说,“我不太 能确定你是什么意思。” “你希望它是什么意思就是什么意思。我知道你已经引退了,但我没有做赌 场生意,而是你在做。我想你一定有兴趣提前知道可能出现的机会,还有,确保 你知道竞争的存在。” 竞争? “竞争什么? ” “嗯,问题就在这里。如果我已经知道正在发生的一切,我早就立马来找你 了。我受到误导,以为我在泽西的那一摊子是这次行动的全部,但是我开始听到 了不同的消息。慢慢发现,坦帕的萨米·德拉格也在做同样的事情,他们在迈阿 密南部的海滩进行训练。这个消息让我着急的程度还赶不上后来这个消息的一半, 我碰巧听说,有大约五十个人在杰克逊维尔的封闭海军基地受训,那个地方我其 实时不时地去做做生意。那个基地的那些入会党徒,但凡我能发现一星半点信息 的,都和卡罗·特拉蒙蒂和新奥尔良有关连,但是——”他翻转颤抖的手掌,得 意地笑着,一副想当然的神情,“特拉蒙蒂只是傀儡。德拉格也是个空架子。把 这些加在一起,能拼出什么单词? ”杰拉奇在他左手的五个指头上拼出这个单词, 如同在数数,“RUSS0 ,鲁索。” 迈克尔猜测,杰拉奇用“慢慢发现”和“碰巧听说”这样的词汇,其实是想 掩饰他那显而易见的消息来源——不是正在比斯坎湾过冬的汶申特·佛勒儿,就 是路易·鲁索本人。 “就说到这里吧。”迈克尔说,“我知道你告诉我这些,是出于对我的尊重 和友情,对此我很感激。但是你说的已经太多了,我不能参与这件事。我能体会 到你处境的尴尬,但是我能告诉你的是,不管你从你的克利夫兰教父那里听到了 什么,我可以向你保证,我正在尽我所能推动事态的进展,这样你就能拥有我在 纪律委员会的席位,我就可以完全引退了。我快接近目标了。我们快接近目标了。 你和我想要的是同样的东西。在这个时候和其他的家族发生任何争端,后果都是 不堪设想的。” 迈克尔看不出杰拉奇是在点头还是在颤抖。 “我知道我不需要得到你的许可,”杰拉奇说着,起身准备离开,“我只是 想确定,我能否可以避免相反的情形。你的谴责,我想应该是。” 迈克尔觉得,这样一种自我防御的怯懦表示实在有损他的身份。“祝你和你 派到古巴的人走好运,”迈克尔说,“向我们被偷走的所有东西打打招呼。我说 明白了吗? ” “我会的,”杰拉奇说着开始走下舷梯,“说明白了。” 一个星期之后,在塔霍湖,乔·卢卡代洛按事先答应好的,独自一人坐着一 条破旧的小船出现了,他把船系在考利昂家的码头上。卡普拉和汤姆·奈里上前 迎接,搜了他的身,给迈克尔发出了危险解除的信号。迈克尔给汤姆·黑根打电 话,告诉他乔已经到了,然后一直等到黑根已经去了码头,他才走过倾斜的草坪, 走到码头尽头的铝制长凳跟前,坐在中间他的位置上。 “汤姆似乎不愿意告诉我,”乔说,“也许你知道,迈克尔,谁想出了那个 比萨饼店的点子。我必须说,因为给我的印象太深刻了。” 那是杰拉奇的主意,但迈克尔觉得把这个告诉乔没有任何好处。“告诉我, 福斯托·杰拉奇说的是不是都是真的。”迈克尔说。 “这个称谓总让我有点糊涂,”乔说,“没有其他的任何人这么叫他。” 迈克尔盯得他的老朋友有点局促不安。 “好吧,没错,”乔说,“还有其他人。我是说,我从没说过没有其他人。” “我们知道这点,但是——” “没有,我没说过。刚开始没说过。我对你们的……你们叫什么来着,” 乔·卢卡代洛说,“你们的传统了解越多,我看到的相似之处也越多。秘密 社团,立誓保持沉默,还有一套荣誉准则,等等,但是这个似乎是我们的不同之 处。你似乎有办法知道你想了解的一切,但在我的行当里,没有人知道任何事情 的全部真相。” “那是不能接受的。”迈克尔说。 “规则不是我定的,不过,老实说,我认为这不会影响到你。你是这个计划 的参与者,一旦有人完成了任务,可以万无一失地说,参与这个计划的人生活中 的烦心事就会大大减少。另外,我们的行动是最周密可行的,即便是必要的,他 们也不愿意在对付共产党的斗争中失去一些人,而由于你接受过军事训练,你愿 意失去一些人,这使我们处于极为有利的地位。 我不知道其他计划的具体细节,但我听到过一些说法。他们正在讨论要去一 家电台,我们的目标将在那里向古巴人民发表演说,他们准备在空气里洒上一些 喷雾剂——一种名为麦角酸二乙基酰胺的迷幻剂——让他的话听起来很疯狂。