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四三年 虽然我们的主人像圣父一样置身于我们的谈话之外,可他还是很善于安排我们, 使我们废话连篇的交谈大致跟随着战争的落差,因此在斯大林格勒和阿拉梅因之后 几乎只能谈论撤退,或者按照当时的说法,叫拉直战线。绝大多数人抱怨写作的困 难,不仅仅是因为新闻审查机构删剪了或者篡改了他们的文章,而是普遍性的困难 :写包围战、在大西洋受到重创的护航舰队和香榭丽舍大街上的胜利阅兵,实在要 比写冻疮、撤出整个顿涅茨盆地或者非洲军团的余部在突尼斯投降顺手得多。充其 量只有蒙特卡西诺保卫战提供了一些英雄事迹。“是啊,解救领袖的行动被作为奇 袭大肆炒作,但是其他的呢?”因此,要求那些报道镇压华沙犹太人居住区的起义 和想把这次大屠杀也看作是胜利的人事先提出申请,这种申请发言的做法让人觉得 有些难堪,虽然这样做并非不合时宜。 有一位先生一直没有开过口,长得胖乎乎的,穿着一身罗登缩绒厚呢的猎人装, 四三年五月,在用围墙围起来的犹太人居住区里用炮击和火焰喷射器处决五万多名 犹太人时,他带着他的莱卡照相机在场,我后来听说,他拍摄的出色的动物照片和 非洲旅行的图片报道让许多热衷于打猎的读者感到喜悦。在此之后,华沙犹太人居 住区几乎消失得无影无踪。 作为德国国防军一支宣传队的成员,他被派去当摄影记者:只是在清洗的这段 时间。除此之外,或者换个更好的说法:在业余时间里,他用他拍的照片做成了那 本黑色的用有四纹皮革装订起来的影集,而且将三册样本分别赠送给了党卫军的帝 国首脑希姆莱,克拉考的党卫军指挥官兼警察局局长克吕格,以及华沙的司令官、 党卫军的旅长于尔根·施特罗普。后来它作为“施特罗普报告”提交给了纽伦堡的 军事法庭。 “我拍了将近六百张照片,”他说,“但是只选了五十四张收人影集。所有的 照片都是漂漂亮亮、整整齐齐地贴在布里斯托尔优质板纸上的。实际上这是一件悠 闲的工作,尤其适合于那些拘泥于细枝末节的人。那些手写的照片说明文字,只有 一部分是我想出来的。有一些是施特罗普的副官卡勒斯克提议的。在前面用花体字 写的题词:‘华沙不再有任何犹太人居住区!’是施特罗普的一个发明。最初只是 为了清理犹太人居住区,据说是为了防止流行瘟疫。因此我用美术字在这些照片下 面写道:‘从工厂里出来!’然而我们的人遭到了抵抗:武器装备很差的年轻人, 也有女人,其中有一些是臭名昭著的先锋运动的成员。我们这边投入战斗的是党卫 军和国防军的一支携带火焰喷射器的工兵分队,也有特拉夫尼基的人,都是一些自 愿报名的拉脱维亚人、立陶宛人和波兰人。当然,我们也有一些损失。但是我没有 用照相机把它们记录下来。总而言之,只有很少几个死人被拍上了照片。较多的是 集体照片。有一张后来到处都很出名的照片是‘用武力从地下室里弄出来’。另一 张同样出名的是‘去转运中心’。所有的人都来到了转运装卸平台。然后就出发去 特莱布林卡。这个地名我当时是第一次听说。将近十五万人被疏散。但是,也有一 些没有文字说明的照片,因为内容一目了然。有一件事很有趣,当时我们的人曾经 和一些拉比亲切地交谈。战后最有名的一张照片是妇女和儿童高举着双手的。右侧 和背景是几个端着枪的我们的人。前景是一个可爱的小男孩,戴着一顶滑到一边的 鸭舌帽,穿着一双到膝盖的长袜。你们肯定见过这张照片。被转登了数千次。国内 国外。甚至还当过封面。他们真正地狂热迷恋这张照片,一直还是这样。当然每一 次都没有提到拍照的人……我也没有得到过一个芬尼……没有一个辛苦的马克…… 别提著作权……没有稿酬……我曾经推算了一下……要是每登一次我得到五十马克, 那么就因为这一张照片我的账户上就会……不,我没有放过一枪。虽然总是在前面。 你们当然也都知道。只有那些照片……当然还有手写的照片说明文字……都是用老 式德文花体字写的……人们今天认为,全是重要的历史文献……” 他又自言自语地瞎扯了很长时间。没有人继续认真听他讲。外面的天气终于好 了起来。大家都盼望着呼吸一点儿新鲜空气。于是我们大胆地结伴或者单独迎着仍 然凛冽的狂风外出溜达。沿着被人们踩出来的小径,穿过一个个风吹成的沙丘。我 答应过我的小儿子,捡几个贝壳带回去。我也捡到了一些。