他 们正在想办法在他的雪茄里下毒,或者用一种化学物质擦亮他的皮鞋,这种物质 能够渗进他的肌肤,让他的头发脱落,也包括胡子,这样会使他很难堪。他们在 用一种药片做现场试验时,杀死了近百的猪和猴子。这种药片据说可以即刻溶解 在冰冻的台克利鸡尾酒里。我听说的最新点子就是,派一艘小型潜艇在那个家伙 经常配戴水肺去潜水的礁石上扔一个漂亮的贝壳,这个贝壳将连接到一个炸弹上, 那个家伙一捡起贝壳,就会被炸成肉饼。换句话说,他们都是一群女里女气的家 伙。我们采取的是一种直截了当的方式。我们将开枪打死那个混蛋。“ 三个人一言不发,在长凳上坐了很久。 “那么你们准备怎么办? ”乔问,“你们想退出吗? 因为别的人是不会退出 的,我可以告诉你们。” “你能保证让我们的人打头阵吗? ” “保证? ”乔说,“我看上去像什么,西尔斯百货公司? 但是我可以告诉你, 你的人杰拉奇是我们这个计划里最好的人选。他是第一个落实物资设施的人,他 手下有最能干的人。我有来自上头的消息,说他们是最有可能去古巴的。我必须 给你说实话,我怀疑你们这里的一些竞争对手只想拿钱,根本没打算干活,所以, 是的,我有信心我们的人会打头阵,但我不能保证太阳一定会在早晨升起。一旦 杰拉奇的人被派去,我会告诉你的。这是我的承诺,但不是保证。” “明白了。”迈克尔说。 他们详细讨论了杰拉奇的人到古巴之后将会发生的一切,直到迈克尔确信, 他应该继续参与,让该发生的事自然发生。 “我没有想到我们这边的人如此优秀,足以超越我们在古巴对付的那些人,” 乔说,“不是因为我们的人低人一等——他们根本不是——而是因为我们的人一 心只想着钱。如果出了差错,他们会少赚一笔现金,少了一次提职的机会,当然 还有一些类似的原因。但是古巴那个狗娘养的,他手下的人一旦把事情搞糟,他 们知道他一定会大开杀戒,所以他的情报才那么及时准确。而你的人呢? ”乔佩 服地摇摇头,“有了他们,我们把两个世界的优势都掌握在了手里。” 迈克尔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只是谢谢他。 乔站起身来准备离开。 “不管是谁想的比萨饼店点子,顺便说一声,”黑根为他解开小船的缆绳时, 他说,“这点子真是太妙了。就当我现在什么也没有说,但是我们不谋而合,做 着同样的事情,刚刚开始不久。最特别的同道中人,这是对他们的称呼。我告诉 你们也没关系,因为,相信我,你们不会再听说这事了。‘公司’为他们提供一 切便利,确保他们兴旺发达,但在大多数情况下,我们在几年里都不会与他们打 交道,直到有一天我们需要他们做什么事。我一点都没有参与这个项目,不过记 住我的话,会有一天,连美国总统都成了最特别的同道中人。当然,这事什么时 候会发生你是无从知道的。” 迈克尔望着小船开走的时候,他的脸上闪过了一丝微笑。他至少已经知道三 个这样的同道中人:在上次选举中输给吉米·谢伊的那个人;收受家族贿赂的一 个参议员的儿子,如今他在得克萨斯州混日子,假装是一个石油商;还有彼得· 克莱门扎的儿子罗伊——一个购物商场巨头。 “是时候了,”迈克尔对黑根说,“去找鲁索吧。这给了你一个理由。” “你确定? ” 迈克尔点点头。“杰拉奇的人不是成功就是失败,我们对两种可能都想好了 对策。乔带来的消息是个难以对付的诡计,不过我们无需担心,那只意味着我们 必须继续采取行动。唯一没有准备好的人是我们安插在司法部的那个密探,但我 们知道比利已经利用背叛我们的机会,以赢得司法部长的信任。他那边还需要再 多一点时间,才能知道足够多的情况,那时候再把他转变为对我们有利的因素才 划算。所以,是的,就从鲁索开始吧。 我不知道你是否已经准备好了。“ “我准备好了。” “这是重大的一步。” “我一直在等待这一天,”汤姆说,“不知道有多久了,有很长时间了。” “嗯,那就对啦。”迈克尔说完亲了亲哥哥的脸颊,然后吃力地走上草坪, 走向他的空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